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聿平川講了一些魔界偏遠地區的地理風俗便讓少年們各自散去, 本來其他少年還想對小樂問這問那,卻被他一聲冰冷的斷喝嚇得不敢造次。
“鐘鳴!”聿平川站在門前冷冷地喚道,“出來!”
小樂暗自嘆氣, 看樣子今天終於要見識一番非魔城有名的火藥桶了, 只是鐘鳴這個身份, 真有說不出的尷尬。怯生生地一步一挪地出了房間, 聿平川正捋着鬍子挑剔地看着他。
“聿長老……”
“聽說你搬入凌霄宮了?”
小樂點頭, “是女主愛戴。”
“鳴兒——”聿平川的聲音有些高深莫測,“你很聰明,以你的資質在非魔城混得一官半職很容易, 只是,不要走歪門邪道, 以色侍人終不得善果, 懂麼?”
“是, 鳴兒知道。”小樂心中苦笑,果然, 聿平川以爲他刻意吸引汐顏千尋的注意。拜託,即使再有目的也不會對一個阿姨放電啊,況且那人根本不是阿姨,是變態!
“你真的明白?”聿平川挑眉。
小樂心中一動,擡起頭對他笑了笑, 道:“聿長老, 您放心, 我有分寸。再說, 女主又怎麼會看上我這種沒用的人。”
聿平川的小黑胡抖了抖, 想說什麼終是沒有說出口。可是他着欲言又止的樣子被小樂看在眼裡,心中好笑。
“非魔城不是任何人都能安然生活的地方, 我言盡於此,不想連累他人,就不要做多餘的事情。”他又說了幾句,小樂受教道:“多謝聿長老關心。”
聿平川看着小樂如此氣定神閒更是忍不住撫了撫額頭,看起來似乎很頭痛。
“聿長老您不舒服?”
“無頭痛之事只有頭痛之人。”小樂呆愣裝傻,正要問下去,聿平川卻擺了擺手,“我說的話你能聽到心裡就行了。”
“是,聿長老……”小樂欲言又止,聿平川揚了揚眉,“想問什麼就直接說,不要婆婆媽媽。”
小樂聞言低低地問道:“聿長老上次說不是任何人都能成爲寧溪公子,鳴兒不知道寧溪公子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聿平川此刻氣得哭笑不得,雙眉一立大巴掌也拍向小樂的腦袋,罵道:“臭小子,你存心氣我是不是?”
小樂大呼冤枉,見聿平川這種反應心裡也稍微踏實了一點,至少,他沒有懷疑自己別有目的。聿平川雖然惱火但是並沒有用力打,象徵似的拍了兩下,也就收了手,見小樂笑得純真無害,再看他幾近透明的眼眸,於是無端地嘆了口氣。“也難怪……”
“聿長老?”小樂見他發呆於是輕聲喚道。
聿平川臉色微沉,道:“寧溪公子是女主身邊的人,你在凌霄內宮說話行事要注意分寸,他可沒有長老我這麼好心。”
小樂知道今天是套不出什麼話來了,於是收斂心態垂頭等着他繼續說下去,或者放自己離開,結果聿平川卻咳了一聲,道:“女主召見,你好自爲之。”
“啊?”小樂猛地一擡頭,徹底愣了,原來他故意把自己叫出來羅裡羅嗦地說了一堆又是警告又是嚴詞說教就因爲這個?
“發什麼傻!”聿平川哼了一聲,“給我機靈着點,若再有花花腸子我就真的生氣了。”
“小的不敢。”
就在這時,一旁走來一個小宮女,手裡端着茶盤,聿平川沒有小樂給多餘的時間思考,便將茶盤放到他手中,道:“去吧。”
於是小樂跟着宮女出了書館沿着宮中的花園小徑走了大概十分種,便看見一座涼亭,遠遠的,似乎是汐顏千尋在衆多宮女的簇擁下看風景。小樂心中不屑,一個男人整天裝女人不男不女的有夠噁心!
此時早已入冬,花園裡一片光禿禿的,只有幾株松樹還能看出些色彩,除此之外沒什麼好景色,倒是明媚的陽光暖洋洋的,多了幾分愜意。
今日的汐顏千尋依然穿了一身紅衣,身上披了一件雪白的披肩,毛茸茸的看不出是什麼動物的皮毛,卻襯得她的身姿優雅出塵。她正斜倚着涼亭上的欄杆向外看,有人走近了也沒回頭,所以小樂沒有看見她的臉。
“女主,您要的人來了。”一旁的宮女輕聲提醒。
“嗯。”汐顏千尋懶洋洋地應了一聲,“你們都下去吧,留他一人伺候即可。”
身着綵衣的宮女們紛紛告退,小樂將茶盤放在茶几上也不知道她要做什麼,只好垂手站在一邊。她不說話,他也不動,就這麼一直沉默着。
過了好一會兒,她似乎被冷風吹得有些不舒服了,掩脣輕咳了幾聲,轉過頭來看着小樂道:“怎麼,沒有人教你如何倒酒麼?”
小樂一呆,見她面上那張熟悉的面具不由得很想翻臉,可是又覺得哪裡有什麼不對。明明與上一次見到的寧溪一模一樣,甚至那說話時那脣邊似笑非笑的弧度也完全一致,怎麼就讓人難辨真僞?心中雖然腹誹着,小樂還是低下頭倒了一杯溫酒雙手奉上。
從剛纔開始小樂就一直在費解,眼前的汐顏千尋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眉頭微蹙着,打量的目光也越發地深邃起來。汐顏千尋抿了一口酒,注意到他的目光,不由得玩味一笑,“看你小小年紀,心思卻很重。在想什麼,說來聽聽。”
小樂聽到這句,心中卻鬆了一口氣,因爲現在他可以確定,眼前之人確實是汐顏千尋本人。既然露出破綻索性也就裝下去,於是撲通一聲跪在她面前,惶恐道:“鳴兒該死,女主恕罪,鳴兒再也不胡思亂想了。”說着還做足了忐忑和羞澀的神情。
汐顏千尋伸手擡起小樂的下巴,又細細地打量了一番,終於忍不住嘆了口氣。“可惜了你這麼好的皮相,也可惜了,你這雙眼。”
小樂不解,她也沒有繼續說下去,鬆開小樂又徑自看向天空,一時間四周寂靜無聲,氣氛古怪。在小樂無聊到快要發瘋的時候,汐顏千尋又道:“你,願意爲我而死麼?”
小樂一愣,不知她爲何這麼問。她卻徑自笑了起來,“是了,你自然願意爲我而死,這世上,只有一個人不會,但我卻願意爲他而死……”
她這樣喃喃着,小樂越聽越覺得恐怖,隱約覺得今天被她召見就像是陰謀,一個殺人的陰謀。未及小樂想明白,汐顏千尋卻忽地呼吸急促,彷彿痙攣了一般蜷縮在一起,小樂大驚,“女主,您怎麼了?”伸手摸向她只覺所觸摸的地方寒如雪冷如冰,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
“女主——”
“滾開——!”汐顏千尋猛地將小樂擋開,掌力用得大了竟然將小樂推得跌倒在十米之外。“不要碰我,骯髒的男人!”
不知爲何,他在見到小樂倒地的那一瞬間目光驟冷,彷彿被他人發覺了驚天秘密一般殺機盡顯。只可惜又是一陣咳嗽,咳得渾身顫抖無力,卻不掩眼中的寒冰,似乎要將小樂刺穿一般冷得徹骨。小樂被她眼中的無情驚得一呆,坐在地上愣愣的不知所措。
就在此時,一抹黑色自小樂眼前掠過,然後溫柔地將汐顏千尋抱起,溫柔地安撫着。汐顏千尋死死地捉住那人的袖子,道:“寧,給我殺了他,不能讓他活着離開這裡,殺了他!”
小樂聽見她歇斯底里的話語,這才反應過來,猛地看向那黑衣人的臉,然後,看見了那人冰冷無情的眼眸。
平凡的樣貌,平凡到隨處可見,可是小樂無法忽略他的眼睛,如冰如霧冷得讓人心痛。他是寧溪公子,即使沒有面具,即使不說話,小樂依然知道,這個男人就是寧溪。
寧溪抱着汐顏千尋一步一步地向小樂走來,而汐顏千尋依然在瘋狂地重複着:“殺了他,殺了他!”
小樂一動不動地盯着他的眼睛,然後緩緩地站了起來,眼神也由最初的懵懂變成了深邃的謹慎。寧溪眼中的冰冷與小樂銀瞳之中的決然彷彿在空氣中撞擊出異樣的火光,連汐顏千尋也停止了瘋狂的話語,怔怔地看着小樂不知不覺咳嗽也越來越輕。
“女主很喜歡你。” 寧溪道。
“如果喜歡就是殺,我敬謝不敏。”小樂也不示弱。
“你看到了不該看的事情。”寧溪的聲音一如既往的無情卻多了幾分輕柔。
小樂冷冷地看着他,忽地一笑,“你不是早就在算計我。”這一笑,猶如冬日綻放的紅梅,奪目絢爛,又如雪中的冰晶,晶瑩而清澈。
寧溪也笑了,笑得淡漠無聲。“我怎麼捨得傷你。”話似乎帶着柔情,可是他的行爲卻很堅決,寒氣在他周身形成如刃的利器,彷彿隨時會將小樂粉身碎骨。
小樂已有自信這種程度傷不到自己,況且正想試試他的身手,所以也不後退。兩人就這麼僵持着,寧溪懷中的汐顏千尋卻忽地伸出了手,彷彿是要撫摸小樂因煥發神采而變得不同的雙眸。“子……”喃喃的話語說到一半,那雙慘白的手忽地垂了下去,汐顏千尋陷入了昏迷。
見寧溪依然冷眼看着自己,小樂撇了撇嘴,“你還要對峙下去麼?”
“你知道了女主的秘密,想置身事外已經不可能了。”寧溪身體微微一側,想要脅迫他的意思很明顯。
“她昏過去了,你不救?”小樂揚眉。
寧溪不爲所動,“你以爲,子簫是爲何而存在的?”
似嘲弄的話語卻讓小樂渾身一震,“你知道?”自己與子簫的關係一直掩飾着,卻沒想到還是逃不過他的眼睛。
“不要說宮裡的事情,就是整個非魔城的事情又有多少能瞞過我寧溪公子?”寧溪冷笑,“何況是一個活生生的供血者。”
小樂腦海中閃過子簫佈滿傷痕的胳膊,頓時明白了幾分。血魔擅血咒,子簫的血自然是用於施咒了,而咒語的受體就是眼前這個半死不活的汐顏千尋!想明白這些小樂一把揪起他的領子怒道:“你這個混蛋!人渣!”
寧溪依然冷漠地笑着,“救人也變成了不該,帝王家的冷血你倒是繼承了七八分,不知道子簫若是聽見這話,還會不會認你這個朋友。”
小樂雖然想繼續發火,可是聽了這句話像是被燙傷了一般頹然地鬆開了他。寧溪卻依然咄咄逼人道:“冷血無情,與你那無情的爹果然一模一樣!”
小樂更是心神大震,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半步,“你,你說什麼?”
寧溪冷笑,抱着汐顏千尋與小樂擦肩而過,頭也不回地道:“笑笑,你有太多的弱點,這樣的你,不能與我抗衡。”
小樂在冷風中站了一會兒,只覺得即使高照的豔陽也無法讓自己的心暖和起來。弱點太多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所有弱點盡數暴露在人前。在這個人面前,自己還有什麼弱點能隱藏?
別無選擇,爲了子簫,也爲了伊楚,更爲了真相,小樂嘆息着,跟在那一抹黑色之後飛身進入了凌霄內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