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二)

時間定格在1926年12月3日下午4時。

順慶起義選擇在午後毫無徵兆地爆發。這是一個陽光爆棚的午後。

小西街口。陳中甫家,起義軍臨時指揮部。

國民革命軍川軍第二路軍駐順慶旅旅長秦漢三,第三路軍駐順慶旅旅長杜伯乾端坐在堂屋正中太師椅上,神情看上去非常嚴肅,自如而又鎮定。

兩把太師椅間擺放着一張八仙桌,桌上放着兩杯茶,茶霧熱氣騰騰,一縷一縷地從蓋碗裡冒出來,嫋嫋地往上升騰,升騰,最後融入房間裡凝重空氣中,一點痕跡都不露,一點兒也不顯紊亂。

外面還有槍聲傳來,這槍聲就如一根在地圖上走動的指揮棒,槍聲響到哪兒,就表示部隊打到了哪兒。

秦漢三和杜伯乾心中有數。

堂屋裡靜極了,秦漢三和杜伯乾兩人眼睛都齊齊地望着門外,門外陽光匝地,四方形天井裡,天空也是方形的。他們知道,起義正按部署順利進行。

秦漢三坐在左首,右手從桌上端起茶碗,用拇指和食指提起茶蓋,捏在手中,鼓起腮幫,在茶碗邊緣左右吹了吹,輕輕地呷了一口,一股茶香在屋中漫延開來,只見秦漢三的喉嚨動了一下,咕地一聲,很響。滿屋子就只有這聲響。

秦漢三把茶碗放到桌上,杜伯乾也端起茶碗,同樣,他把嘴脣挨在茶碗邊輕輕一碰,順溜地啜了一口茶,爾後,也輕輕地把茶碗放在桌上,力爭不發出一丁點兒聲音。

時間若陽光在檐前無聲地退去,退去的陽光選擇了一個角度從亮瓦上折射進屋,投射在房門口兩邊站着的兩名荷槍衛兵的臉上,接着是頸上,接着是胸口,接着是腰上,那陽光在輕輕地撫摸着兩個衛兵。

兩衛兵一動不動,目不斜視。

城內槍聲漸漸稀少下來,間或又有零星的槍聲,很短暫,爾後,院裡就靜得可怕。

戰局沒亂,仍在掌控之中。這點是可以肯定的。

秦漢三、杜伯乾坐着那兒,穩如泰山。

炮團第一營營長劉淵報告,一連已經封鎖並控制了南街口、雞市口、黌牆街。

炮營二連報告,他們封鎖了大東門、小東門和守營房。

十八團三營營長劉寶清報告,包圍了萬壽宮團部,活捉了團長岳雲錦。

敵十團團長任勳、十九團團長吳盛卿和縣府智囊毛光祖被活捉。這統統都是一個個大好的消息,標誌着起義首戰告捷。

接而連三的報告並沒有讓秦漢三、杜伯乾輕鬆下來,相反,他們的臉色反而還有些凝重,兩人揮揮手,讓傳信通訊兵退下。是的,儘管這些都很重要,但秦漢三和杜伯乾要等的十七團還沒有報告上來。這十七團到底怎麼了,到現在還不回來報告?秦漢三和杜伯乾隱隱有些擔心,難道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秦漢三又去抓桌上茶碗,那茶碗與碗蓋發出了沉悶的碰撞聲。

秦漢三在心頭祈禱,十七團千萬不要出問題。他的確有些擔心這個十七團,倒不是他不相信部下,而是十七團擔任的任務最重,將決定此次起義的最終成敗。儘管秦漢三相信自己部隊的戰鬥力和執行力,但是何光烈也絕對不是吃素的,他仔細再回想了關於起義的每一個環節,應該沒有任何漏洞的,但從目前戰事發展的情況來看,不知哪裡還是出現了紕漏,不然戰鬥早該結束了,戰況也應該全部報上來了。他一時找不到哪兒出了毛病。唉,如果真出了什麼妖蛾子,那這次起義就完全有可能失敗,甚至還會讓這支起義部隊遭受重大損失,甚至全軍覆沒。

秦漢三沒有理由不擔心,這次起義是前所未有的,儘管他和杜伯乾內心很激動,但是他們的臉上都表現得很平靜。他們明白自己在幹什麼,他們知道自己在幹什麼。起義,起義,他們的槍口調轉過來了,他們對準的是一個腐朽的zf,他們打倒的一個腐敗的zf,他們爲的是爲勞苦大衆謀利益,他們追求的公平正義。他們的這一槍是亙古未有的壯舉。至於如果起義沒有成功而引發的後果,他們不是沒設想,而是壓根兒就不去想,他們做了周密的佈置,這次起義一定要成功,他們無法預知事情的嚴重性,他們也無法預知這是一件如何驚天動地的影響中國歷史走向的大事。他們其實也沒有想那麼多,他們就是不滿這個黑暗的社會,他們要奮起反抗,要用他們手中的槍去衝破這個黑暗社會的樊籠,爲中國帶來光明與未來。至於影響度的問題,那不是他們思考的範疇。

這是史稱順瀘起義開出的第一槍,這一槍撕破了嘉陵江上空長久籠罩的陰霾,這在南充的歷史上屬於盤古開天闢地頭一回,也是由中國共產dld的第一次武裝起義,儘管規模和影響都沒八一南昌起義大,但是時間卻比八一南昌起義早。起義是由劉伯承、朱德、楊闇公、吳玉章親自領導的。從起義最終走向來看,這次起義包括了兩個階段,順慶起義爲第一階段,由秦漢三和杜伯乾親自坐陣指揮,取得了階段性勝利,但後來由於敵人瘋狂反撲,起義沒有完全成功,而被迫轉爲第二階段,起義軍率軍轉戰萬縣等地,再另圖大計。

槍聲完全停歇下來,整個城隍廟靜得可怕。

禹王后街、果山街等人流歷來熙來攘往的地方此時也空空蕩蕩的,到處一派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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