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林立的院落裡面,黃葉紛飛,蕭索寂寥。
房間裡面,一身雪衣的女子站在書桌旁,翻着那一張張畫卷,畫卷之上,一身紅衣的少女手拿着鮮花,笑的爛漫,眉眼間神色奕奕,說不出的靈動。
“竹子的畫技真好。”每一個神韻都把握的極好,若不是用了心,如何能做到。
如果,如果她早一日想起來,他會不會不是這樣的結局。她是恨慕容笙簫,可是竹子是她永遠的朋友。她的記憶裡面曾經真的有一個病弱少年,溫文爾雅,謙謙君子般……
“這些都是他平日裡所做,就我所知,自他從藥王谷回來之後,若是無事,日日都會畫上一副,直到三年前驚聞你失蹤,之後又聽說你嫁與了君無言……那個時候,他便再也沒有精力去畫,他所思所想都是要從那個男人手中奪回你。但是他每每回來,儘管疲倦至極,也要看看你的畫像。”司徒第一走了過來,手中抱着一封封書信,被他直接放到了桌上,“這是他寫給你的信,因爲不知道你在什麼地方,所以最終也沒有寄出去。”說着,他忽的轉身,準備離開。
容淺手微微一緊,握緊那畫卷,看了桌上那厚厚的書信一眼,燦亮的眸中掠過一絲悽然,忽的擡頭看着那孤寂的背影,低聲說道:“師兄,你以後打算怎麼辦?”
怎麼辦?司徒第一忽然頓住腳步,輕輕一笑,“當然是繼續他未完的事情?”
“他還有別的交代?”容淺眼底微微一亮。
司徒第一微微一笑,當然,他這一生唯一的所求都是爲了一人,如今他不在,他自然要替他做。這也是他唯一能爲他做的。
“慕容他等了你多年,他一直問,爲什麼你還不來,小言兒,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明明,明明你離開藥王谷的時候還是好好的,你最是守信了。”司徒第一忽的回過頭,目光沉沉的看着容淺。
被那犀利的目光一掃,容淺微微閉眼,悽然說道:“我來過,我真的來過郇都城,也是在那一年,我帶走了九幽。”
“那你爲什麼不來世子府找他,如果當時你來了,現在……”司徒第一忽然頓住,他這是在怪小言兒嗎?他怎麼能怪小言兒,她定然是有苦衷的。
容淺自然明白司徒第一話中的意思,是啊,他來了,爲什麼又不來見竹子呢?
“我也不記得那一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我肯定當時我是爲了來見竹子的,我答應過他,一定會來給他瞧病,救了九幽之後的部分記憶,我根本就想不起來了。也許,當時是被什麼事情絆住了吧。但是極有可能是噬心蠱發作,我失憶了。”容淺擡手輕輕撫着畫卷上紅衣似火的女子,微微一笑,“師兄,你是不是恨我?我也恨自己呢,如果我一早就來找他,九幽不會死,竹子也不會死。”
司徒第一看着那面色慘白的女子,那張面具都遮擋不住臉色,他微微蹙眉,他從易南潯那裡知道小言兒體內噬心蠱又發作了,已經昏迷幾天了,她現在身體應該極爲虛弱。
“要怪就只怪那給你下蠱的人,這段時間慕容他心裡也很痛苦,他做出這樣的決定也是爲了你,若他不死,西月國這邊必然大亂,他不想再給你添麻煩,所以你自己也要保重。”司徒第一沉聲說道,“另外,他體內無情之毒已經讓他支撐不下去了,所以,你也不要自責了。”
容淺好像什麼都沒有聽到一般,靜靜的看着手中的畫卷,神思飄遠。
司徒第一嘆息一聲,走了出去,關上門,這個時候,他該讓她靜一靜。
容淺放下畫卷,拿起最上面的書信看了起來,看那墨跡應該是最新的。
她翻開,看着那熟悉的字跡,眼眶不覺溼潤,然而讀到那信的內容,她臉色瞬間一變。
“小言兒,我還能這樣叫你嗎?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就表示我已經不在這世間了,對不起,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因爲就是我自己也無法給自己一個原諒自己的理由。但是,請你,請你將下面的信看完好嗎?就當是一個那個罪魁禍首最後的懺悔。
五年之前,藥王谷中,我何其有幸能夠認識你,那是我這一生最美好的日子。五年之後郢都城中沒有認出你,蒼茫山上沒有認出你,最後浩天城外,認出了你,卻已經大錯鑄成。
我不怪旁人,只怪自己,我口口聲聲說愛你,會將你視作世間珍寶,卻也敵不過歲月更替,人世變遷。
那些個想你的日子裡,我幻想過許多,穿着你喜歡的紅衣,日日等着你到來,心懷期待的人,總是幸福的。
但是,小言兒,你爲什麼不來找我,你知不知道,我等的好苦。我以爲,你會來的,我以爲,你不會拋棄我的。母妃把我當做她邀寵的工具,父王厭棄我,我曾一度以爲我自己也被這人世給拋棄了,是你給了我希望。
如果我沒有犯下這些錯,我定然會去質問你,可是如今的我又有什麼立場這樣做呢。
小言兒,我曾許你一生無憂,如今是沒有希望幫你實現了,但是,那個男人應該是能幫你的吧。我很嫉妒他,嫉妒他站在你的身邊,也深恨,爲何那個人不是我。
但是,無可否認,他是值得你託付終身的男人。
司徒是因爲你的緣故纔跟在我身邊的,那些事情都是我的主意,與他無關,希望你不要遷怒他。我知道的,小言兒是最善良理智的姑娘,所以,我放心。
小言兒,以前,你總是嫌我慢,做事不和你心意,爲此還生過不少氣呢,那麼以後,我再也不會讓你生氣了。小言兒,好久沒有聽到你喚我竹子了,好想念呢,可惜我永遠聽不到了。你要好好的,一定要活的長長久久。就算是恨我,也要保重身體。”
看着落款處那暈染開的墨跡,竹子呵……容淺的手微微顫抖起來,他哭了,他寫信的時候一定哭了。他何其驕傲,當時定然是觸動了心中的傷痛吧。
微風吹拂進來,幾片竹葉飄落到桌上,容淺拿起那泛黃的葉片,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滾落。
“我來過郇都城的,竹子,我真的來過的。你知道的,九幽就是我從郇都城帶走的,我不知道,不知道當時是怎麼了,不知道爲什麼當時沒有來找你。”
“若是我不給你那個承諾,若是你不遇上我,會不會又是另一種結局?你說要求得我的原諒,呵。明明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對不起九幽。”
“你認不出我,不是你的錯,是因爲這張面具,如果當初我不戴着面具,你是不是就能一眼認出我來。”
容淺微微閉眼,臉上閃過一抹痛苦之色,她忽的扯下臉上的面具,然而那張臉上卻沒有往日的光潔,上面分佈着好些紅疹,卻難掩那絕色的風華。
“竹子,對不起。”
當軒轅天越趕到的時候,裡面的聲音已經消散,他看着世子府後院中那片竹林,看着這如畫卷一般優美清韻的精緻,他腦海之中不覺回想起那個驕傲的男人最後一刻臉上露出來的眷戀。他眉梢微緊,擡腳就往前走。
還未走到門口,房間門就開了。那一抹雪色的身影走出,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面具的遮掩,那清淡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出來怎麼不多披一件衣服。”軒轅天越微微一笑,直接走上前,將手中的披風披到了容淺的身上。
可是,那素白的手忽然擡起,制止了他的動作,那一雙清淡的眸定定的看着他。
“怎麼了?”軒轅天越詫異的看着容淺,隨即笑着說道,“別任性,你身子弱,不披的話會冷的。”
“那件事是怎麼回事?”容淺定定的看着他,聲音微冷。
軒轅天越拿着披風的手一緊,那雙淺紫色的眸中華光微閃,卻絲毫沒有偏離與她對視的軌道。
“你知道了。”軒轅天越應了一聲,眸色微暗,他依然堅持將披風披到了容淺身上。
容淺冷笑一聲,一把甩開他的手,將那披風扔到了地上,“當今天下,除了你天下閣,還能有誰能捏造出君無言娶了蘇妄言,當今天下,除了你天下閣的情報外,我想不出有什麼人能讓慕容笙簫一聽便信。我現在是不是該感謝你,幫我除掉了慕容笙簫?”
“淺淺……”軒轅天越微微蹙眉,伸出手,想要靠近容淺。
容淺擡手,一把打開他的手,冷冷說道:“別這樣叫我,你可知道,現在我多希望我從未認識過你。”那一雙眸子你似極北的冰雪一般寒冷,一如初見之時她對他的態度,她一個轉身,直接朝着外面走去。
風徐徐吹過,那淡紫色的錦袍捲起又飄落,那頎長的身影久久而立,看着那雪色的身影消失的方向,俊美的臉上說不出的落寞,他就知道會有這一天的。地上的披風輕輕顫動着,最終被主人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