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珠1

“燒便燒了,沒用的東西,不必在意……”我淡淡道。

幾個人這才疑惑地退出。

內室裡瀰漫着絲綢燃燒的味道,一下勾起自己塵封的記憶。

自己與樑文敬在大梁皇宮種種,早已被自己視爲畢生之奇恥大辱,放在自己塵封的記憶裡,再也不願拾起。

彼時的自己,情竇初開,一朝相遇於月色下,被那白衣錦袍、玉樹臨風的大梁男子蠱惑,竟是什麼都不問對其一無所知便深陷其中,而自己命運一波三折,直到遇到烏洛。

說不清是什麼時候,或許是在飛檐挑高九曲迴廊裡,與之對飲菊花釀;亦或許是在清水溫泉裡烏洛在水底將自己的一縷長髮繞指柔,亦或是自己的皎皎處子之身在半醉半醒之間毫無保留地展現在他的面前的時候......自己的心裡,便有了與之地老天荒的感覺。

卻是沒有想到,自己與他之間,有着不甘的旁人,就是這如此的旁人,我不得不選擇了逃離……

卻是萬萬沒有料到,自己與樑文敬的再次相遇時,他竟是樑國的太子,自己兒時的皇兄,他費盡心思讓自己相信自己真的是大梁的金枝玉葉,好換得自己的入宮,自己甘心情願走了進去,才卻發現那隻不過是個華麗繽紛的囚籠,大梁的九五之尊給了自己無尚的榮極,只爲圈住自己的人,更要圈住自己的心。

自己與樑文敬之間昔日的情分,在繁華似錦的皇宮裡漸漸淡去,如深秋裡的最後一片落葉,隨風飄散,直到零落成泥……自己原本麻木的心,亦在黑水潭般的深宮那機關算盡的宮闈爭鬥裡凜然成冰……

原本以爲自己離開了大梁的皇宮,離開了他,從此嫁作他人婦,他便會忘記自己,沒有誰比他更知道,自己的前半生流了太多淚,經歷了太多的坎坷,幾番死裡逃生,早已是身心疲憊,羸弱不堪;自己的後半生只是想清淨地守候在烏洛的身旁,平淡的過好每一天。

而這,如今居然亦成了奢望。

一陣涼意由腳底蔓延至全身,脊背涼一陣,熱一陣,片刻汗溼中衣。

心底一陣怦怦亂跳後,莫名的怒火隨之涌上心頭。

我再也遏制不住滿腔的怒意,突覺眼前的迎風怒放的“玉樑”牡丹甚是刺眼。

這是自己來到柔然後,樑文敬不惜派百人馬隊將宮內的百株“玉樑”千里迢迢送來,只爲讓自己覺得是在大梁的皇宮,只可惜“玉樑”不適應漠北的氣候,死了大半,剩下的便就是在自己宮內的這幾株,本是十分愛惜,如今看上去卻是極爲地刺目,昔日,樑文敬親手採下一朵“玉樑”,對着銅鏡別於我的髮髻,面如和煦春風,在我耳邊低低道:“此‘玉樑’,爲牡丹之花魁,唯有當今長公主配得上……”

……

“配得上,我偏不讓配得上……”我冷然一笑,揮袖用力一拂,幾盆“玉樑”應聲從花架上摔落,伴着碎瓷的清冽聲,泥土濺了開來,濺在自己如雪的絲衣上,瞬間污了一片,原本瑩瑩碧玉般的牡丹亦沾染上了濺開的泥土,失去土壤滋養的花兒落地後慢慢枯萎……

我的心裡突然暢快至極,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碎瓷聲還有自己突如其來的大笑聲,驚動了外面的侍女。

幾個人進來看着滿地的狼藉,驚慌之下,慌忙扶住大笑不止的我來到榻前。

“王妃,王妃,你這是怎麼了?!”芬姚和阿熙見我如此,着急萬分。

好容易止住笑,忽覺兩腮溼溼的,我擡手撫上面頰,掌心亦是溼潤一片,再撫上去,依然是,擡起廣袖胡亂擦了幾擦,奈何卻發現越擦越多……

……

我並沒有如往常一樣寫封回信讓內侍帶回去。

兩日後,將內侍叫來,淡淡道:“回去告訴寫信之人,就說本宮捎來口信,因水土不服,窗前的牡丹不慎死完了……”

那內侍眸子透出疑惑,卻是不敢問爲什麼?隨之重複了一遍。

我點點頭,那內侍便轉身恭敬退出。

待大梁遣來的內侍走後,鐵藍上前附耳道:“稟王妃,方纔來報,赫哲夫人已被送出柔然邊境……中途已有醒來,便遵循王妃之言一一告知……”

赫哲被護送出了柔然境內,到了大梁,誰也無法認出她來,她的容貌已有改變,聲線已不復從前,甚至連記憶裡都是茫茫空白一片,她只知道她叫的是另外一個陌生的名字。

雖然,此生赫哲未必再能與家人相聚,但是,活着,總比死了好……

我回過神,微點頭:“此番完成甚好,傳他們進來!”

兩名灰衣平民裝扮之人走了進來,看他們花白的鬚髮,額間溝壑縱橫,背部佝僂,一看便是平常市井庶民百姓。

見了我,恭敬上前單膝跪下行柔然之禮,聲音卻是洪亮:“屬下參見王妃!”

我微笑道:“此番兩位將軍受苦了,快快請起!”

一番寒暄之後,兩個人挺直背,伸手揭去脣上的鬍鬚及假面。

“啊!,西木將軍,!”前來奉茶的芬姚一擡頭,望着正微笑的西木侍衛,手中的茶盞差點掉在地上。

旁邊的幾個侍女除了抿嘴笑的鐵藍,亦是大吃一驚。

“西木將軍……不是……”芬姚疑惑地看了我一下,將後面的“你不是在大牢裡嗎?”幾個字生生嚥了下去。

我笑笑,摒退左右侍女,獨留下西木與鐵藍。

聽着西木將一切細細道來,我臉色漸漸凝重起來。

人人皆知侍女農吉、阿加對王妃忠心耿耿,雖是侍婢身份,卻是深受王妃喜愛。

自農吉和阿加遭遇不測後,西木侍衛李代桃僵,定是出於不可告人的目的。

兩人下葬之時卻被王妃識破,將西木囚禁起來。

西木被囚進大牢,卻是什麼亦未交待,於是,農吉與阿加之死便成了謎……

正沉思間,聽得西木道:“屬下此番化妝無數,遍訪柔然珠寶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