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還沒喝完，方明捧着杯子回到外科門診，沈子封一見到杯子就知道自己的猜測大概率是對了。
“主任不會真的去找沐醫生了吧？”
“真的去了啊。”笑容拂過方明的嘴角，漾起一陣淺淺霜糖，沈子封覺得自己多半是有些敏感，因爲柳彤突然出現，他的腦神經有些不正常。
要不然也不會因爲方明無心一笑就聯想翩翩，可他的笑容真的有些反常啊。
病人多，工作繁忙，沈子封很快也就投入繁忙的診療之中，化驗單、處方、問診、駕輕就熟。
病人有些也是熟人，每週見一兩次面，幾周見一次面，這些病人佔了日常病人的一半以上，社區醫院的病人結構多半如此。
熟人的生活圈，少了新鮮感和困難，整個人會變的有些遲頓，就像前幾天楊阿姨突然暈倒這件事，沈子封第一時間差點沒能及時反應過來，雖然和沐春相比只差了微不足道的一秒時間，但這一秒之差，沈子封也是耿耿於懷。
不能這樣繼續下去，應該要有一些改變，比如多找一些時間去知南附屬醫學中心，那裡手術多，病例多，這樣大腦纔不容易生鏽。
午間休息的時候，沈子封特意請方明吃飯，方明提議帶上三明治去江邊走走透透氣。
三月春暖，樹葉的陰影灑落在方磚地面上，春風一吹便吹散了灰暗變成一碗傾灑而下的橄欖油，倒映着掠過的燕子和飛揚的櫻花。
“三月真是好天氣，往後應該都是好天氣啊。”方明忽然感慨，沈子封靜靜看着春日的景色，隱約中彷彿看到櫻花樹下站着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看得入了迷，轉過神時才發現伊人早已不在。
“你有點不對勁。”方明說道。
“啊？沒有，我對勁得很，是不是沐春和你說了什麼？”
沈子封做賊心虛般胡言亂語。
“沐醫生？他能說你什麼？爲什麼我看你神色奇奇怪怪的？”
沈子封尷尬地笑着，“哪有？我倒是感覺主任今天有點奇怪，一早上去五樓就很奇怪，回來以後嘴角那一絲若有似無的笑就更迷了，不是應該正在爲手術的事情擔心嗎？怎麼反而還有閒情逸致來江邊散步？”
“因爲那個人說了一句話，我覺得有點意思。”
“你是說沐春？”
“人家好歹也是主任。”
“是是，那方主任，早上沐主任到底和你說什麼了讓我們平日嚴肅冷漠的方明主任看起來奇奇怪怪的？”
“他說病人自己的意思。”方面咀嚼着這句話，從早上離開身心科到現在，這句話在他心裡盤旋了很久，好像江上盤旋的水鳥，時而飛遠時而原地打轉。
“病人自己的意思？這話沒什麼特別的呀。”
“是啊，那傢伙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的想法和你現在一樣，我就在想，果然是我錯了，想從他那得到點啓發真是癡心妄想，他那裡也就咖啡好喝，我敢說是整個繞海所有醫院裡最好喝的咖啡了，改天你去嚐嚐啊。”
“說正經事，你到底怎麼了，還有沐醫生這句話什麼意思，你不會是真的和他說了知南那邊病人的事情吧？”
方明點點頭，“說了。”
“啊？”沈子封想着方明可能找沐春聊一些病人的事，但肯定會遵循隱私問題，不可能和沐春說得太清楚，現在他不得不懷疑方明直接將病人的情況完完本本告訴了沐春，他對那個傢伙有多信任啊？這種信任的感覺讓沈子封多少有些不自在。
“不僅說了，我還打算讓他跟我去知南附屬看看病人，可是他拒絕了。”方明說完咬了一口三文魚三明治，不甘心地望向江面。
“他答應了？”
“他拒絕了。”
“我就知道，這人怎麼可能那麼好說話，要說最琢磨不透的同事肯定就是沐春了。”沈子封說着也咬了一口三明治，用力咀嚼起來，若有所思了一會說道：“那他還說了什麼？”
“就是我剛纔說的，他說‘病人自己的想法’，我就覺得很奇怪，病人自己的想法不是已經說的很清楚了嗎？病人表示不希望手術，當然她並不知道自己病情的真正情況，我們也不被允許告訴她。”方明耐心琢磨着沐春這句話的意思。
“不會是要你去告訴病人真實情況吧？”沈子封疑惑道。
“理論上我應當告知病人本人，但是這個病人是院長的朋友，宇文清也不能和她本人多說什麼，我能怎麼說。”
兩人這麼一討論，沐春的那句話就和吹過身邊的暖風一般，雖然有那麼點意思，但並無實際作用。
春方復，大可不必庸人自擾之，沈子封想勸方明，宇文主任都管不了的事，他何必還把沐春拉進來，何況知南附屬那邊正在考慮科主任人選，據說方明是很有機會的，科研能力，指導臨牀實踐等各方面來說方明都是不二人選，要說唯一有什麼不足之處，也就是他年紀可能還不夠大。
宇文清都幫着隱瞞病情，他有爲什麼如此在意呢？
“貝內特去世了，”方明雙手搭在欄杆上，目光望向遠處，一艘輪船從他視線中緩緩駛過。
“你是說世界首例豬心移植患者？”
“是啊，移植後多活了兩個月。”方明回答。
“很不容易了，人類首例同種心臟移植只存活了18天，這次基因工程豬異種移植，延長了患者兩個月壽命，感激上帝，了不起的進步。”
“醫學有時候也需要瘋狂的夢想不是嗎？全世界每年大約有200萬人需要器官移植，然而，阻礙這些患者的最大難題不是技術問題，而是器官供體的嚴重短缺，所以無論多少次艱苦的實驗，都是值得的。”
沈子封連連贊成，方明說的不錯，醫學的夢想是一次次生的希望，無論多少次嘗試都是值得的。
他有理想，有追求，是個值得跟隨和學習的榜樣，看看方明，沈子封愈發覺得自己一事無成。
“可是方主任，這事和你那個病人有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