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淮安王殿下。”
一襲白衣的陳恪,客氣拱手道。
“原來是陳恪,好久不見了。”
陸鳴淵也是微笑道,將對方請了進來。
“今日造訪,實在是冒昧,但心有疑惑,不得不來此一敘。”陳恪似是頗爲感慨,拱手道。
陳恪走入小院之後,陸鳴淵給他倒了一杯茶,笑問道:
“聽說你在去年,辭去了翰林院侍讀學士的位置,回到了文淵閣讀書,最近可有新的收穫?”
“屬下今日正是爲此事而來。”陳恪認真道。
“自從聽了殿下的‘雞湯’之後,屬下每日感悟良多。”
“而這一年多來,屬下又看了二十萬卷藏書,一直在想一個問題,尋找問題的答案,卻一直苦求不得,所以想找殿下答疑解惑。”
陸鳴淵難得正經了起來,身子坐直,淡笑道:“什麼問題?”
“人來到這世上,到底是聽天由命,一開始就被人安排好的,還是屬於自己的。因爲凡是讀書人,學問走到世間盡頭,必然就是當今四大學派,是儒道五聖,那是一個無法看到的盡頭。”
“屬下無法看到那個‘一’,所以沒有辦法繼續思考下去。”
“縱觀如今最爲流行的四大學派,都無法給出解釋。”
陳恪極爲鄭重的解釋道。
“現在儒廟流行的四大學派,是哪些個?”
陸鳴淵好奇問道。
陳恪回憶了一下,很快給予回答:“嚴格來說算三個,因爲至聖先師的仁學,乃是位列第一的大道,爲上上尊,充當各大學派的基本學問,不算在其中。”
“當今影響力第二大的,便是理聖一脈,這個學派很了不起,即便是仁聖一脈也不得不警惕對待,理學一脈理念,存天理而滅人慾,也要求讀書人對自己苛言謹事,一舉一動一言一句都要學習聖人,這一脈的人很多。”
“之前孔家也有不少大儒都有些推崇朱學之道。”
陳恪道出第一個學派。
拋開仁聖這個人人都要學的東西不說,理聖一脈是目前當之無愧的第一學派。
畢竟是得到天道認可的最新學問,天下王朝無不重用。
“存天理而滅人慾?”
陸鳴淵有些咂舌,他沒想到這個世界,這樣的學問居然如此流行。
不過想了想倒也合情合理,畢竟學問這個東西,是個輪迴,幾百幾千年也一定會產生這種思想。
這是必經之路。
存天理而滅人慾,講起來特別特別複雜,用最簡單的話來形容,就是處處學聖人,把立德放在第一位,不管做什麼事情,都要學習聖人的那一套。
給儒家的學問,指定了一套標準。
凡是按照這個標準來,就是對的,不會太差。
這個思想其實沒有太大問題,天下寒士何其多,不可能人人家裡都有藏書閣,將學問簡單化,傳播出去,讓人人都能理解,是一個好事。
可架不住有人亂來,最常見的就半桶水,要求你必須學習聖人,但自己也沒做到,理解不到位,可這並不妨礙噴你。
在一個框定的標準之內,實打實提高了許多讀書人的下限,卻也讓突破上限變得很困難。
陸鳴淵認爲,理聖的功勞類似於秦始皇的統一度量衡,他統一了儒廟內部各種各樣的學問,給朝廷科舉框定了範圍,考試也制定了規範,讓儒學廣爲流傳。
初心是好的,但隨着時間的發展,很容易變成八股文。
大家只知道聖人的那一套,卻沒有自己的思考,爲了功利去讀書。
上述這種還好,只是半桶水,找找茬,損害別人名聲。
最可怕的是,你處處學習聖人,就變成了‘爲了學習’而‘學習’的情況失去了本心。
也就是常說的,迷失了自我。
不過這種學派人數最多,陸鳴淵大概也能理解。
最流行的學問,最簡單的道理,往往都是爭議最多的。
理聖既然讓這麼多人能夠讀書懂道理,就肯定會有投機分子,利用聖人的學問做壞事,以及曲解道理的人,大有人在。
“第三呢?”
陸鳴淵詢問道,他對理學沒有一點興趣,他認爲,自己就是自己,爲何要效彷聖人?
一個人,如果自身足夠優秀,爲何要恪守成規,完全可以打破規矩,成立自己的體系。
“第三則是禮學,禮儀的禮,是根據第三位聖人的學問衍生而出,要求讀書人明智禮道,‘尊禮樂,自成秩序’,他們不喜歡爭,而是喜歡順從天意,講究禮道,主要核心便是修身養性爲主。”
陳恪如此說道。
禮聖的學問,陸鳴淵不是很瞭解,但聽聞過。
其實就是聖王教化,禮道。
代表的是中土王朝對四海的教化,要遵循“禮”,爲人,要尊老愛幼,爲官,要忠君愛國,強者當以弱者的邊界爲邊界,不能跟魔國一樣,弱肉強食,完全是另一套生存法則。
“禮學在早些年,好像是主流吧?”
陸鳴淵記起來了一些,齊行硯好像就是禮聖一脈的後代,包括他的愛妻,齊暮雪,也是一樣。
“對,在兩千年前是主流,而且天下讀書人都推崇禮道,但後來兵家出來以後,禮學就落魄了。”陳恪點了點頭。
陸鳴淵頓時恍然,那跟自己想的一樣。
禮道兩千年前的確是天下主流,明智講理,大國之間也要講道理,以禮爲主。
那個時候打起仗來,兩國來使都必須要在戰場上互相謙讓一二,然後大家按照流程來打仗,如果對方損失比較慘重,鳴金收兵的話,就必須要停手。
甚至還要送一些物資過去,免得對方出問題。
後來兵家出來了,打起仗來愣是一點規矩都不講什麼,乘勝追擊,兵不厭詐,偷襲,火攻,圍城,反正爲了贏,什麼手段都用上。
正所謂“兵者,詭道也。”
也正是因爲如此許多推崇禮學的國家都滅亡了,久而久之,各國君王一看。
這學問害死人啊,大家都講道理還好說,碰到一個不講道理的沒法玩。
故而禮學瞬間敗落,不過隨着盛世到來,禮學又回到了主流,當然這一次是改良版的禮學,提倡讀書人之間的禮道,尊師重道,以及家庭和睦,君臣之間的禮數。
天地君親師,就是禮學的核心,完美符合政治需求,所以禮學又被擡起來了,當然兵家照樣無視,只不過需要的時,候會拿出來,不需要的時候誰都不搭理。
“第四個呢?”
陸鳴淵繼續問道。
“第四,就是我的先生,文聖指定的名爲國學的學問,認爲衆學平等,書畫、音律、易學、術數、醫學、星相,皆爲中土天下實用學問,不該分等級先後,主張入仕爲官,造福百姓。”
陳恪給予解釋。
這個陸鳴淵懂。
目前各大書院培養士子的主流,就是這個,一個人即便學問再高,可終究是能力有限,這個能力主要還是取決於身份地位的原因。
讀書人當夫子,即便是教一百個學生,三年一課,窮盡一生,算六十年,也不過是兩千學子。
而這兩千學子大部分也只能止步於識字這個階段。
畢竟不是所有人適合研究儒學的,也可以去研究其他的學問,書畫成聖,筆走龍蛇,也一樣能成聖。
國學排第四其實也算是合情合理。
“除了這四個還有其他的嗎?”
陸鳴淵好奇問道。
陳恪點頭:“有,只不過其他的學派,或多或少都存在一些問題,譬如說前些年出來的縱橫學,陰陽學,農學,五花八門,但都沒有被儒廟正式認可,只能算是小衆。”
在陸鳴淵看來,這些學問,在當時那個年代,可能都是很受追捧的學問。
但是,隨着時代的發展,無疑都落後了,有的被時代淘汰,有的逐漸顯露出了弊端。
這些十分正常的現象。
“對於你的問題,人來到這世上,到底該聽誰的,我想先聽聽你的看法。”陸鳴淵溫聲笑道。
陳恪沉聲道:“屬下認爲,人應當遵循自己的本心,不該因爲天理和學問,就桎梏了自己,只是縱觀典籍,都找不到這樣一條解釋。哪怕是亞聖,也認爲人本善,是上天早就註定的。”
陸鳴淵哈哈一笑:“這世間既然沒有這樣的道理,既然沒有見過這樣的學問,你自己大膽一些,開闢一條不就是了。”
“遇事不決,尋典籍本無錯,但典籍並不會將道理講完,需要你自己去思索答案,所以一開始,伱不是早就找到答案了嗎?”
陳恪若有所思道:“遇事不決.可問本心?”
陸鳴淵點頭:“沒錯,我心即使是理,我即是本心。”
我心即是理!
陳恪渾身宛若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整個人無比激動的站了起來。
“殿下,我悟了!”
這一刻,天地之間,瞬間烏雲瀰漫而來,籠罩在大炎皇宮的上空。
天地異象再起,陳恪目光炯炯道:“只有去實踐了,纔會擁有這個學問;不去做,即使看了很多書,學了很多理論,也無法真正獲得這個學問。正是因爲讀書之人,沒有遵循自己的本心,所以纔會被理學束縛住!”
陸鳴淵點點頭:“看來你已經參悟了心學的第一重,你今後的路,估計還有很長一段要走。”
轟隆!
京城風雲席捲,整個大炎京城的讀書人,乃至整個中土天下的讀書人,心有所感,目光都看向了帝京的方向。
跪在皇城之外的所有人,瞪大了眼睛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看向天穹凝聚的天地綻放的大道金蓮異象。
一開始,他們還以爲是自己感動了上天,天道顯靈了,結果仔細一看,並不是。
而是傳說中的大道異象。
上一次見到這個規模的景象,還是在一位文聖弟子的身上。
這一次,威力更甚,又是誰參悟了大道?
此時,江陵王府。
“這個儒道金蓮氣象.難不成是有人蔘悟了新學嗎?”
駐足院子中,相貌平平無奇的陸雲煌,體內有一道蒼老聲音充滿了意外。
陸雲煌無比吃驚道:“弟子本以爲時隔百年,進入輪迴倒數,應該沒有新學誕生了,沒想到還真的有,而且是得到天道認可的大道新學?!”
蒼老聲音的主人感覺到了威脅,眯眼道:“無上新學啊”
“此人恐有聖人之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