鳳止說完,纔想起問沉朱的意思:“本君這般安排,阿朱覺得可好?”
她只是垂着眼,心不在焉地點頭:“好。你安排就是。”
見她反應,某位上古神的眉頭立刻蹙起,整張臉都寫滿不悅,衆仙見狀,無不唏噓感慨——鳳止上神的情緒,好似愈發不加以遮掩了。
他面前的少女卻對此渾然不覺,只是耷拉着腦袋,有些神思恍惚。
沉朱剛剛將焱靈珠逼出,額上的神印已經淡去,碎髮之下,是光潔端正的額頭,更加顯得眉目清秀。
大概是取焱靈珠時元氣大傷,她的手一直撐在鳳止胸前。
鳳止望着她病懨懨的模樣,眸中戾氣稍稍散去,心間的煩亂卻愈演愈烈。握住她的手腕,冷冷淡淡地對衆仙道:“婚事還有許多準備,本君先行告辭。”連客氣話都懶得多說,便拉着她駕雲離去。
以芳華上君爲首的衆仙,立刻恭送那兩道身影遠去。
白澤欲追上去,中途卻被一隻手攔下,女子的目光從漸行漸遠的二人身上收回,神色間帶着些別樣的鄭重:“白澤神君若不想壞了這樁好事,就不要追。”
鳳止駕雲朝離凰山而去,腳下是滿山的桃花,開得灼灼如華,他的眼底卻彷彿九州冰封,寒澈異常。握住沉朱手腕的力道一時輕,一時重,竟無法拿捏得當。
透過手掌,能夠清晰地感受到她的虛弱,她卻一聲未響,任由他拉着往前行。誰也沒有先開口打破沉默,就這麼忍了一路,快要看到離凰山的時候,沉朱才小聲同他商量:“鳳止,慢一些,好不好?”
她的體力已到極限,若不是被他拽着,只怕早就一頭栽下去。
身畔傳來青年略有些冷漠的語氣:“本君適才還在想,阿朱會逞強到何時。”脣角勾了勾,評價她,“你的忍耐力,當真沒有讓本君失望。”
沉朱眉頭蹙了蹙,神色明顯不悅,卻抿着嘴沒有說話,她實在是沒有力氣與他爭辯。手無力地掙了一下,立刻被他拉得更緊。
駕雲的速度卻明顯放慢下來,青年的聲音裡少了幾分冰冷,卻仍有些生硬:“還有一小段路,忍一忍。”
她卻沒有忍到離凰山,倦意毫無徵兆地襲來,令她神智一空,直直朝前倒去。鳳止及時將她拽回,盯着懷中沉睡的人,適才還冷漠的目光漸漸變得溫柔:“阿朱,你這般不知心疼自己,又這般不會照顧自己,如若本君不在,誰還能代替本君……”他頓下,輕道,“本君不在,你也會很好罷。”
意識漸漸迴歸,沉朱只覺得身體有些不同尋常的沉重,試着擡頭,卻又虛弱地落回原處,眼珠漫不經心地轉了轉,卻不期然看到一片白色的鱗甲,她頓了頓,自己竟虛弱到恢復龍身了嗎……
垂頭喪氣地閉上眼睛,暗道,焱靈珠離體,果然大傷元氣,不過在焱靈珠與神元分離之時,被浮淵種下的噬心蠱好似在瞬間被燒成灰燼,也算是因禍得福。
只是,不知她的修爲何時才能回來。
定了定神,念出恢復人身的口訣,第一次沒有成功,沒關係,再接再厲……當她念到第一百遍的時候,自簾帳外傳來一個溫淡的嗓音:“你在做什麼?”
她脫口而出:“鳳止,不要進來!”
帳內青光乍起,原本盤在大牀上的小白龍緩緩化爲少女模樣,只不過,頭上的龍角卻沒有褪去,手臂上的白色鱗甲也沒有全部消失,最重要的是,她剛剛恢復人身,身上一絲不掛。雖然及時開口提醒,男子卻早已悠閒閒地跨入房間。望着她的模樣,眸色深了深。
少女卻已迅速找到被子鑽進去,久久都沒再發出聲音。
他頓了片刻,託着一個白瓷的碗行過去,在牀畔坐好,道:“再憋下去,會把自己憋死吧。”被子裡的人沒有動靜,他理着衣袖好整以暇地開口,“一、二、三……二十七、二十八、二十……”
少女大喘一口氣之後,沉聲道:“鳳止,出去!”
他淡淡問她:“阿朱,你確定讓本君出去嗎?”湊近一些,脣角似挑非挑,“在成親之前,本君可隨時都有可能反悔。”
沉朱的身子一顫,面對他赤裸裸的威脅,忍不住冷笑:“鳳止,我雖答應與你成親,卻並不意味着便要取悅於你,你不要太過分。”話說完,就有些後悔,他若是當真反悔了,她便拿不到焱靈珠。可是說出去的話,猶如潑出去的水,她還不至於爲此求他開恩。
卻聽他一聲輕笑:“很好。”
鳳止自牀畔起身,撂下淡淡的一句話:“碗裡的東西,喝乾淨。”
聽着腳步聲遠去,沉朱握緊的指尖才鬆開,小心翼翼自被窩中鑽出,又小心翼翼撈起衣服穿好。
碗中的藥湯泛着青白色,喝上去卻有一股血腥氣,在脣齒間久久散不去。
不知是不是那仙藥具有奇效,她手臂上的龍鱗竟緩緩消失,額上的龍角雖暫時無法化去,紊亂的內息卻漸漸平順下來。不斷有宮娥奉令前來侍奉,她都避而不見。
鳳止約莫是忙着準備大婚事宜,一整日都沒再露面。
短短一日間,二人要大婚的消息,已傳遍六界的每一個角落。
沒有哪門婚事如這門婚事一般荒唐,也沒有哪門婚事如這門婚事一般倉促,六界之內,卻又偏偏沒有一個人有資格提出異議,就連執掌六界的天帝,恐怕都沒有說話的餘地。
只因定下這門婚事的那個人,喚作鳳止。
面對位極六界的上古神祇,誰又敢說半個不字。
華陽宮中,男子神色慵懶地立在繁花盛放之處,將指尖的蝴蝶放飛,適才透過靈力得知的消息,並未讓他表現出過多驚訝,凜冽香氣中,他緩緩勾起脣角:“鳳皇,你還有多少時間呢……”
沉朱一夢醒來,天色剛曉。隨手在牀頭扯了件衣服穿上,白色的繡袍寬鬆古雅,卻有一些不大合身。她赤着雙腳行至銅鏡前,不出所料,發現頭上的龍角仍未化去。
還未來得及嘆息,就忽然轉頭:“誰?”
身體虛弱的緣故,五感也隨之遲鈍,察覺到時,對方已衝到她身後,不容分說將她按入懷中,道:“阿朱,成親這般大的事,你竟都不知會我,也太不夠意思!”
她在對方懷中怔了怔,察覺到來者是誰時,聲音裡多了些驚喜:“紫月,你怎會在此?”
“怎麼,不歡迎我來嗎?”紫衣女子將她鬆開,朝她揚了揚眉毛,注意到她額上的龍角,目光立刻沉了沉。
執起她的脈門探了探,驚訝道:“阿朱,你怎會虛弱至此?”忍不住問隨行的男子,“鳳止上神,這是怎麼一回事?”
沉朱身子一頓,不動聲色地往紫月身邊躲了躲。她這副模樣,若是被鳳止看到,實在是太難爲情。
鳳止注意到她的動作,鳳眸輕輕眯起,對紫月道:“說來話長。”
紫月注意到他話裡的迴避之意,把臉轉向沉朱,輕描淡寫地解釋了一下自己的近況:“阿朱,我與東方不小心得罪了魔君,有七百年的時間都受困魔域,昨日才總算逃了出來,剛回紫華山,就接到百翎姑娘送來的請帖。”不好意思地道,“趕至此處已是馬不停蹄,沒有準備賀禮,你不要見怪。若是有什麼幫的上忙的地方,你儘管說,不要同我客氣。”
沉朱握了她的手:“紫月,你不必爲我做什麼。你能來,我已經很開心。”探頭看了她身後一眼,“東方闕沒有同你一起來嗎?”
“他派中還有事務,我沒讓他來。”
紫月說着,打量起面前的少女,原本張牙舞爪的小帝君,此時卻滿身清冷。眸中不禁多出一抹疼惜,柔聲道:“這些年,你到底經歷了什麼啊。”
沉朱只是握着她的手,默然無聲。
紫月隨意扯了些往事,其間,沉朱不時應上兩句,鳳止也偶爾溫聲迴應,彼此之間卻無任何交流,全靠紫月撐着場面。遲鈍如紫月,也注意到他們之間的氣氛有些不對,忍不住拉住沉朱,悄聲問她:“阿朱,你莫不是被逼婚的吧?”偷偷瞟了一眼立在一旁的男子,唔,此君一看就脾氣很好的樣子,有些不大像。
沉朱道:“紫月,莫要亂猜。”
她還是謹慎地確認:“那你告訴我,嫁給他,你當真願意嗎?”
不等沉朱回答,就聽鳳止含笑開口:“阿朱好似有些倦了,你也一路勞頓,不如先去廂房休息。”
紫月走時還顯得有些擔心,可是聽宮娥問起要不要爲她備些膳食,立刻將擔心拋到了腦後,誠懇地問道:“你們這兒的廚子能做幹鍋蒜香魚嗎?”
待房中只剩下沉朱和鳳止,氣氛略有些凝固,沉朱在意額上的龍角,滿心希望他也儘快離開,他卻偏偏朝她走近一步,目光肆無忌憚地落到她的身上。
“是你專門請紫月來的?”她沒話找話。
“你不讓宮娥近身,連婚服也不願試,本君只能找一個不會令你設防的人。昨日恰好想起了紫月,如此而已。”
他又朝前行了一步,停到她面前。她擡起衣袖,欲將額上的角藏起來,中途卻被他握住了手腕。
他清淺的目光落至她臉上,問她:“這副樣子,不想讓本君看到?”又道,“不讓宮娥近身,也是因爲這個緣故?”
她只覺得手腕處滾燙,抿嘴道:“半人半龍,像什麼話。實在難……”
“難看”二字未說完,就聽他淡淡開口:“很美。”
她不由得擡頭,臉上掛着一絲愣怔。白衣寬袍,烏髮自肩頭滑落,美得彷彿山巔的雪蓮。
他的眸色漸如墨染,忍住體內洶涌的衝動,手覆上她的鎖骨,輕輕摩挲,問她:“阿朱,你不覺得你穿的這件衣服很眼熟嗎。”
沉朱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她隨手扯出的這件袍子,原來是鳳止的。
她呼吸微亂:“我不知是……”
他卻俯下身,覆上了她的脣,索取片刻,在她凌亂的呼吸中開口:“紫月適才問你的那句話,本君也想問你,嫁給本君,你當真願意嗎?”可不等她回答,他便再一次覆上她的口,在她呼吸不上來時,毫不留戀地丟下她離開,走出房間之前,頓下腳步,“明日的大禮,本君很期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