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明彈,射擊。”
“機槍開火。”
“擲彈筒,火力壓制。”
看到僞軍們被炸得狼奔豚突,川田國昭憤怒地命令,將所有手段全力施展開來,重點打擊車隊右側的伏兵,雙方實力相差過於懸殊,才三兩分鐘功夫,隱藏在車隊右側的土八路就又沒了聲息。
僞軍們在這一輪戰鬥中被炸死了十幾個,還有二十幾人從馬背上掉下來摔得鼻青臉腫,待土八路的火力剛剛被壓制住,立刻帶着滿身的泥土,連滾帶爬地逃回了車隊旁,每個人都臉色煞白,身體顫抖得如秋風中的樹葉。
不知道是祖墳上冒了青煙,還是閻王爺也覺得此人噁心不願收留,僞團長楊耀祖居然也活着跑了回來,頭皮被彈片挖走了一小片,肩膀和胸口等處也被硝煙薰得一片漆黑,最可憐的是此人的戰馬,身上紅一道黑一道不知被彈片擦出多少條傷口,馬鞍附近還滴滴答答,不停地有血水混着人尿往地下淌。
“太君,太君,屬下盡力了,屬下盡力了啊。”唯恐川田國昭拿自己撒氣,僞槍聲一停,楊耀祖就大聲哭喊,“不是屬下沒努力,是土八路,土八路實在太狡猾了,他們,他們在草叢裡頭埋了地雷,周圍環境實在太黑,屬下根本看不見地雷的弦掛在什麼地方,屬下”
“行了。”川田國昭厭惡地用手捂住鼻子,悶聲悶氣地命令,“你去換件衣服,順便讓衛生員處理一下傷口,剛纔的事情,不是你的錯。”
“謝太君,謝太君。”楊耀祖如蒙大赦,千恩萬謝地找地方換褲子去了,川田國昭被尿騷味薰得直犯惡心,強壓住嘔吐的慾望,向身邊一名鬼子低級軍官下令,“加藤,你帶一個小分隊的帝國士兵,和一個連的皇協軍,徒步去搜索一下,我估計八路軍已經撤到其他地方去了,但是最好仔細些,儘量做到萬無一失。”
“哈伊。”被點了將的鬼子軍曹大聲答應,迅速召集起一夥關東軍士兵,押起僞軍走狗,戰戰兢兢向剛纔楊耀祖遭到打擊的地方搜了過去,前車之鑑未遠,他們做得格外小心翼翼,手電光儘量壓在草尖上,刺刀也貼着地面往前畫,如此仔仔細細翻了半個多小時,終於又才草叢中找出了十來枚已經拉開了弦,將引火線系在蒿草根部充當詭雷的手榴彈,但是土八路的蹤影,卻是一個也沒遇見。
“他不會一直想用這種招數跟我糾纏吧,。”當消息傳回車隊當中,不知道爲何,川田國昭非但臉上沒露出高興之色,反倒將眉頭皺成了一個疙瘩,接二連三的打擊雖然都不是很大,卻令他憂心忡忡,如此無聊鬱悶的爛仗,他以前從來沒打過,如此不按規矩出牌的對手,他以前也從沒遇到過,甭說當年的東北軍做不到如此難纏,就連以頑強而聞名的抗聯,都不像眼前的敵人這樣難對付,簡直是奇招迭出,並且每一招都恰恰打在了自己這邊的疏漏之處。
“好在紅鬍子無法給他提供更多的支持。”輕輕地抹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川田國昭在擔憂之餘,還有幾分慶幸,隱藏在黑暗中等待捕捉新戰機的對手,肯定是一名非常擅於學習,又非常果斷的老兵,說不定此人以前就有過跟大日本皇軍周旋的經驗,若不是游擊隊給他提供不了足夠施展空間,草原上也支撐不起數千大軍,此人可能比現在還要難對付,至少,能有跟自己面對面堂堂正正地一決雌雄。
“川田君,咱們在這裡耽擱的時間恐怕太長了。”見川田國昭遲遲不發出新的命令,兒玉末次中佐走上前,低聲催促,陌生而又昏暗的環境,令兒玉末次的心情也受到很大影響,總覺得車隊不遠處的那一團團黑乎乎的開滿米粒大小花的乾枝梅叢後,可能隱藏着更多風險,並且車隊每在原地多停留一分鐘,風險就加深一分。
“咱們的對手可能在前面佈置了更多的陷阱。”川田國昭點點頭,用嘆息般的語調解釋,“這種雖然無聊,但對咱們的士氣影響很大,必須採取一些針對性措施。”
“更多陷阱,。”兒玉末次心裡打了個哆嗦,滿臉難以置信,“他到底想幹什麼,這種戰術即便持續一整夜,又能傷到幾個人,況且他們那邊,也不是每次都一點損失都沒有,。”
“拼消耗,他們當然不是對手。”川田國昭咧了一下嘴巴,笑容看上去非常苦澀,“可如果他懷着將手下士兵拼光的決心,足夠令咱們無法及時趕到目的地,我懷疑他和白天指揮騎兵將警戒旅一舉鑿穿的,是同一個人,這個對手目的很明確,就是要不惜任何代價拖延時間,白天時如此,今夜還是如此。”
“我也嚴重懷疑指揮者是同一個人。”白川四郎也在一大堆鬼子兵的團團包裹中走過來,低聲附和,“下午行軍時我去收容傷員的汽車上,看望了一下那幾名被俘的白俄人,據他們說,下午那支騎兵的最高長官是入雲龍,但入雲龍在指揮作戰時,卻習慣於聽從張胖子的意見。”
“吶呢,,張胖子,土八路的最高長官綽號不是叫紅鬍子麼,怎麼又冒出一個姓張的胖子來。”兒玉末次初來乍到,對敵情不熟,聽川田國昭和白川四郎兩個說得鄭重,忍不住皺着眉頭追問。
“張胖子是去年紅鬍子無意間救下的一個刺客,據說可能做過國民革命軍的少校或者中校,但此人身上有很多地方與這個傳說互相矛盾,特別是在年齡方面,據我們掌握到的情報,此人今年應該不到,或者剛剛滿二十歲。”念在兒玉末次一直對自己非常尊敬的份上,白川四郎想了想,很耐心地向對方解釋。
“不到二十歲的中校,他父親是某個中國軍方的某個巨頭麼。”兒玉末次微微一愣,迅速點出了白川四郎話語裡的荒唐之處,雖然在大日本帝國陸軍裡邊,也非常看重家族和傳承,可想拿到佐一級軍銜的要麼是大學畢業,要麼在軍中取得過確實驕人的戰績,這兩個條件中的任何一條,二十歲之前都不可能完成,哪怕是高鬆宮宣仁親王也不行,(注1)
“不大清楚,我們手中關於他的情報實在有限,特高課也不會把寶貴精力浪費在對一個土八路地方軍隊幹部的調查上。”白川四郎苦笑着搖頭,臉上的表情很是無奈。
這大半年多來,他和川田國昭二人可是沒少花時間研究自己的對手,然而所取得的收穫卻非常差強人意,即便通過安插在晉綏軍中的內線,也沒收穫到太多東西,而主動往游擊隊中安插奸細,則無異於白日做夢,且不說以喇嘛溝一帶稀薄的人口和閉塞的環境,令安插過去的人很難證明他自己的身份,即便僥倖能混過游擊隊的徵兵初選,接下來訓練的艱苦,也足以把奸細活活給嚇跑。
“今天下午抓到的中國俘虜呢,我記得不是有一名受了重傷的游擊隊員,被警備旅從屍體堆中給翻出來了麼,咱們一邊走一邊審訊他,不信他能挺得住皇軍的酷刑。”兒玉末次受到的打擊少,思維相對活躍,很快,就想到另外一個高明主意。
“已經自殺了。”白川四郎搖搖頭,臉上的笑容愈發苦澀,騎兵作戰的殘酷性遠超步兵,在兩軍相對策馬對衝時,只要從坐騎上落下來,基本就沒有生存的可能,即便身子骨如白俄人一般結實,通常情況下也會被己方和敵軍的戰馬活活踩成肉餅,渾身上下找不到一處完整的地方。
今天下午是因爲警備旅的表現太差勁兒,才使得受傷落馬的游擊隊員中,出現了四名倖存者,其中有三名都是骨骼粗壯的白俄,只有一名是正規的土八路騎兵,接到警備旅的彙報後,白川四郎如獲至寶,親自跑到收容傷員的汽車上蹲了整整一個下午,試圖從受傷的俘虜嘴裡掏出些新鮮東西,令他失望的是,三名白俄俘虜雖然意志不怎麼堅定,對游擊隊的內部情況瞭解卻少得可憐,只知道自己的少東家列昂對紅鬍子佩服的死心塌地,甚至已經遞交的申請,要求加入中國籍和中國共產黨,其餘則兩眼一抹黑,而那名真正的土八路起初一言不發,閉目等死,後來發現白川四郎居然在打他的主意,乾脆趁着醫護兵試圖給他縫合肚子上的傷口的時候,一把扯斷了他自己的腸子。
腸子斷掉後會多痛,白川四郎不敢想象,但是他卻清楚地看到了那名土八路臉上的決絕,那是一張標準的中國北方農民面孔,標準到脫下軍裝就會被當普通百姓,拿起鋤頭就能耪地,但是在他將半截腸子擲向自己的那一刻,白川四郎竟然在那張扭曲變形的農民面孔周圍看到了一團如同佛陀般絢麗的光華。
霎那絢麗過後,便是永恆,廣袤的草原上,乾枝梅一團團一簇簇,只要開放,就永不凋零。
注1:高鬆宮宣仁親王,日本天皇的弟弟,1925年出任海軍少尉,後完成高等專科和大學教育,於1937年升爲少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