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天魔殿的門前, 小樂回首望去,滿地屍骸血流成河……
汐顏千尋死了,冷雪心死了, 她們的心腹也死了, 有過數面之緣的長老、無名的侍衛, 無數小樂見過的沒見過的人就這樣一夕之間魂飛魄散。如果在前一天有人對小樂說, 這條王者之路必定以鮮血鋪墊, 小樂一定會自信滿滿地說:我不會那樣。可是如今,他信了,以這種最直接的方式。
其實小樂明白, 他的成王之路走得並不艱辛,因爲身邊有太多的人爲他默默付出。正如汐顏千尋所說, 他比任何人都幸運。
只是這樣慘烈的結局, 非他所願。
“主上在生氣?”雲遙輕問, 小樂搖頭。
“主上有主上的考量,而臣也有必須完成的事情。爲君者可以以仁政待民卻不能養虎爲患, 既然主上不忍,就由臣來完成吧。”他神色如常,一如第一次見到時那樣和藹那樣雍容華貴,眼底也一如當初那樣清澈無波。最完美的冷靜,是雲遙的籌碼。他成功了, 以這種最快的方式結束戰亂, 或許最殘忍, 但同時也最有效。
“我知道。”小樂嘆氣, 正因爲知道這些是無法避免的纔會有有種無可奈何的悲哀。無法阻止也不能改變, 深深的無奈壓抑在心底,無從宣泄也不可以宣泄。
“恭迎主上!請主上進入天魔殿。”
天魔凌與天魔音爲首, 後面是雲遙與寒月,四人這一跪所有人都紛紛效仿。倖存下來的長老大臣們在小樂的身前跪了一地,經過這一天的殺戮,已經沒有人會對他的身份提出疑義。他是魔之子,是魔界未來的帝王。
小樂看了看一旁的義父,紅蓮點了點頭,道:“進去吧,他們在等你。”
天魔凌與天魔音再次化入劍身,小樂持天魔劍躍入天魔殿。殿內也是一片狼藉,曾經破碎的大殿依然,擡頭仰望,依稀能看見雲霞漫天。
幾縷光線投射下來,照在冰晶上,映出夜嵐與水玲瓏泰然的神情。
小樂對兩人一拜,深深地吸了口氣,解除冰封又不傷及兩人有兩個條件,一是完整力量的天魔劍,二是劍靈與主人心靈相通。劍氣所至必須要恰到好處,否則以天魔劍的威力多一分則傷,少一分則無用,這個度的掌握在於劍靈將細微的變化傳遞給小樂,達到人劍合一。
“凌,音,一切就拜託你們兩個了。”
語畢,劍氣如流星劃過,藍色的冥焰如冰夾雜着火焰划向冰晶中的兩人。一切的結果,只需要一劍。
光華過後,冰晶上現出一條金色的裂縫,隨即一聲脆響,冰晶碎裂,落在地上又瞬間被天魔冥焰燃盡。藍色的火焰之中,漸漸地露出兩人清晰的樣子,緊閉的雙眸,猶如沉睡。
小樂跪倒在地,靜靜地等待着夜嵐與水玲瓏清醒,然而直到冰封完全解除,那兩人依然未動。小樂心中一驚,慌忙上前探了探兩人的鼻息。還活着,但是顯然意識離體太久,氣息有些弱。
“老爸、老媽——”小樂輕聲喚道,又撓了撓頭,“啊不對,是爹、娘……”忽然間意識到自己有些語無倫次,小樂嘴角抽了抽,一臉黑線。
夜嵐兩人依然沒有任何反應,小樂煩躁地嘆氣,“到底去哪裡了?”
“呵呵——”
長廊的深處,傳來細微的笑聲,小樂愣了一下,天魔殿內竟然還有別人?循着聲音走過去,有一間奢華的小屋,看樣子是供魔帝休息的地方,裡面傳來幾人的輕笑,其中一個聲音尤其耳熟。
“蓮怎麼還沒有回來?嗯,加兩張。”
“你這狐狸在炫耀麼?他的牌早就被你吹出去了。”
“我加一張……”
聽見這兩個聲音,小樂渾身一震,竟然就是他正在尋找的東方夜嵐和水玲瓏,於是猛地推門而入。屋內三個人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門口的小樂,徑自忙着,而小樂在看清楚三人正在做什麼之後,張大了嘴呆立一旁。
只見三人每人手裡各拿着一把撲克牌,夜嵐道:“加兩張。”
“哎呀,這樣說就不對了,我這個人一向很正直。再加三張。”無塵掩嘴輕笑,抽出三張牌扣在桌上。
水玲瓏盯着桌上那一大疊牌沉默,“……”
看了看桌上倒扣的一疊撲克牌,再看了看無塵似笑非笑的表情,小樂恍然大悟。
這三個人,竟然在這裡悠閒地玩吹牛啊啊啊啊——!
小樂面上的表情徹底垮下來,什麼緊張擔心、憂鬱煩惱,此刻都被哭笑不得取代,挫敗地靠在門邊,無力嘆氣。
“喲!小樂你終於來啦。”無塵放下牌輕快地打着招呼。
小樂嘴角一抽,“好興致啊,乾爹……”
眼前紅髮掠過,無塵已經出現在小樂身旁,攬住他的肩道:“你太慢了,我們等得不耐煩,所以玩點輕鬆的遊戲。”
小樂撇了撇嘴,轉頭看向夜嵐與水玲瓏,三人互相看着,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身旁傳來無塵的嘆息聲,小樂走過去對兩人一拜,喚了聲:“爹,娘。”再擡頭時,面前已空無一人。
靈魂迴歸肉體,夜嵐與水玲瓏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第一眼見到的是彼此眼中的愛意,還有,深深的感動。
“你哭了……”夜嵐爲她拭去眼角的淚,“團聚的日子,不應該流淚。”
“我已經太久沒有過這種真實的感覺了,今天就讓我哭個夠吧。” 水玲瓏索性伏在他懷中盡情地哭了起來。
“這是喜極而泣,幸福的眼淚啊……”稍後趕來的無塵在一旁感慨。
夜嵐摟着水玲瓏對小樂道:“笑兒,你沒有讓我們失望,只有你能給這個魔界帶來不一樣的希望。”
此時此刻,夜嵐還能說出這麼煞風景的話,無塵聽了直翻白眼,撇了撇嘴道:“我說,大團圓的劇本不是這樣演的吧。”
“噗哧——”水玲瓏破涕爲笑,拉過小樂,細細地端詳了一番,柔聲道:“笑笑,委屈你了……”
“爹,娘。”三人終於緊緊地抱在一起。
曾經渴望着見到自己的父母,也曾經幻想過會有怎樣的相遇,可是被兩人緊緊抱住的那一刻,小樂才明白,什麼是最珍貴的相逢。
玲瓏雪居內嚴厲的師父與和藹的師母、傳言中冷酷無情的嵐帝,眼前熱淚盈眶的母親,當所有的一切都化成記憶,溢滿小樂內心的只有幸福二字。或許嵐帝犯過很多錯,但是此刻,他只是小樂的父親,一個爲了讓自己的兒子成長爲魔帝而煞費苦心的父親。
經過了漫長的等待,這個家庭,終於團圓了。
三人同時走出了天魔殿,早已在外面等候的衆人同時沸騰起來。
“嵐帝,太好,嵐帝無恙!”
“屬下恭迎君上。”
嵐帝復出,宛如給了整個魔界新的生機,一時間,整座非魔宮似乎都自長久的壓抑和扭曲中解脫了。
嵐帝擺手笑了笑,“魔界只承認強者,天魔劍的主人便是魔帝,以後你們的主人是他。”語畢擡手指向小樂。
頓時,四周一片寂靜。
小樂看向他的父母,有些惶恐。“我……”
“你可以的。”水玲瓏溫柔地揉揉他的頭,“沒有人比你更有資格,現在這個世界不需要夜嵐也不需要第二個子悠,只有你,在人間長大的孩子,用獨特的方式,能給魔界帶來新生。”
聞此言,衆人動容,隨即爆發出震撼的歡呼。
帝王,是一種向心力的信仰,而魔界,已經太久沒有這種凝聚的力量了。
小樂看着自己的父母,看了看一旁笑着的義父與乾爹,又看了看伊楚與寒月,終於再一次目光盈盈。他何其幸運,能得到了如此多的關注與愛戴,爲了這些人,即使要付出一生也心甘情願……
這一刻,陰霾盡去,魔界由此重生。
雖然已經儘量減少了傷亡,但戰亂過後的魔界猶如大病一場,很多事情都要仔細處理,幸好雲遙與寒月手段非凡,小樂並沒有爲此煩惱太久。夜嵐正式在朝中提出讓位的事情,經過幾方商定,終於確定了小樂正式登基的日子。
其實小樂並不想答應,畢竟嵐帝正直壯年,治國的手段一流,沒有理由這麼早讓位。但是朝中大臣與長老們卻是出奇地一致,這讓小樂很不解。
幾日後,小樂在大殿外遇到了聿平川,這是自嵐帝復出之後,兩人第一次單獨遇見。當日在非魔宮內聿平川其實很照顧他,小樂早就想向他道謝,卻一直沒找到機會。
“聿長老。”小樂喚道。
聿平川一怔,隨即笑着施禮:“見過主上。”
“在非魔城的時候謝謝您的照顧。聿長老,日後您要是有需要我幫忙的事情一定不要客氣。”
聿平川的臉色突然變得很古怪,忍了忍終於沒忍住爆笑了起來。“哈哈哈哈……”
“我的話很好笑麼?”小樂被他笑得一頭霧水。
聿平川忍着笑打量了小樂一番,終於搖頭嘆息,“主上啊,您一點也不象快要登基的人。果然如左丞所言,您是個擁有平等之心的人,但是主動要求幫忙這種事情還是不要說了。您是君,我是臣,主僕有別,主上的好意臣感激。”
小樂尷尬地一笑,象他這樣平日嘻笑慣了的人要作出高高在上的樣子真有點難。“我也覺得我不象魔帝,完全沒那種氣質……”
聿平川微微一笑,道:“正如嵐帝所言,魔族只折服於強大的力量,何必在乎別人怎樣做,做您自己就好。”
見他似乎對這些事情也毫無意見,小樂心中一動,問道:“大家明明對我父親很景仰也很滿意,也明知道我不能做得比他更好,但是爲什麼都不阻止他退位?”
沒想到小樂會有此一問,聿平川愣了一下,隨即深深地看了小樂一眼。“其實,嵐帝的確是難得的明君,強大而且心機過人,現在朝中衆人有一半都陪着他走過了風風雨雨,對他不只有佩服、臣服還有愛戴。這種複雜的心情,主上也許不會明白,但是關於讓位一事,大概所有人都與嵐帝一條心吧。”
小樂皺眉看着他,反覆思考了一下,覺得他似乎根本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那麼到底是爲什麼?”
“一成不變的魔界……太無趣了。”聿平川感慨,又苦笑了下,“還有,就是……”
“是什麼?”小樂追問。
“沒有經歷過那個人人執着於權勢的黑暗時期,也許您不懂。他與子悠,其實是同類人,所以到了今天,所有人都希望他能幸福。他啊……太累了……”語畢聿平川對小樂一拜也不等他反應徑自轉身離去,只留下那三個字飽含着無數的感慨。
小樂站在長廊上看着聿平川漸漸遠去的背影,似乎懂了什麼,於是,心中涌上傷感。
“笑笑,你在看什麼?”伊楚飄忽出現在小樂身後的小橋上,遠遠看去,紫衣飄搖,如夢如幻。
小樂轉頭微笑道:“沒什麼,正準備去找我老爸。”
伊楚眉宇一動,“哦,那麼一起吧。”
“你也去?”小樂驚訝。
“嗯。”伊楚點了點頭,指了指不遠處的寒月,道:“我想他也打算一起去。”
小樂在轉頭,見到那一抹如月的白正站在殿前的長廊上,靜靜地看着他。
“事情忙完了?”
寒月溫柔一笑,“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小樂忽然覺得三人似乎很久沒有聚在一起了。處理汐顏千尋叛亂的後事讓他與寒月忙的沒日沒夜,明明做着同樣的事卻互相無法見面,伊楚也在不停地爲夜嵐做事,每次到母親那裡都巧合似得錯過。
也或許是因爲子簫的離去、也許是因爲親眼看着冷雪心到死還不悔的癡戀,也許,是因爲汐顏千尋絕望到無力的思念,小樂無法去想個人的感情。所有人都在忙碌,所有人都沒有時間去顧及私事,所以,三人雖然同在一個屋檐下,相聚的時間卻少的可憐。
寒月與伊楚同時向小樂走來,一左一右,握住了他的手。
事到如今,三人心中已似明鏡。分不開,也放不下,這種關係即使扭曲了,也沒有人會放棄。
小樂忽地又想起汐顏千尋死去之前那悲愴的一嘆,“情之一字誤人深,試問誰是最清醒的人……”感情的事本來就沒有理智可言,那麼,就拋棄理智吧……
“謝謝……”
來自外界的壓力,或許纔是感情最大的阻礙。以前沒有與父母團聚的時候,小樂從未考慮過家庭的問題,如今隨着權利的即將移交,身爲東方家後人的責任與義務開始壓得小樂不知所措。
如果他真的成了魔帝,到時候因爲只喜歡男人而無法留下子嗣的話——小樂嘆氣,父母一定會抓狂,魔界又會大亂。
“一起去見你的父親吧。”寒月道。他改了一貫的稱呼,沒有稱其爲嵐帝也沒有稱其爲君上,小樂自然明白他的想法,握着他的手點了點頭,“好。”
“但願師父能手下留情。”伊楚的表情雖然很輕鬆,可是幾人都明白,這一去,寒月與伊楚性命堪憂。
書房內,東方夜嵐正與雲遙討論事宜,見三人同時進來都是一愣。雲遙見三人堅定而淡然的目光,瞭然一笑,俯身告退。
“有事?”夜嵐放下文書,看着小樂。
小樂猶豫了一下,道:“父皇,關於傳位的事情以後再說,好麼?”
夜嵐莞爾,“這種事情啊……這是所有人的決定,也包括我,將魔界交給你我很放心。”
“可是……”
“還有何事?”夜嵐問。
未等小樂回答,一旁的寒月與伊楚同時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寒月突然化出明月醉,雙手奉上明月醉,道:“請君上收回明月醉。”
伊楚則道:“請師父治罪。”
“哦?”夜嵐挑眉,“給我一個理由。”
寒月繼續道:“寒月有負君上的信任,日後恐負所託,請君上治罪。”
“有負……”夜嵐用指尖敲擊着書案喃喃道,“說說看,如何負了我的信任?”
寒月擡起頭,毫無畏懼地看着夜嵐道:“臣曾發誓願爲一人而生願爲一人而死,但是,非君上所想,寒月心之所繫只有主上一人,願生死相隨,請君上治罪。”
“你——!”夜嵐猛地站了起來,冷冷地盯着寒月,“你是說,你要和我的兒子廝守終生?”
“是。”寒月的回答堅定而深情。
小樂動容,這世上最動聽的情話不是纏綿悱惻的海誓山盟,而是這種最直接最震撼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