廂房內,鳳瑤華緩緩睜開眼,他以爲點了她睡穴,卻不知她生來穴位與常人不同,點她睡穴根本沒用處的,反而驚醒了她。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屏住平穩着呼吸,閉着眼,任由他上藥包紮的。
他,終究是這一世裡,待她最好的人呢。
第二天一早,脖頸處的傷口已經沒什麼痛感了,
纖細的手指撥弄着銅鏡,映着脖頸處已經結痂的創口。
“瑤華小姐,瑤華小姐,你醒了麼?”如意突然在外面敲門,輕聲的問道。
鳳瑤華收起思緒,應道:“醒了,你進來吧。”
一碗山菌菇粥,透着清香,從食盒拿出來,如意有些興奮,慫恿道:“瑤華小姐,你快嚐嚐,這三清觀裡啊,最著名的就是這粥了,這山菌菇香味濃郁,十分養身體,老祖宗說你昨日受了驚,又流了那麼多血,這粥最滋補人了。”
鳳瑤華含笑點頭,“謝謝如意姑姑了。”
她斯文的咽粥,姑意在一旁坐着,望着她脖子緊緊纏繞的傷口,面色慢慢凝重起來。
鳳瑤華在三清觀休養了幾日未出,鳳家老祖母祈福唸經,日子過得平和安靜。
這幾夜來,玄溟每夜造訪,照樣點了她睡穴後,替她塗藥包紮,她總裝作不知。
幾日後,脖子的傷口終於不再需要包紮,暴露在日光下,原先可怕的傷口也好得七七八八,鳳家老祖母不放心,特地過來看望。
“哎,幸好不是傷了臉,這姑娘家,臉可是比什麼都重要的。”
鳳家老祖母摩挲着她纖細脖頸上的那道傷口,微微嘆息。
被老態龍鍾的手指摩挲着自己的脖子,鳳瑤華渾身一顫,那種極度恐懼的感覺又涌上心頭,這哪裡像是祖母在疼愛孫女,她感覺自己就像個刀板上的魚肉,被屠夫摸索着從哪裡下刀。
她臉色陡變,情不自禁地後退了幾步,掩飾道:“多謝祖母掛心,瑤華下次再也不會走遠了,讓祖母擔心了,瑤華慚愧。”
“這三清觀山勢險要,你確實不該亂走,這過幾天我們就要離開了,我們怎麼樣來,就怎麼樣離開吧,不要再傷到哪裡了。”鳳家老祖母滿心關切,眉宇間也是溫暖。
鳳瑤華避開了目光,只是低聲應道:“瑤華知道了。”
前世太慘烈,以至她看到同一張臉,總是會避不可免的想到前世裡一幕幕,往事太深刻,以至於這一世,她明明面對是個對她滿心關懷的鳳家老祖母,可是仍然會防備。
山中歲月容易過,三清觀雞犬相聞,女尼們也真是有了些許塵外人的味道。
鳳瑤華百無聊賴,便自己與自己下棋對弈。
黃昏時分的院落安安靜靜的,玄溟昨日起便沒再來,想必是見她傷已經好了,便不再來了。
想到他說那狼人是他豢養的,鳳瑤華便在心裡想着,或許玄溟是因爲愧疚吧,要不這天天夜來造訪也太誇張。
這每天都來的人,突然不來了,多少心裡有點失落。
黃昏日落,山間有涼風微微,鳳瑤華用完晚膳後,忽聞洞簫聲起,被晚風悠悠吹來,一路相送。
她略奇,側耳細聽,簫聲似遠似近,竟似有邀約之意。
忍不住循聲而去。
行至不遠,一襲玄青長衫背對着她,簫聲頓止,轉過來一張如玉雕般巧奪天工的臉,劍眉星目,脣角微勾。
“你好了麼?”
正是玄溟。
竹林靜幽,離廂房倒也不甚遠,這麼說來,玄溟此刻也就住三清觀了?
“太子真是好雅興,這弄簫相邀,遇上個對牛彈琴的,豈不是俏媚眼做給了瞎子看?”鳳瑤華淡然迴應,將視線自他身上轉移。
有人說美色也是利器,古有高陵王,今有玄溟太子,任她鳳瑤華有多挑剔,也不得不承認,玄溟皮相太好,幾近完美。
“現在你不是已經出來,來到我面前了麼?這便不是俏媚眼做給了瞎子看,而是知音難覓,一把簫,便立刻知道一個玲瓏剔透人兒,多麼省事的事情!”玄溟笑的時候,眸裡彷彿攏入漫天星辰,讓鳳瑤華剎那間失神。
腰間一緊,玄溟已經朗笑一聲,將她提起,行雲踏霧般踏竹林而入。
耳朵風聲呼嘯,鳳瑤華嚇壞了,緊緊抓着抱她的那隻胳脯,始終不敢丟手。
落地上,衣袂拂過臉,玄溟竟將她帶到了山腰處,這是一處山谷,繞着四面山水,形成了天然的一個谷地。
三清觀山岩下有沸漿,這谷地受氣候影響,彷彿沒了四季,永遠都是溫暖如春的樣子。
蝶舞繽紛,落英如霞。
玄溟勾起好看的眉眼,拍拍身邊,“坐啊。”
鳳瑤華這輩子也沒有見過如玄溟這樣隨性的太子,他身上並不顯出貴氣,卻有一種溫文,似讀書人般乾淨精緻,鳳瑤華喜歡這類型的人。
也不拒絕,應了他的話,在他身側落坐。
“嗯,果然是恢復了。”玄溟盯着她的脖頸細細看了好久,然後嘆道,好看的眉眼專注地看着她。
鳳瑤華並不與他對視,整個人帶着疏遠的距離,儘管不是第一次見面,卻仍然陌生平淡。
玄溟裡暗暗嘆了口氣。
“這得多謝玄溟太子的夜夜造訪之功,大內良藥畢竟不是凡品。”鳳瑤華思慮良久,還是挑明瞭。
玄溟驚得坐起來,說道:“你……”他不是點了她的睡穴了嗎?這個女人怎麼什麼都知道?
前世裡的玄溟太子性格冷漠,只對在意的人有情緒……
鳳瑤華盯着玄溟的臉,想要從中看出什麼來,竟是一無所知,她只知道前世裡的玄溟是唯一一個護着她的人,今生的相見便熟稔似好友。
“我天生穴道與他人不同,太子不必懷疑自己的點穴之術。”鳳瑤華低下頭,低聲應道,帶着略略戲謔。
“呃……”玄溟俊臉一紅,竟有一刻的羞窘。
這麼說來,那幾個晚上他去給她上藥包紮她竟全知道?玄溟頓時像被做賊被人當場逮住,有點惱,又有點說不清楚的情愫。
話一出口,鳳瑤華便後悔,暗自懊惱自己嘴快,爲什麼要告訴他這個事,可話已經出口,再懊悔尷尬,也只好找個藉口搪塞過去。
“太子樂理極高,這方纔的【良簫引】該是師出名家吧!”隨便找了個藉口,只求將此刻的尷尬給遮過去。
鳳瑤華有些臉紅。
“我聽聞鳳家嫡女生來孤苦,在府中也並不受寵,可我見你,並不如傳聞中一樣,竟能聽音辯意,我只是以簫聲相試,沒想到你真懂得其意。”玄溟目光炯炯,眼前這個淡定如冰山的女子,身上應該藏了很多秘密。
不知道爲什麼,從見到她的那一刻起,他便覺得這個女子有故事。
那是第一眼的感覺。
玄溟永遠不忘記當自己看到狼人抓她回洞時的感覺,他竟有一種被人搶奪的感受,所以他頭一次沒有由着狼人吸食血液,這個女子,沒來由得讓她心痛。
“太子何必探究呢?鳳瑤華受寵或者不受寵,最大的感受都是來自我自己,倘若我覺得苦,縱然給我再多也是苦,倘若我自己覺得沒什麼,也許獨居一隅,悄然避世,也是一種幸福,不是麼?”
鳳瑤華淡然而笑,言詞不溫不火,卻道明立場。
“想當初令堂容顏傾世,舞藝超羣,不知道瑤華小姐可懂舞藝?”
玄溟目光中露出一向往,當年鳳夫人水井高臺上一舞傾城,驚豔了多少人的眼光。
“我並不精通,只是孃親小時候教過我。”鳳瑤華嘆了口氣,她真的不太擅長這些,所有的東西都是來自於幼小時候,母親的教授。
“不妨一試啊!”
玄溟興致濃烈,取過洞簫,摁了幾個音後,開始吹奏。
莫名的熟悉,這曲調!
鳳瑤華一聽這曲調,記憶噴涌,腦海中如封印打開一樣。
庭前閒花,落日餘暉處,母親吹着這個曲子,溫軟斷腸,字字悽血。
他竟然也會吹奏!還吹的這樣好!
這是母親曾經親自教她的一首曲子和舞,她如何不會!
長袖翩然,足尖輕旋。
竟似想起了小時候,區區方寸地,采薇院裡的小空地上,母親撥着古琴,她在院上跳舞。
千層繁木瘦風月,她只覺得跳舞是一個極盡人間喜悅之事。
此刻玄溟的簫聲,竟讓她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彷彿母親仍然在她身邊,她還如青蔥歲月時的孩提時代。
玄溟墨眸濃郁得深沉,望着在他面前翩躚如蝶的女子,小足踏秀步,菱脣着丹朱,恍如山中仙子。
鳳瑤華此刻根本旁若無人,眼裡心裡,只是想起小時候,在庭前落花時,母親古琴錚錚,看她的眼神充滿了疼愛,她可以恣意的循聲起舞,舞步翩躚。
她沒有注意玄溟驟然驚豔的墨眸,也沒有去管簫聲裡不自覺染上的濃情。
山間有夕陽金鱗片,碎片似的籠罩山谷,顯出異樣的浪漫,朦朧了風景,也朦朧了人心。
簫聲悠悠,佳人翩躚,玄溟第一次覺得脣綻蓮花,吹出了生平最動聽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