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的顫抖無法自抑,鳳止的這番話,讓她從頭涼到腳。爲了阻止她對錦嫿動粗,他竟不惜削了她的神位……
他竟爲了維護別的女子,削了她的神位。
衆人望住那道凝住的身影,只覺得有蒼涼而冷漠的氣息自她身上蔓延。考慮到那一副連天帝天后都不放在眼裡的性子,更覺得此刻的她神情悲愴。
天帝率先回神,立刻朝鳳止道:“上神秉公無私,實爲六界之表率。天道尊嚴,便是位居上神,也不可肆意踐踏。”作勢要拜,“本帝還要代表仙界,多謝上神主持公道……”
彎到一半的腰被一道神力托起,立在那裡的白衣青年神色淡漠,語聲卻溫和:“本君不過履行分內之責,天帝何必客氣。”
天帝點了點頭,將臉轉向沉朱,神色莫測:“沉朱,上神面前,還不伏法認罪。”
夜來聞言眉毛一挑:“我崆峒的帝君,豈能在爾等面前低頭?”語氣裡的護犢之意十分明顯。
天帝神色不豫,冷冷提醒他:“夜來神君,本帝主持六界事務數萬年,雖不敢以權勢壓人,卻也容不得誰衝撞冒犯。沉朱私盜碧落傘,本帝絕不輕饒!”
夜來以眼角餘光掃了鳳止一眼,嘲諷道:“有鳳皇這般大的靠山,天帝說起話來當真是底氣十足。”目光落回六界至尊身上,“天帝不過執掌六界數萬年,便已有居功之心,本神卻想問上一句,這數十萬年來,若無崆峒神威的維繫,你的六界,還能否有今日這般太平?”
天帝爲此話神色更沉:“夜來神君難不成是在指責本帝忘恩負義?本帝承認,崆峒的確爲維繫六界運轉耗盡氣數,可是崆峒大亂也險些禍及六界,墨珩上神仙逝以後,上古的神威更是蕩然無存……”又道,“本帝早在關係天地氣運之處建立光明境、金剛境、華嚴境等五處仙境,以取代崆峒的神力,如今五境趨於完成,依本帝看,龍族也可功成身退了。”
夜來的手上有青筋爆起,心中怒意翻騰,卻聽到一直沉默的少女口中爆發出一串大笑:“哈哈哈哈,說得好!”
笑聲朗朗,卻又透着一抹難言的悲涼。
沉朱許久才止了笑,自語一般道:“墨珩,這便是你拼盡全力護下的六界!崆峒大亂,你若是徹底斬斷崆峒與六界間的聯繫,神力也不至於那般衰竭。可是,彼時五境尚未完成,你顧念天下蒼生,偏偏選擇撐下去。”眼中蔓延開一片漆黑,古井般的瞳仁深不可測,“只是可笑啊,六界的生生不息是你換來的,可到了需要以六界之力來救你的時候,卻只換來一句可‘功成身退’……”揚起頭,笑得疲憊,“哈,着實可笑。”
仙界上空因沒了碧落傘遮擋,早已陰雲密佈,孕育半天,終於化爲一場盛大的雨,自天外天落下。
無根水彷彿要將所有的喜悲都沖刷殆盡,少女立在雨中,整個人顯得無比孤獨。
鳳止隱在衣袖間的手已隱隱泛出青白的顏色,透過雨簾,緊緊盯着那道彷彿要被大雨侵吞的身影,直到感覺頭頂有陰影籠下,纔回過神來。
錦嫿化出一把雨傘遮在他頭頂,有些擔心地喚他:“上神。”
他斂了眸中情緒,輕道:“多謝公主。”被雨水打溼的睫毛垂下,在眼睛下透落一層淡淡的陰影。
白澤忽而行至跟前,望着鳳止,神情冷肅:“鳳皇,收回成命,阿朱不可沒有神位。”
若她今日被貶爲普通仙君,華陽宮只怕是回不去了。
他繼續道:“崆峒不可無主。”
鳳止的聲音極淡,裹着清冷雨氣顯得有些涼:“本君說了,沉朱自今日起貶爲下君。”擡眼望向立在雨中的少女,“怎麼,是想讓本君親自動手嗎?”
白澤忙伸手擋在鳳止跟前:“不可過去。”
鳳止難道要親手削去她的神位嗎?
向來面無表情的白髮神君眸光漸漸冷凝,要削去神位,必須引下相應數目的玄雷,從下君到上君,需要經歷九道雷霆,而從上君到上神,所要引下的雷霆則要翻倍,這就意味着,沉朱今日需要承受二十七道雷霆。
不過是區區二十七道天雷,於她而言自然無關痛癢,只是,那雷霆若是鳳止親手引下,她所要承受的便不僅僅是幾道天雷那般簡單。
鳳止,就算她有何處觸怒於你,你也不能這般殘忍。你怎麼捨得。
白衣男子卻對他的阻攔視若無睹,緩緩朝沉朱行去。
正要動手,卻聽沉朱一聲命令:“白澤,退下。”又對渾身戒備地護在她身邊的神君道,“夜來,你也退下。”
她渾身放鬆下來,靜靜望着沐雨而來的白衣上神,緩緩開口:“不勞煩鳳皇動手,沉朱自削神位就是。”
夜來神色一怔,眼中有痛楚化開:“帝君。”
鳳止因她的話頓下,鳳眸溫溫淡淡地看着她。
他的身後,是天帝和衆多天兵天將,銀白盔甲,冷硬長戟,肅殺的氣息在雨中蔓延。喚作錦嫿的天族女子執傘而立,神色複雜地望着他的背影。
鳳止與沉朱對視片刻,輕道:“不必本君親自動手,自然好。”
而後是漫長的沉默,除了雨聲,世間再無任何聲響。
夜來的拳頭快要握出水來,白澤亦在極力剋制。
他們知道,只要鳳止不鬆口,沉朱這一次便在劫難逃。
極長的沉默過後,沉朱望着鳳止,率先開口:“還請上神退後一些,以免被落雷殃及。”
鳳止卻沒有動,只淡淡道:“無妨。”
沉朱再沒說一個字,在他的注視下閉上眼睛,片刻後,只聽頭頂傳來轟隆的巨響,一道玄雷驀地落到了她的身上……
所有的道雷霆全部落完,也不過是兩盞茶的功夫,可是於鳳止而言,卻似等了一生。二十七道雷霆,並不會傷及她性命,可是雷霆打入身體的疼痛,卻在所難免。每有雷霆落下,她的身子都會輕微的晃一下,每見她晃一下,他的心就跟着揪一下。他可以阻止,卻沒有那麼做。唯有如此,他才能斷了她的念頭。
他不能再讓她在墨珩之事中深陷了。
等到雷霆終於不再落下,他握緊的拳頭才緩緩鬆開。夜來三兩步越過他,化出一個件大氅壓在少女的肩頭,她無力地倒向他的胸膛,靠了一會兒,才扶着他的手臂起身,道:“夜來,我們走。”而後,便再沒有看鳳止一眼。白澤亦擡腳跟上他們。
“等等。”他望着她的背影,開口。
她頭也不回,道:“上神還有什麼指教?”
他理着被雨水打亂的衣袍,道:“把碧落傘留下。”
天帝回過神來,亦道:“鳳止上神說的不錯,留下碧落傘,今日之事,本帝既往不咎。”
沉朱一下子回不過神來,待明白鳳止的意思,回過身猛盯着他:“鳳止,你一定要如此趕盡殺絕嗎?”
他悠悠道:“把所盜之物物歸原主,不過是天經地義之事。”
沉朱神色蔓延開一片寒涼:“若我不肯還呢?”
“那本君只好自己去取了。”鳳止說罷,竟自手中化出一柄劍,朝她緩步走過去。
看清他手上的劍,她幾乎站立不穩:“止水……”
止水,乃上古有名的封魔劍,記得有一次,她想一睹止水劍的風采,讓他化出來給她瞧瞧,順便陪她過兩招,卻換來他含笑的一句:“這世上見過止水劍的人,要麼早已作古,要麼將要作古,你確定要看嗎?”在她表示不滿之後,伸手摸一摸她的頭,笑吟吟道,“除非惹惱本君,阿朱此生只怕沒有機會見識止水了,遺憾的是,本君脾氣向來很好。”
她朝他揚一揚眉毛:“那可不見得,你且等着,我非要逼你惱一次試試!”
彷彿是一語成讖。只是沒想到,這句讖語竟是應在了這裡。
望着他執劍的冷肅模樣,她抿起嘴,低聲對抱着碧落傘的白澤道:“此處交給我和夜來牽制,帶着碧落傘快走。”
白澤見她神色鄭重,只略頓了一下,就躍上半空,身後傳來天帝威嚴的聲音:“哪裡逃,衆將聽令,將他們悉數拿下!”
夜來冷漠地掃視圍上來的仙將,道:“誰要拿下本神,儘管試試。”
很快,雙方就陷入混戰。鳳止在滿天飛的咒術中,提劍朝白澤追過去,中途卻忽然被一道神力絆住,沉朱以神力縛住他,一雙眼睛黑如深潭:“鳳止,你的對手是我。”
她的臉色因方纔的雷霆而顯得有些病態的蒼白,薄如蟬翼的皮膚下,就連細小經脈都清晰可見。他只愣了一瞬,就以止水斬斷她的神力束縛,道:“阿朱,本君不想傷你。”
她卻不管不顧地朝他撲上來,脣角勾起蒼白一笑:“你我如今這般,就只差割袍斷義了,你還怕什麼?”凝神力朝他打過去,神情決絕漠然,“鳳止,沉朱今日與你恩斷義絕。成王敗寇,我們誰也不要手下留情。”
爲她的那句“恩斷義絕”,鳳止簡直要氣笑了,墨黑的眼瞳裡卻蔓延開深沉濃烈的色澤:“好,你要與本君恩斷義絕,本君成全你便是。”
一瞬間,劍氣大盛,讓沉朱的心跟着沉入萬丈深淵。
她方纔說要與他成王敗寇,不過片刻,她就清醒地認識到,他們二人,誰纔是那個王。
劍氣襲來,避已不及,慌亂中閉上眼睛,卻聽到鏗然一聲響,已來到她鼻尖的止水劍被一道神力擊開,再然後,眼前便多出一片赤紅色,她只覺得腰身一輕,便被一個力道捲入懷中。熾熱的懷抱,蔓延開一片清冷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