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佈滿瘴氣的山中,白澤重重地倒了下去,四周有無數雙泛着兇光的眼睛,正虎視眈眈地朝他逼近。他艱難地撐起眼皮,似乎聽到誰驚惶的哭聲:“白澤大人……白澤大人你醒醒……”
幾日前,白澤向狐主打探消息,得知帶走土地神雲渺的組織名爲長生教,而且,不光是一個雲渺,這附近但凡靈力強大的神仙和妖怪,都接二連三地失蹤,據狐主透露,最近一個消失無蹤的,就是這座山的山主。
本欲來此探些消息,誰料,入得山中,等在此地的卻是上百隻飢腸轆轆的兇猛妖獸。
仙界早在上萬年前就對下界的兇獸進行過肅清,以免威脅人界秩序,如此龐大數目的兇獸,自是有人私自豢養。
白澤乃四大神獸之一,若是從前,對付幾百只兇獸自然不在話下,可是萬年前它爲明玦擋劫,誓死才保下自己和明玦的一縷神元,又因爲兩百年前紫月的大鬧,差點連這縷神元都損耗殆盡,當年雖被鳳皇所救,並得到墨珩上神的靈力孕育,重新破殼的他卻早已是強弩之末,更別提上古時的風光。
意識含糊之際,眼前卻突然出現了一個小小的身影,穿着人類女孩子的衣服,可是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卻出賣了她。
小狐狸伸出雙臂,擋在他面前:“你們不要吃了白澤大人,要吃就吃我吧。別看我只是一隻小狐狸,我的肉比白澤大人好吃多了……”抖着嗓子道,“白澤大人,你放心,小的一定會保護你……”
白澤重重嘆了一口氣,這話怎麼聽着耳熟。
而且,某一日似也見過這樣的場景。
是日,雷霆翻滾,少女擋在自己跟前,說她會保護他。
他突然想起某日她問過自己的問題:“白澤,你爲何沒有成神?”
成爲上神,的確可以享受至高無上的待遇,可也同時意味着自己再也無法隨心所欲。恐怕,也沒有辦法選擇自己想要守護的人吧。畢竟,上神的力量過於強大,若是淪爲私用,對六界造成的威脅可想而知。所以,天道一定會對這份力量加以制衡。
譬如鳳皇,即便把避世的架子擺得再足,只要有千神冢在,他就永遠也不可能真正無憂。這些年他早已不過問鳳族事務,卻遲遲不將封印千神冢的訣語託付給鳳族的下任當家,應當是有難以言說的秘辛。再譬如墨珩,雖是龍族的上神,論神力這世上恐怕無人可以與他比肩,可是一個崆峒,就足以將他耗得油盡燈枯。還有明玦……他們這些上神,哪一個可以真正逍遙六界。
他不願成神,是因爲他不想成爲第二個鳳止或墨珩,而且,一旦他歷劫成神,論神界的資歷和位分,定然要威脅天帝,若是如此,只怕是無法再留在華陽宮了。一個墨珩已經讓疑心病嚴重的天帝無法安枕,每日盼着他儘早羽化登天,他又豈會再放任崆峒多出一位上神來。
不過,小丫頭的恩情還未報,他又怎能被幾隻低等妖獸分食?
何況,這個上神之劫過得過還是過不去,都尚是未知之數。
腦中念頭閃過,被血污模糊的眸中就亮起果決的光,與此同時,有道閃電轟然落下。
那道閃電威力之大,將在他周圍虎視眈眈的妖獸盡數逼退,小狐狸聽到那聲落雷,本能地把頭埋在地上,卻聽到一個低沉的聲音:“狐狸,離吾遠一點。”
她忐忑地擡頭,見渾身血污的白澤不知何時已重新站起,雷霆和閃電交織,彷彿要將處於中心的白澤和其他的生靈之間劃出一個絕對領域。自白澤身上散發出的凌駕萬物的氣勢,駭得她許久都回不過神來。
她震驚之餘低聲喚道:“白澤大人……”
在那一刻,四海九州的所有生靈,都被巨大的雷鳴驚醒,離得近的百姓無不推門開窗,帶着惶恐不安的神情望向遠處的天空,只見那裡有無數道閃電匯聚,彷彿要將整個黑夜撕裂開來。
雷霆在烏雲密佈的上空不斷累積,一道又一道破空而下。那光景,於凡人而言自是前所未見,而知道內情的仙門中人則更加震驚——那竟是上神渡劫的動靜!
白澤引下了升爲上神的天劫,以它上古時的能耐,應這個劫都尚有危險,以它此時的修爲,自然更是凶多吉少,十之八九,會在此劫中灰飛湮滅吧。然而,置之死地而後生,或許,這也是他歷劫的最好時機。
從千神冢趕回的鳳止聞聲,朝那座山的山巔望去,忍不住眯起鳳眸:“白澤,你竟選在此時引下天劫,本君當年救你,可不是讓你這樣亂來的。”搖一搖頭,“那丫頭年少莽撞,你只跟了她幾十年,竟也學得這般不知輕重嗎……”
沉吟良久,將臉轉向擋在自己面前的血紅色的屏障,如墨長髮和竹青色廣袖被屏障上涌動的陰煞之氣掀動,帶上些詭異色彩,他低聲:“本君還是來遲一步嗎……”
他沒有想到,將千神冢重新封印,竟然會耗費這樣久,想起不久前鳳儀那神情凝重的樣子,向來沉着的他眼中,竟隱約露出一絲憂色。
不由得想起鳳儀的那句話。
適時,他封印千神冢歸來,淡淡掃了守在那裡的鳳儀一眼:“你是本君親自挑選的下一任帝皇,就算是大禍臨頭,也不能露出如此表情。”
“……是。”鳳儀努力調整情緒,臉上的表情卻沒有緩下去多少,“君上,千神冢的封印萬年纔會鬆動一次,可是此次出現異狀,距離君上上次封印只過了三千年,這……委實不是個好兆頭。”見他若有所思,試探問道,“果然還是因爲,千神冢上的五行封印少了一道嗎?若是能拿到焱靈珠……”
他還未說完,鳳止就淡淡打斷:“本君會想辦法。”吩咐他,“這幾日封印或許仍會不穩,記得多派幾個人守着。本君會授你一句訣語,以備不時之需。”
鳳儀一驚:“君上還要趕回人界嗎?你剛剛完成封印,怎麼也該修養幾日……”三日不眠不休,若換作是他,恐怕早就力竭了吧,可是,擡頭看面前的男子,卻仍然從容如同鬆間清風,溫潤面容上竟連一絲疲態也沒有。
他淡聲:“不必了。本君現在就授你口訣。”
鳳止好不容易纔回鳳族露一次面,臨行時,族中送行的隊伍自然浩浩蕩蕩,一直到離凰山才停了下來。
待他的影子消失不見,爲首的鳳儀擡頭,眼中不由得滑過憂色:“拿到焱靈珠明明是最簡單的辦法,君上又是在猶豫什麼……”
神思歸來,鳳止理着衣袖沉吟:“焱靈珠……嗎。”擡頭看着面前佈滿陰煞之氣的天羅陣,將連日來的線索拼湊在一起,只覺遮擋在眼前的那片樹葉總算移開,靈臺一時清明,“長生教主,本君知道是誰了。”
然而,此刻陷在天羅陣中的沉朱,對白澤所遇到的兇險和鳳止的到來渾然無覺。她剛剛將暈倒過去的傅淵安頓下,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震懾在原地。她能“看到”身後那個龐大的東西,卻無法轉身。渾身的神力在一瞬間被壓制,額上的神印開始火辣辣的疼。
她這是……怎麼了。
是何等龐大的力量,竟然能讓她怕得渾身顫抖。
手腕上劃過銳利的疼痛,她忙抗起傅淵,迅速從原地逃離,在方纔那個地方,瞬間出現一個巨大的深坑,深坑之中,有火焰四濺。
方纔她以短刀劃傷自己的手腕,才及時自震驚中回神,避開了這一擊,否則。
來不及細思否則之後會如何,第二擊和第三擊已接踵而至。她回頭,看清身後的光景,不由得渾身一顫。湖面不知何時浮起許多光球,每個光球都有拳頭大小,只見那些光球一個個化作展翅之鳥,發出嘹亮的啼鳴,朝她猛衝而來——足有上百隻。
那些火焰鳥一觸碰到阻攔之物,就猶如利劍一般將其刺透。讓沉朱心驚的是,她的神力竟然絲毫也使不上來。她自然不知,自己早在天羅陣中,天亮之前,她的神力都不會再恢復。
剛剛尋隙將昏睡的傅淵安置在一棵樹下,就又感覺到灼熱之氣逼近自己,她慌忙閃身,見這些鳥對傅淵沒有興趣,這才放心地將它們往別處引去。
那些火焰鳥紛紛追逐她而來。
即使沒有神力,她的動作也迅疾如風,手中的那柄短刀完美地配合着她的身形,不斷將火焰擊散,然而,以肉體凡胎與靈物對抗,自是很快就落了下風,腰和腿部都有被刺穿的傷口,不一會兒,身上就滿是血污。
若是帶在身上的不是一把短刀,而是一把弓弩就好了。只一瞬的恍神,肩膀就被貫穿,她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鮮血霎時將肩頭染紅一片,還來不及反應,就覺得膝蓋一痛,忍着疼伏低身子,旋身避開來勢洶洶的另一擊,雙手握刀,將迎面而來的火焰鳥當頭劈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