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那間,整個大帳內鴉雀無聲。一羣沒有祖國的白俄羅斯土匪愣愣地看着紅鬍子和彭學文,實在不明白這兩人原本應該隸屬於不同陣營的人,爲什麼會做出相同的選擇?!
正百思不解間,耳畔忽然又傳來了黑鬍子的聲音,雖然不高,卻字字如玉盤擲地,“不就是死麼?誰還能真的無病無災活到一百歲?只要後人提起咱周黑子來,能叫一聲爺們兒!這輩子也就值了!”
說着話,大步走到紅鬍子和彭學文的另外一側,與二人比肩而立。
一個**游擊隊首領,一個軍統特務,還有一個馬賊頭子,赤手空拳站在數十名荷槍實彈的白俄匪徒中間,氣勢卻壓得對方几乎無法擡頭大道主全文閱讀。衆匪徒們垂下眼皮,耷拉着腦袋,臉色紅得就像初冬時節的樹柿子。他們也許無法理解大帳中間三位客人的選擇,但是他們卻無法不佩服這種膽氣,這份凜然。都是他們這輩子不曾擁有的,並且永遠也不會有機會擁有。
“逞什麼英雄!這是我們的大營,不是你們三個逞英雄的地方!來人,把他們三個抓起來!既然他們不怕死,乾脆就直接將他們送到藤田顧問那裡!”半晌之後,白俄匪幫的二號頭目安德烈突然跳起來,氣急敗壞地咆哮。
帳篷中的大多數白俄人都沒有迴應,但是也有兩三個小頭目自覺尊嚴受到了侮辱,一起衝上前,試圖響應安德烈的號召。奈何他們的身手遠遠不如他們的野心,纔剛一靠近紅鬍子面前,就被周黑碳和彭學文兩個一人一腳踢得倒飛了回去。捎帶着還將其他猶豫不絕的大小頭目們撞了個東倒西歪,攪得整座帳篷內一片大亂。
“都愣着幹什麼?難道你們要眼睜睜地看着別人在咱們的家裡頭撒野?!”安德烈氣得七竅生煙,拔出手槍,對準周黑碳的腦門。“姓周的,你最好主動投降,否則,別怪我的子彈不認人!”
“有種,厲害,周某今天可算是開了眼了!”周黑炭大聲狂笑,擡腳踹飛另一名撲上來的小頭目,單手向自己身上一扯,“呲”地一聲,將剛剛穿到身上沒幾天的軍裝扯成了左右兩片。
碎裂的軍裝下,暴露出兩排晉造木柄手榴彈。每一顆的保險蓋兒都早已經擰開,拉火弦扯出了小半段,與捆手榴彈的兩條布帶子一道,綁於他的胸前背後。
“安德烈先生,你最好想清楚再做決定!”彭學文也冷笑着扯開衣服,同樣露出兩排光滑的木柄,“我們沒有傷人的意圖,所以就沒帶槍。但是如果你連最基本的規矩都不講的話,我們也不介意拉着大夥一起下地獄!”
“你,你們敢........”安德烈咬牙切齒,聲音卻在不知不覺間開始發顫。晉造手榴彈威力不佳,然而四捆手榴彈同時爆炸的話,也足以令方圓三十米距離之內不留任何活物。
“夠了!”沒等他將硬氣話說完,白鬍子伊萬諾夫厲聲打斷,“送他們走,別再做這種無聊的事情!別再把臉貼上去找他們抽!”
“大統領?!”安德烈被罵得面紅耳赤,跳着腳抗議,“這是唯一可以讓他們交出所有毒氣彈的機會,錯過了就不會再有了!”
“我說了,送他們走!你聽見了麼?”白鬍子伊萬諾夫狠狠一拍桌案,豎起眼睛反問。
安德烈雖然一直在悄悄培植自己的黨羽,暫時卻還沒有實力與白鬍子正面相爭。愣了愣,轉臉向其他大小頭目們大聲咆哮,“都傻站着幹什麼,沒聽見大頭領的話麼?送客!趕緊給我送客!”
“是!”大小頭目們悄悄鬆了一口氣,側轉身,爲“客人”們讓出一條通往帳篷外的道路。
紅鬍子老王看了看伊萬諾夫,又看了看安德烈,輕輕搖頭。轉過身,拉起周黑碳和彭學文兩個,大步朝門外走去。彭學文也是輕聲冷笑,目光逐個從一衆白俄土匪頭目們的身上掃過,滿臉憐憫。只有周黑碳,不甘心沒談出任何結果就打道回府,一邊走,一邊回過頭來衝着伊萬諾夫喊道:“白鬍子老哥,你可想清楚了!跟小鬼子合作的人,可是從來撈不到什麼好結果。不信你看黃鬍子,想當年在草原上也算得上一號人物,如今卻跟個斷了脊樑的野狗一般.........”
白鬍子伊萬諾夫用手捂住耳朵,垂下頭,不想聽任何勸告,也不想將三位客人拿下去討好自己的日本僱主。直到周黑碳的聲音再也聽不見了,才鬆開手,對着帳篷長長地嘆氣,“唉..!”
“大統領,現在派人去追殺,還來得及!”安德烈又快步走上前來,站在伊萬諾夫身邊大聲提議。“他們三個已經離營地很遠了,即便真的有勇氣拉響身上的手榴彈,也傷不到咱們這邊太多的人首席大人,你慢點!”
“別多事,讓他們走吧!”伊萬諾夫無力地揮揮手,嘆息着命令。
“可是日本人那邊........”安德烈後退了半步,不甘心地強調。
“我說過,讓他們走!”白鬍子伊萬諾夫手扶桌案站起,對安德烈怒目而視,“滾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都滾出去,今晚我不想看到任何人!”
安德烈鐵青着臉,抱頭鼠竄而去。帳篷裡的其他頭目們也遭到了池魚之殃,互相看了看,怏怏地返回各自的寢帳休息。當空蕩蕩的帳篷裡除了自己之外再沒任何人,白鬍子的身體晃了晃,慢慢跌回座椅內。雙手抱着腦袋趴在桌案上,整個人縮成了一個乾瘦的肉團。
他不想在手下人面前展示自己的內心的痛苦,也不想讓任何人看到自己此時的軟弱。哪怕是自己最相信的人。那種痛苦曾經在很長時間內,折磨得他夜夜無法入眠。直到他決定將過去的事情徹底忘記。然而,有些東西,卻是命中註定忘記不了的。即便自己刻意去逃避,也會被其他人在有意無意間,再度從靈魂深處將其喚醒。
清醒時的痛苦,遠遠大於糊塗中。白鬍子抱着腦袋忍受了片刻,終於忍無可忍,伸手抓起刻意放在腳邊的伏特加,狠狠地灌了幾大口。**辣火焰從喉嚨直入小腹,燒熱了他的血液,同時也麻醉了他的神經。他搖晃着,傻笑着,慢慢站起,一隻手扶着桌案,另外一隻手繼續往嘴裡倒酒。
酒很快就倒光了,醉眼惺忪地白鬍子丟下空酒瓶,搖搖晃晃往大帳外邊走。一邊走,一邊小聲嘟囔,“真羨慕他們可以爲自己的祖國而死!真的羨慕!”
安德烈和黃鬍子兩人像幽魂一般從陰影裡鑽了出來,一左一右攙扶住白鬍子的手臂。已經喝醉了的白鬍子看了看他們倆,繼續小聲嘟囔,“咱們呢,連替自己祖國死一次的資格都沒有!都他媽的沒有!”
安德烈聽得一愣,腳步稍稍停頓。白鬍子立刻失去了平衡,踉蹌着向左側跌倒。好在黃鬍子蔣葫蘆反應夠快,搶先一步用肩膀頂住了白鬍子的胸口,“您老,您老小心!”
“什麼小心不小心的,黑鬍子老弟說得好,誰能無病無災活到一百歲!”白鬍子傻笑着嘆氣,推開黃鬍子,自己繼續朝前走,身體搖晃得如同風中的殘燭。
前後只不過半個小時光景,他卻彷彿突然間老了十幾歲。安德烈看得心裡難受,追上去,一把托住他的胳膊,“都怪那些布爾什維克!如果不是他們,您老根本不會落到這種地步。我也不會........”
“夠了!”白鬍子伊萬諾夫不耐煩地喝止,嘴中酒氣噴涌,“別把過錯都推到布爾什維克身上,我當年也沒對紅軍留過情。殺來殺去,殺來殺去,死的,呵呵,死的還不都是俄羅斯人!”
越說,他心裡頭越難過,思緒越沉浸於往事中無法自拔。整個人看上去都佝僂了起來,好像剛剛生了一場大病的老頭子。正在攙扶着他的胳膊的二統領安德烈和黃鬍子兩個,都敏銳地感覺到了白鬍子的虛弱,心臟中也慢慢涌起一抹憂傷。然而,只是短短一瞬間,就有另外一種情緒迅速將憂傷趕出體外。那是一種強烈的渴望,就像狼羣中成年公狼看到了狼王小腹在滴血。
“二當家!”黃鬍子用手指了指黑漆漆的四周,聲音低啞陰沉。所有大小頭目都去睡覺了,值夜的嘍囉們的注意力也都集中在營地最外圍一帶。這裡是營地中央,整座臨時軍營內最安全的地方,除非敵人能從天上掉下來。
不用任何猶豫,幾乎憑藉着本能,安德烈就做出了最爲正確的選擇。託着白鬍子胳膊的手猛然向上發力,同時左腿的膝蓋迅速提起,狠狠地頂在了對方腰眼處。
“呃!”白鬍子悶哼一聲,脊柱斷裂,軟軟地栽倒。黃鬍子迅速按住他,拔出匕首,一刀抹斷了他的喉嚨,“來人啊!大統領被刺殺了!入雲龍,入雲龍勾結紅鬍子,刺殺了大統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