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監們將燭火點上,爲大殿內照亮了幾分。烏泱泱的黑夜,不知何時翻涌而來。
懷府內睡了一天一夜的簡亦繁,依舊陷入昏迷之中。夢魘似是不願太輕易放過他,一層接着一層的考驗從不停歇。躺在榻上的他,全身透着寒意。
一旁的寧九兒握着簡亦繁的手腕,如此情況與當年她初進夢魘中的情景一模一樣。
她就是再傻,也猜出了一二。比起死亡,她更害怕亦繁比先一步離開。眼眶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吧啦吧啦的落在簡亦繁的手背,將簡亦繁身上點點寒意融化了不少。
寧九兒哽咽幾分,勉強開口道:“簡亦繁,第五層我已掌握訣竅,用不着你替我找出。你快些醒來,我們還要幫懷念夢找出兇手,還要回鳳陽。”
她知道簡亦繁最愛的鳳陽縣,若不是她一拖再拖他們早已經回家了。可她也知道如果不和簡亦繁多出來闖一闖,等他們老的時候就不會有故事也言。
這輩子,從來未想過簡亦繁會有天以這種方式來見她。
她三三兩兩的也不知在說什麼,那雙哭紅的雙眸泛着淚水。一夜之間,憔悴了幾許。有好多話想要說,怕是再不說,就再無機會說出口。
可能是寧九兒知道,現在說的一切簡亦繁都能聽到。纔會一開口,就說個沒完。
夢魘中被冰凍着的簡亦繁,望着忽而下起的瓢潑大雨。滾燙的雨點中泛着血跡,落在簡亦繁身上將冰塊一一化解。
他聽到寧九兒的哭泣聲,又急又氣。想要安慰,偏生又出不去。他隱約察覺到自己腳下可以動彈,剛擡起腳步萬千的冰劍朝他刺去。雨滴消融着冰劍,用不着簡亦繁動手,已幫他消除了危險。
簡亦繁伸開手,觸碰雨滴。那滾燙的心血,就如夢外人的淚水。灼烈而又溫和,飽含深情又簡單平凡。
他的眼前出現的男子,容貌是曾經記載在冊的景子孺。奈何簡亦繁的心中擔憂着寧九兒,也不想再耽誤任何時間。掌中帶風,朝着眼前人連連出招。
招招狠毒,皆是落在景子孺的身上。可惜無論他怎樣努力,都傷不到景子孺絲毫。竟然全數反彈到他的身上,惹得夢外的他噴出一口淤血來。
饒是嚇壞了守在簡亦繁身旁的寧九兒,她用手擦拭着簡亦繁嘴邊的血跡。驚慌失措,不知該如何是好。簡亦繁如此強行而爲,定然會傷身。夢魘有多不講理,她是知道的。
寧九兒握着簡亦繁的手,發現那股寒意早已退卻。心中的擔憂,卻未推着寒意而退卻。漆黑的夜,無聲的催促着醒着的人入睡。似乎終於是扛不住身體的疲憊,倒在簡亦繁的榻上。她剛一入夢,便進入夢魘之中。那股無名的風,越來越多。
打坐在地的寧九兒閉着雙眸,卻能巧妙的躲開。風的速度極快,寧九兒的速度卻比風更快上幾分。她發現第五層,幾乎未有夢魘墨跡的存在。她的對手,從有形轉換成無形。之前的招式法子,對着股風已全無用處。
寧九兒嘴角一撇,想着要突破第五層的法子是什麼?她下意識的想到老爹當年對她也是這般打法,絲毫摸不着他的招式。她的眉頭微蹙着,將掌中的內力也化作一股風。
兩者相互對打着,竟然也是打了一夜。她似乎明白第五層的意義,從有到無,又從無到有。
寧九兒也不再戀戰,將那股子風收回化作一層保護罩護着自己。前些日子的痛處,忽然也跟着消失。兩種風在夢中來回纏繞,將最後一層的大門打開。
整片都是黑漆漆的,寧九兒看不到任何。她閉着雙眸用心眼去感受着這裡的所有,黑漆漆中似乎沒有邊際。周身被微弱的風包圍着,若有若無的氣息讓她感受不到其他。
此刻的寧九兒還掛念着另一個夢魘中的簡亦繁,夢魘的束縛再也奈何不了她。偏生這份死寂,讓她更加的確定她還在夢魘之中。
無數個白光小人出現,它們並未攻擊與寧九兒,而是各自揮舞着各自的招式。一個個都繞在寧九兒四周,滿頭的心決看的她頭大。
若是簡亦繁在便好了,一定能將它們全部記下。然後寧九兒沒能發現的是,這幾個小人揮的招式,都如她背下的書裡一模一樣。這種精神折磨,惹得寧九兒心中多有不爽。
這夢魘當真賊的很,知道兩人不相上下之後,便也不再動手。硬是拿這破玩意來耗,誠心來噁心她。寧九兒打着哈欠,實在懶得理會,坐着睡着了。
在她閉眼的一瞬間,那些小人跟着也停了下來。通通朝着她身子裡鑽去,愣是將寧九兒弄醒。身體不受控制的,揮上幾遍。如此強買強賣,弄的寧九兒有些無奈。
她記不住招式,還要怨她不成。真當世上都是簡亦繁那種腦子好使之人!
寧九兒也懶得記,閉着眼隨它亂揮一遭。夢外的天,早已泛起了白。兩人卻有默契的不再醒來,惹得懷府的四人有些頓感奇怪。
一日後,洛歌從天機閣中連夜請來的高人。何姍望着白髮蒼蒼的老頭,一身襤褸身形有些不堪。她對此人深表懷疑,但看在他是大哥哥帶來的也就作罷。
白髮老頭指尖落在簡亦繁的手腕之上,閉眼感受其中的着脈象。
懷念夢與顏憶早早出門,也不知作何去了,房內唯有洛歌與小不點看着。
白髮老頭收回手,一臉正色道:“少主,此人的功力遠在你之上。怕是再過些時日,更甚幾分。如若他能從夢中醒來,怕是在武林上也鮮少有敵手。”
“錢老此話怎講,侄兒聽不明白。”洛歌聽的是一臉蒙圈,簡亦繁何故昏迷不醒也未能聽他說個明白。
何姍也覺得這老頭故意矇騙,胡說八道。她坐在一旁的桌上,對着袖中的冰蠱吐槽着老頭的所作所爲。
錢州望着趴在榻上的寧九兒,又爲寧九兒號起了脈。他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手像是被電擊過一般,讓他連退三步。
洛歌見狀一愣,眉頭一蹙。九兒與簡亦繁究竟練得是什麼功法,竟如此厲害!
錢州望着自己的指尖有着被灼傷的痕跡,顯然也是嚇了一跳。他的雙眸中帶着不解,問道:“這兩位可是少主何人,竟得了靈山真傳。”
“靈山?!不可能,不可能。錢老一定看錯了。”洛歌一口否決道。
他自知靈山代表的是何,他們相處已久從未聽兩人提過關於靈山的任何。就是關於靈山之事,還是他相告與兩人。兩人怎可能與靈山有關聯,絕不可能。
錢州來時就納悶,少主爲何會住在景家府邸。他清楚的記得,天機閣內中關於景家夫人的一段話。若他斷定不錯的話,兩人定是習得靈山秘籍。有關靈山之事,少有記載。在靈山現世之前,唯有古籍中藏有一兩點。
如今,也只有枝梢末節的信息。
錢州收拾着東西,輕搖着頭道:“少主的兩位朋友安然無事,怕是醒來要再過些時日。若無別的事,我先回閣內了。”
“錢老慢走。”洛歌將錢州相送着出了門。
坐在房內的何姍,起身站在榻前望着相握而睡的兩人。希望兩人真如那老頭所言,相安無事。不過小冰說了,靈山之事純屬老頭胡扯。她的躬身身子,細瞧着兩人。爲何兩人皆是陷入昏睡之中,她心中卻着實羨慕不已。
簡哥哥與九兒姐姐會在夢中相遇吧,不然他們爲何如此的默契。
殊不知,夢中兩人將方纔的話都聽得一清二楚。
何姍聽着腳步聲越逼越緊,她轉過身望着回來的洛歌懷疑道:“那個老爺爺說的話可信嗎?大哥哥,你說九兒姐姐和簡哥哥真的會醒來嗎?”
“一定會的,讓他們纏綿悱惻吧。我們不必理會,還是去幫懷姑娘找兇手,走吧。”洛歌引着何姍出了房,留着半醒半睡的兩人坐在房內。
晌午的陽光,透過門窗照進房內。天空中不知何時飄起點點的雪花,夾在微薄的太陽光。一片片的落在地上,鬼府神功的爲天地換了顏色。
京都客棧的一房樑之上,站着兩人。一位是身穿紫衫的男子,他雙眸中映着一臉警惕的仇慈。眼前的仇慈,似是不足以讓他放在心上。
仇慈眉頭緊蹙,望着前方的紫衫男子道:“我已一退再退,紫魚師兄莫要再爲難爲我。再逼下去,除了兩敗俱傷也無別的後果。”
“師姐讓我帶你回去。”紫魚一襲紫衫,眉清目秀的面上無過多表情道。
他的聲線帶着幾分清冷,似是在說件家常事。眸中也無任何的波動,像是在傳達一件事情般。漫天紛紛的雪花,卻未有一片落於他身。
仇慈好言相說也無果,只能硬碰硬了。他隨手一揮,以雪花做劍。內力貫穿着雪花,朝着紫衫男人劈去。寒風凌冽的吹着他的衣衫,卻傷不到他絲毫。
紫衫的男子並未將仇慈放在眼中,手指穿過雪劍目光一緊緊抓着仇慈。豈料仇慈一躲,未曾抓過絲毫。紫魚握雪花幻做的雪劍,直戳着仇慈的後背。
仇慈一個翻身,避開了雪劍,卻身負重傷。紫魚嘴角泛着冷笑似是在笑仇慈的自不量力,他將雪花化作暗器朝着仇慈刺去。仇慈腳尖一點,踩過雪花翻身一踢。
可惜仇慈的腳卻被紫魚牢牢抓住,紫魚用力一甩,將仇慈摔下房樑之下。仇慈捏着瓦片,飛向紫衫男子。紫魚躲避之時,仇慈一個飛身離開了此地。
仇慈的速度極快,加上雪花紛亂擾花眼,轉眼就已消失在街道上。
房樑上的紫魚也不惱怒,不追也不走。他許久之後,默道了一句:“如此不堪之人,也牢師姐掛念。”
語畢後,他也消失在飛雪之中。房樑上的雪,轉眼間被積攢了厚厚一層。似是剛纔的一切,只不過是海市蜃樓。虛無縹緲的風,盤旋在京都的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