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夜色中緩緩地前行, 繞過一個偏僻的街角,走在前面的侍衛忽地停下了腳步。
侍衛揚聲喝道:“何人?”
“發生何事?”雲遙輕聲問道。
“回魔主大人,有人攔路。”侍衛回答。
雲遙一怔, 撩開車簾向前方看去, 只見月色中一人手按刀柄長身而立, 風吹起那人袖上的飄帶飛飛揚揚, 有種捉摸不定的感覺。“閣下是?”
“夜行之人。”清冷的聲音傳來, 在寂靜的夜色中更顯冷淡。
“可否請閣下爲冰魔主大人讓路?”那侍衛好心道。
可惜那人沒有回答,緩緩地擡起頭來,月下寒光一閃, 最前面的侍衛已經身首異處,頓時血霧漫天。
“是刺客!保護魔主大人!”
殺戮開始於驟然的血光, 如同嗜血紅禍一般, 將皓月的光暈也染成了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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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什麼, 要暗殺冰魔主?”
聽到寒月的問話,葉璘停下腳步, 回身看了看他,“你怎麼確定一定是我的命令?以他的身份,很多人想取而代之。況且,我也不會笨到在自己家門口惹禍上身。”
“的確,”寒月冷笑, “凡人都不會做這種事情, 可是魔主大人心性高傲, 不會做欲蓋彌彰的事情。似是而非的暗殺手法, 瞞得了別人, 瞞不過我,我知道, 那些人是你的手下。”
葉璘揚了揚眉,“想不到千年一別,你依然對我掛念在心。”
寒月別開眼睛不去理會他的調侃,繼續道:“今天來,我只要一個理由。身爲夢魔主,爲什麼要介入冰魔族的事情?”
葉璘輕笑了一下,轉身看着黃葉落盡的梧桐,“你猜錯了,寒。”
寒月不急不徐地走到他身後,靜靜地等着他繼續解釋。只聽葉璘道:“刺殺左丞的人,的確不是我葉家的孩子。”
“可是你知道這件事。”寒月一語中的。
葉璘並沒有急於澄清,反而繼續語意不明的說道:“寒,如果左丞大人死在夢都,會怎樣?”
寒月原本嚴肅的表情這一刻卻忽地鬆懈了下來,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雲遙不是能輕易殺死的人,即使是無意也傷他不得。”
“今夜你隻身前來,只怕也篤定了我動他不得,可是,你未免太不瞭解我了。”
知道他以言語動搖自己,寒月依舊面色淡然。葉璘見了,一把抓起他的長髮,調戲似的順了順,“多年不見,我的小十三出落得如此光彩奪目,回到光明世界的你,內心是否還如當年一般黑暗?寒,殺戮,其實是最讓人興奮的事情,不是麼?”
寒月頭一歪,躲開了他的手,“魔主大人,不打算回答寒月的問題麼?”
“呵呵……”葉璘玩味地欣賞着寒月的表情,湊到他耳邊低聲道,“知道麼,我葉璘最喜歡的就是你這種冷淡,可是最恨的也是你的冷淡,當年你若肯妥協一點,也許,我真的會娶了她。”
“啪!”寒月一改往日的平靜,反手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魔主大人,這一巴掌,是你欠她的。”
梧桐樹下,冷風萋萋,清脆的聲音似乎帶着迴響一般傳出很遠。葉璘不以爲意地擦了擦嘴角的血跡,“果然,只有她,才能讓你的心有片刻的波動。葉璘不虧欠你什麼,同樣,也不虧欠她任何感情。相反,負了我的人,是你。”
“要討論誰是誰非麼?”寒月冷笑,“魔主大人果然健忘,當年我的姐姐對你一番癡情,最終得到什麼?我負了你?哈……”不想再繼續這種毫無疑義的話題,寒月輕聲地冷笑着,轉身欲離去。葉璘伸手按在他的肩上,“不想知道我爲什麼約你來此麼。”
不等寒月說話,他繼續道:“因爲沒有你,他們的手腳會更利落。”
“你——!”寒月一驚,馬上想到雲遙與小樂此時很可能已經遇襲,雖然以那四人的身手根本不用擔憂,但是寒月沒想到他真的走了這麼一步險棋。“你不是說那些殺手不是你的人?”
葉璘聳肩,“現在出現在雲遙身邊的人是我的人。”
“爲什麼?”
“寒……”葉璘以百無聊賴口吻道,“這個魔界,太無趣了……與其就這樣腐朽墮落下去,不如讓暴風雨來得更狂烈一些。魔,該瘋狂着死,而不是寂寞着生,就像子悠那樣,你認爲呢?既然有人能付得起代價,又何樂而不爲?”
其實寒月早就想到了,殺手的行爲不外乎金錢和利益,只要有人出的價錢合理,即使是魔帝也一樣有人敢下手,而問題在於,這個買方的目的。有人想殺雲遙,那麼根本的目的……是什麼?
搖曳的樹影投射在他的臉上,形成忽明忽暗的斑駁,月色下,瘋狂的魔,越發地讓人捉摸不透。
小樂按照雲遙所指的方向一路狂奔,在接近夢都結界的地方終於看見了那一抹飄忽不定的紫色,不由得心神一震。
“楚楚——!”小樂喚道。可是那抹紫色的人影轉眼又消失在街邊暗處,一種莫名的不安漸漸地涌上心頭。
“主上。”庚輕聲道,“小心有詐。”
“有詐也要追到底。”小樂腳下不停,又追了過去。那紫衣人彷彿發覺了小樂與庚的追蹤,於是開始迂迴着躲避,但有的時候又像是有意在玩捉迷藏,忽而刻意暴露自己,忽而又消失無蹤。跟着他在城內追逐了一會兒,小樂已經開始明瞭,這個人絕對不是楚楚。但是,他擁有沉星的精石,也就表示楚楚在他手上,所以明知道有陷阱,小樂也要弄個清楚。
月已經開始漸漸的西斜,紫衣人也似乎越來越沒有耐性,最終確定了方向消失而去。小樂一咬牙,緊緊地跟在後面,眼角的餘光瞥見周圍的環境,不由得一怔。原來繞來繞去,又回到了起點。再追下去,卻是向着夢魔主府邸的方向。昏暗的街道上空無一人,寂靜的夜連犬吠的聲音都沒有,不期然的,卻有一絲淡淡的氣息瀰漫過來。
那氣息對小樂來說不陌生,甚至可以說很熟悉。因爲從進入魔界開始,經歷了太多生死殘殺,死亡之氣無時無刻不籠罩着岌岌可危的人們。右前方撲面的血腥味令人作嘔,小樂更是心中一凜,眼見那紫衣人身形一閃,向着左前方離去,小樂的腳卻沒有辦法跟上,而是硬生生地停了下來。
陰風伴隨着濃重的血腥味撲鼻而來,如此濃烈的死亡之氣,絕對不是一兩個生命的隕落,小樂清楚地認識到這一點。
“主上?”庚隨後到來,壓低了聲音,“要繼續跟着麼?”
有些事情,沒有辦法忽略,小樂的心在猶豫着。看了看紫衣人消失的方向,又迎向濃烈的血腥,最終做出決定:“我去看看,庚,替我跟着他。”
庚堅決地搖頭,“庚的任務只有一個,就是跟着主上。”
小樂拗不過他,嘆了口氣,向着血腥的來源走去。兩人離開不一會兒,墨龑悄然而至,猶豫了片刻,感覺到一股似曾相識的氣息於是心中一動,選擇了與兩人截然相反的方向。
越向前走小樂的腳步越沉重,濃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漸漸地麻木了他的神經與感官,只覺得彷彿正走在修羅地獄,而前方似乎有什麼恐怖的真相。轉過街角,藉着月光看向前方,小樂與庚同時大驚失色。
“這……”
月光下十多具屍身凌亂地倒在血泊中,眼前血色蜿蜒成河,四周的黑暗也似乎被染紅,形成一種鬼魅般的顏色。腳下踏着刺目鮮紅的血水,一步一步,滿目的橫屍驚得人無法言語。那些人死狀各異,有些身首異處,有些早已血肉模糊,可是還依稀能分別出來,那是雲遙的護衛,十一人竟然無一倖免。
小樂猛地見到一具無頭屍心下駭然,由衣着看來,卻是冰魔主的裝束,慌忙地撲了過去,一把抱住那人,喉間哽咽着說不出話來。腔內汩汩地流出鮮血,染了小樂一身,一個小時以前還是活生生的人,如今已在自己的懷中生氣皆無。死亡,是如此簡單,與生存不過一線之隔,卻是冰冷的殘酷。血泊之中有一把被染紅的摺扇,薄雲遮月的圖案依稀可見。看到這裡,小樂的心已抖如風中殘燭,泯滅之前是暴風雨前夕的黑暗。
“啊啊啊———!”抓着那殘破的摺扇,小樂聲嘶力竭地喊着,“雲!雲!”
庚在他身後呆若木雞,半天才反應過來,伸手按在小樂肩上,“主上,這,這有待調查。”
小樂顫抖地放下雲遙的屍體,朦朧的眼前彷彿有一條冰寒之氣凝結而成的線,那線氣飄飄乎乎地延伸到黑夜的盡頭,就像是死去的人在爲他指引方向。沾血的手胡亂地擦了擦,淚終於沒有落下來,可是再次睜開眼睛,小樂眼中的震驚與悲傷已被憤怒與殺氣取代。
“庚!”
聽見小樂沙啞而低沉的聲音,庚一驚,“主上有何吩咐?”
“守着雲的身體,我要把他的頭帶回來。”語畢飛身決然而去。
庚看了看滿地的屍骸,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留下來,遲疑的片刻,小樂已經一頭沒入暗夜很快不見蹤跡。
被悲憤充斥內心的小樂,循着雲遙留下的氣息,追着着那一縷意念,腳下越發地瘋狂。以血跡乾涸的程度來看,那人還在附近,一定要奪回雲遙的頭顱,無論殺人取首的人是誰,小樂絕對不會放過他。飛奔了一會兒,便見月下一人手持着黑色的包裹急速前行,小樂手腕一翻,手中的摺扇飛旋而出,那人身子一側躲過了攻擊,摺扇復又飛回。
“把雲的頭留下。” 小樂冷聲道。
那人回身冷笑,“就憑你,也想打敗我?”
如果說前一刻小樂的內心還有一絲的平靜,如今見了那包袱的形狀更是心痛難忍,怒火中燒。血色早已染紅了包袱,可是隱約的,彷彿還能看見雲遙額頭上漆黑的角。那面具下曾經無時無刻不噙着笑意的臉,以後再也不會對任何人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