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當家,您找我?!”正當衆頭目在周黑炭的背後眉來眼去之時,被派回報信的小刀子跟在閻二身後走了過來,壓低了聲音,試探着詢問。
“哦----啊!對,是我找你!”周黑炭的魂魄頓時被從玫瑰色的幻想中拉回,愣了愣,沉吟着迴應。“老九那邊順不順利,有什麼新變化沒有?!”
“順利,順利極了!”一提起今天下午混進黑石寨縣城的事情,小刀子就立刻眉飛色舞,“那個彭爺,那個彭爺簡直就是天生做騙子的料,隨便換了套衣服,就變成了滿業特殊會社的襄理,把城門口負責檢查的漢奸們唬得一愣一愣的,連身都沒敢搜,就放了我們進去!”
“噢,什麼是滿業?襄理又是什麼東西,你說具體點兒!”周黑炭沉吟着點頭,吩咐小刀子詳細描述一下他們進城的細節。
周圍的大小頭目們聽着覺得新鮮,也紛紛豎起耳朵,等待小刀子的下文。在衆人略帶羨慕的注視下,小刀子環顧四周,迴應聲裡立刻就帶上了幾分得意。“九爺當時也這麼問過彭爺,據彭爺說,滿業是小鬼子開的一個什麼公司,主要負責製造軍火。但也不只限於軍火行當,凡是滿洲國治下能賺錢的買賣,基本上它都會插一腳。而襄理就是公司裡頭的二掌櫃,地位比大掌櫃只差半級,專門負責到處巡視,找機會拓展新買賣。彭爺還說…….”
經小刀子一解釋,周圍馬賊頭目們總算弄明白了那一大堆新鮮名詞的具體意義。原來小鬼子佔領了東三省之後,爲了能更方便地將東北三省的財富搜刮回國,就成立了很多特殊會社。每個特殊會社專門負責一個行業,用獨家或者特許的方式,將其同行併購或者擠垮。所謂滿業,就是這樣一家特殊會社。基本上搶佔了東三省的所有礦山和工廠,並且在日本軍方的支持下,不斷向其他新佔領地區擴張。
但是爲了避免新佔領地區原來的那些財主老爺們抱成團兒反抗,也爲了避免被人指責吃相太難看。各家植根於東北的特殊會社們就紛紛派遣公司裡的中國人,充當衝在第一線的馬前卒。這些馬前卒們頭上頂着協理、襄理或者課長的帽子,象蚊蠅一般四下搜尋目標。一旦發現某家商號利潤可觀,就立刻拍打着翅膀撲上去死叮不放。直到對方同意被控股,或者低價轉手,才擦乾淨嘴巴上的血跡,撲向下一個目標。(注1、注2)
由於背後同時站着日本軍方和日本財閥,受僱於各特殊會社的協理、襄理們平素行事就狐假虎威,爲所欲爲。無論走到哪裡,都要大肆搜刮一番。地方上的土財主們招待稍有不周,就可能被他使用各種手段,弄得傾家蕩產。
而同爲替日本人賣命的僞軍頭目,待遇就比株式會社的協理、襄理們差得多。非但薪水方面不到後者的十分之一,在鬼子眼裡的地位,也屬於隨時可以清理或更換的消耗品角色,重要性根本無法與後者相比。
所以彭學文等人在黑石寨城門口將滿業特殊會社的襄理證件一亮,站在門口收入城稅的僞軍小頭目立刻開始點頭哈腰,根本沒膽子確認證件的真僞,更甭提搜撿襄理大人和他的隨從們所攜帶的行禮物品了。
“這彭爺,還真是個人才!”衆馬賊頭目聽得兩眼發直,趁小刀子停下來喝水的功夫,砸吧着嘴誇讚。
“要不說人家是中央政府的人呢,就是有派頭。說實話,姿勢這麼一拉,誰也不敢懷疑他是……”難得跟在“大人物”身後開了一回眼界,小刀子自覺長了見識,雙手不停地在半空中比比劃劃。
周黑炭可沒心思由着他性子賣弄,想了想,繼續追問,“進了城之後呢,他找哪裡落腳?!我記得城裡連個像樣的旅館都沒有,他既然是什麼襄理了,不可能去住大車店吧!”
“大當家就是高明!”小刀子豎起大拇指,痕跡非常明顯地拍了周黑炭一個大馬屁,“我們當時手裡也攥着一把汗,生怕那個皇協軍頭目太熱情了,直接把大夥領到保安隊的駐地去。但是人家彭爺根本不拿正眼看那個想拍馬屁的傢伙,直接擡腿進了小鬼子開的伊藤商社。幾句東洋話往外邊一丟,裡頭的小鬼子們也立馬給鎮住了,歡天喜地的去收拾房間給彭爺白住!”
伊藤商社是日本人開的一家貨棧,規模穩坐在黑石寨的頭把交椅。裡邊經營的都是一些比較稀罕東洋貨和滿洲貨,偶爾也收購些皮毛、藥材之類的地方特產,跟在鬼子的軍事物資車隊後,運往滿洲或張家口。
這樣一家貨棧,跟黑石寨裡頭的其他當地商鋪比起來,還算上頗具規模。但是在滿業特殊會社這個龐然大物面前,卻只有瑟瑟發抖的份兒。特別是彭學文那一口流利的日本話,更讓伊藤商社對他的襄理身份確信無疑。因此能用多大力氣巴結就用多大力氣巴結,唯恐不小心得罪了對方,被此人在滿業特殊會社的高層耳朵邊進了讒言。屆時人家一句“爲了帝國的需要”,隨便丟過來幾疊滿洲券,伊藤老闆就得把整個商社雙手奉上,連討價還價的資格都沒有!
“那閻福泉呢,我記得閻福泉跟姓彭的在斯琴那裡照過面兒,他就不怕閻福泉找上門來給他接風?!”有人對小刀子敘述的故事感到難以置信,皺着眉頭努力挑裡邊的破綻。
“你沒見到彭爺那一手易容術,不是我吹,也就是咱們大當家眼睛尖,無論他怎麼打扮都能把他給認出來。換了其他人,只要轉個身功夫,人家再從你眼皮底下走過,你也未必敢上前打招呼!”小刀子又是一挑大拇指,將周黑炭和彭學文兩個並列誇上了天。
衆馬賊頭目們心裡不服氣,卻不得不承認,小刀子的解釋說得通。彭某人的易容術他們親眼見過,就在昨天此人大搖大擺地追上來,攔在衆人馬頭前的時候。包括周黑炭本人在內,其實都沒看出此人就是前些日子曾經在右旗出現過的王爺特使。直到他主動亮明身份,並且將右旗發生的事情當衆數說了個遍之後,大夥才帶着滿臉佩服地相信了他。
“更厲害的是人家身上那個範兒!”成功鎮住了衆人,小刀子用手拍了幾下自己的胳膊大腿,繼續大吹特吹,“怎麼看,都是個有身份的人。換了咱們,除了大當家之外,你就是穿上洋裝,也透不出那股子高貴味兒來!”
“行了,行了!”見他說着說着又要跑題,周黑炭連忙大聲打斷,“既然你這麼佩服他,等打完了這仗,我就跟他說一下,讓他收了你做下屬好了!咱們現在……”
“真的?!”小刀子喜出望外,根本沒注意到周黑炭話語中的調侃意味兒。待發覺自己不小心打斷了大當家的話,趕緊向後退了幾步,訕訕地撓自家腦袋,“我,我還是跟着大當家比較踏實。他,他雖然有本事,但,但他畢竟不是咱們一路人,跟了他之後,怕是…….”
“行了,你就不用跟我玩這一套了!”周黑炭擺了擺手,心中隱隱生氣一股酸意。與他的黑狼幫比起來,彭學文那邊即便一路敗到爪哇國去,也是正經的官軍身份。對小刀子,對衆頭目,甚至對他本人,都有着莫大的吸引力。這也是他毫不猶豫地決定與彭學文合作的具體原因之一,無論這次攻打縣城的行動是成是敗,他的黑狼幫與國民政府那邊都結下了一場善緣。有朝一日,倘若日本人真的被打出了中國。憑着彭學文這條線,他說不定能將整個黑狼幫洗白,成爲一支堂堂正正的國民革命軍!
屆時,他周黑炭再見到了張鬆齡,就不會因爲對方肩膀上的中校軍銜而感到低了一頭。見到已經加入喇嘛溝游擊隊的趙天龍,更是要把腰桿挺直,下巴翹得老高。畢竟他這邊保的是正根正葉的中央政府,而紅鬍子和趙天龍,充其量只能算一夥梁山好漢,俠盜義賊而已。
小刀子不知道周黑炭心裡頭還有這麼多彎彎繞,還以爲自己剛纔哪句話不小心犯了大當家的忌諱,閉上嘴巴,可憐巴巴地等待處罰。
誰料周黑炭打斷了他的囉嗦之後,便任何沒有進一步動作。只是轉過身去,繼續去看遠處黑漆漆的城牆。默默地看了好半天,直到大夥都以爲他又站着睡迷糊了,才突然幽幽地嘆了口氣,低聲道:“就憑彭爺肯爲了張胖子冒險混進縣城,我相信他肯定不會是個翻臉不認人的傢伙。打完了這仗之後你們誰要是想跟着他混,我絕對不會攔着擋着,耽誤了你們的前程!”
“大當家這是哪裡話!”
“大當家你今天怎麼了?!”
“誰要是敢辜負大當家,老子先廢了他!”
…….
衆頭目被嚇了一跳,紛紛跳起來,七嘴八舌地表忠心。特別是小刀子,後悔得恨不能當衆捅自己一刀,跪在地上,哭着解釋,“大當家,大當家您千萬別生氣。我只是,我只是佩服彭,佩服姓彭的有幾分本事罷了。不會真的跟了他,更不會因爲佩服他就忘了你這些年來的恩情!”
“行了,行了!”周黑炭轉過身,雙手將小刀子從地上拉了起來,“什麼恩情不恩情的,說那些就沒意思了。我不是責怪你,我是想,時代已經變了,象你這樣年紀還小,又沒什麼牽掛的,如果有合適機會,也應該給自己謀個正經前程了。總不能像我一樣,生來就要接老爹的班兒,等將來有了兒子,還要繼續接我的班兒當馬賊!”
注1:滿業特殊會社。全稱爲滿洲重工業開發株式會社,曾經壟斷了東北三省的所有礦山、軍工、鋼鐵和其他有色金屬的生產。並且在汽車和飛機制造方面也佔有絕大部分份額。
注2:襄理,舊日資企業和銀行中,負責某一方面業務的高級職員。地位類似於後世的部門副經理。個別臺灣企業中,至今還留着這個職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