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痾2

鳳馭江山 和親王妃

聽到齊曾的名字,我總算回過神來,眼前禁不住一亮:“齊曾可還好!”

霍太醫眸光微黯,隨即道:“還好,草民來之前曾去見過齊曾,一切都好,只是齊曾一生醫人無數,自己的身體卻大不如從前……”

“這是爲何!”我一驚,對這個當日不僅識破母親身體中毒,救了母親的命,更是讓母親如願以償懷上我的恩人,我一直是念念不忘。

“如今大梁與高昌戰爭之時,正是朝廷用人之際,齊曾乃是京城第一名醫,早已被朝廷注意,幾次三番邀請齊曾入宮面聖,爲大梁的戰事盡一份綿薄之力……奈何齊曾……”霍太醫搖搖頭,嘆息一下。

霍太醫的話我亦是明白。

想當年父皇聽信郭宜之讒言,懷疑齊曾與母親有不清不白的關係,便不分青紅皁白,而齊曾爲了母親之事,蒙受不白之冤,白白被廢去雙腿,最後是家破妻離,任是誰都受不了如此的打擊,齊曾雖是挺了過來,內心未必就沒有恨。

雖是說後來滴血驗親齊曾是被冤枉的,但是天家之顏面大於一切,齊曾因與後宮嬪妃私下接觸被斬去雙腿,從此一輩子便只能坐着。

這份恨,豈是隨着年歲長久而被消弭的。

而朝廷用人之際,便幾次三番請齊曾入宮爲朝廷效力,即使給高官厚祿,對年近五旬的齊曾又有何意義呢?

對於這份感覺,我自是感同身受。

齊曾的心灰意冷,不是此時纔有,怕就是當日被誣陷之際就已有了

“那齊曾必是不願意入宮爲官……”我嘆息一聲。

霍太醫點點頭,不免惋惜一番:“齊曾一世清白,奈何造化弄人,昔日之事已過去二十餘年,齊曾或許已放下;而今卻是……只是,這抗旨大罪,任是誰也擔待不起……”

……

待霍太醫告退,我便讓芬姚研墨。

霍太醫一路走來,已是月餘,加上路途耽擱,怕是已有兩月。

齊曾是母親的恩人,沒有齊曾,亦便沒有今日的自己,當年齊曾爲此事已是惹來滔天大禍;而今事過境遷,該是歸於平靜;若是此番被朝廷啓用,一是心不甘情不願,二按其性情,亦未必就有好日子過。

無論如何,自己也要保下這個昔日的恩人,讓其平安度過這一生,這亦是自己所能爲其做的。

信以火漆封好後,便八百里加急送出去。

雖是不想與樑文敬再有糾葛往來,上次更是摔碎“玉樑”牡丹來決絕了斷這段往事,只是,此次,要保得齊曾平安,必是隻有樑文敬出面才能永絕後患。

寫信之時不免有些惴惴,想來樑文敬亦不是小肚雞腸之人,還是寫了下去。

一面又寫信給杜蘭,務必讓許士儒保護好齊曾,必要之時做好將齊曾送往柔然邊境。

一切妥當安排後,我便去王府內的花園裡散步。

已是暮夏時分,天氣已然涼爽了起來,碧藍的天空萬里無雲,清清爽爽的風拂面而過,多日積壓在心底的鬱郁消失了大半,花園中間的明月湖裡荷花成片開放,嫋嫋娜娜,風姿綽約,偶有侍女泛舟而上,密密遮掩的荷花叢便此起彼伏,宛如層層碧浪翻涌而上,有着別樣的美。

沿着浮雕漢白玉石橋緩緩走着,一時竟有些看癡。

走得有些累了,已是薄汗粘身,便繞過明月湖,來到一株龐大的合歡樹下,石桌石凳皆是擦得乾淨,侍女早已在石凳上鋪上軟墊,沏好的茶也早已擺着上面

一氣喝了兩杯,便有侍女來報斛律單同來訪。

有些日子沒見斛律單同,想來這次來該是說及前方戰事及烏洛的近況。

不多久,一襲錦袍玉帶的斛律單同在侍女的引領下來到此,。

見到我,按規矩行禮過後亦不再客氣,依言在石凳上坐了下來。

一旁的侍女早已爲斛律單同斟上茶,翠綠的葉子在鎏金茶盞裡滾燙的水裡慢慢舒捲,透出一股淡淡的清香。

斛律單同禁不住四下打量一番,讚歎道:“末將從未到過王府的花園一走,今日一見,果是不同凡響……”

斛律單同今日一襲錦袍,一臉和煦的笑容,端的是儀表堂堂。

每次斛律單同來王府,幾個侍女皆是難掩喜色。

這次,爲斛律單同沏茶的阿熙、凝兒等人雖是站在一側侍候,不經意的目光從斛律單同身上掠過,卻是眸子晶瑩。

我暗笑一聲,這斛律單同倒是不以爲意,有時見侍女爲其斟茶,只是憨憨一笑,倒令侍女羞紅了臉。

一陣寒暄之後,斛律單同面色漸漸凝重。

我知他是有話說,便摒退了侍女。

斛律單同面有憂色,將近來之事細細道來。

可汗大檀身體一日不似一日,這些日子更是茶飯不思,身邊侍候的達簿幹阿茹夫人表面堅強,背後卻是落了不少淚。

另外幾位夫人卻是心思滿滿,各打各的如意算盤,若是大檀就此駕崩,那將來的王位繼承人便是當務之急,任誰都知曉大王子車吉安與鬆泰乃是強勁的對手,兩人難分伯仲,不僅是朝中官員對此壁壘分明,這幾位夫人更是眼光遠瞻。

這次大檀病倒,原本就各自交好的幾位夫人更是明裡暗裡暗中接近,不外乎是爲自己及自己的孩子賭一份出路

切爾蒼的母親二夫人及稚子還在念書的四夫人倒是與達簿幹阿茹來往頗近;而三夫人則和五夫人來往甚密。

面對大檀的病一日不似一日,生怕大檀突然駕崩以至引起王位之爭的老臣們則私下亦是議論紛紛,有的甚至還上書懇請大檀對王位繼承人早日做出決斷。

“如今柔然汗國內憂外患,一方面大汗病情不明,王宮內人心不定,而王爺則在前方戰場主持大局……王爺雖是記掛王妃,卻亦是不能回府……”斛律單同眉間焦慮不已。

“前方戰事如何!”我擱下茶盞,問道。

說到此處,斛律單同眉間稍霽:“昨日接到前方戰況,王爺率領大軍已挺進高昌北部邊境,一路上橫掃千軍,此番與大梁結盟,高昌四面楚歌,已是力不從心……高昌瀕臨大梁的東南邊境已被大梁康靖王統領大軍所破,東面亦是在柔然與大梁的共同推進下,節節敗退,如今高昌不得不向西撤退……”

“那高昌歷經幾十年休養生息,又在數十年前的戰爭中坐收漁翁之利,怎可能會如此不堪一擊!”我眉頭微皺,疑惑道。

提到用兵打仗,斛律單同微笑道:“王妃有所不知,高昌此番滅亡乃是天意,高昌近些年來,亦是不太平,先是歷經王位之爭,新王不思進取,後又境內大旱,有些地方甚至餓殍遍野,原先被征服的西域小國向高昌求助,高昌亦是推脫不已……大梁與柔然昔日的戰爭,高昌坐收漁翁之利,卻是敗在新王手裡,大梁國的皇帝堪稱一代梟雄,早已對高昌虎視眈眈;王爺戰無不勝,此番是志在必得……”

聽着斛律單同對樑文敬的誇讚,心下是五味俱全。

“如此一來,看來是佔盡天時地利人和!”我勉力一笑:“既是前方戰事平穩,本宮亦放心了,只是,這關鍵時刻,宮內千萬不要出什麼亂子……”

斛律單同長嘆一聲:“這正是王爺憂慮之處,只是,大汗此番吉凶難卜,若是王爺及時趕回的話……”

我心裡一動:“敢問大汗是何病症!”

斛律單同眉間憂慮更深一層:“末將不知,只是聽家父講過,大汗不似之前之精氣神,神志恍惚,時而清醒,時而糊塗……”

“可有服藥

!”我問道。

“大汗深信於國師雍加斯,服藥大約是不見效,每月便由國師爲其作法驅魔……”

我沉吟一下:“聽聞國師對大薩滿教深有造詣,又是巫師出身,懂各種巫術,如此還不能治癒聖體嗎?”

斛律單同眉頭緊蹙,不由起身,走到樹下,端詳了樹幹一會,這才負手仰望滿樹盛開的合歡,低低道:“如今的國師,怕不是之前的國師了……”

斛律單同如此明顯的暗示聽得我眼皮一跳,心裡不可遏抑地突突跳起來。

“王爺怎麼說!”我垂眸望着瘦削的指尖,淡淡道。

斛律單同轉眸看向我,眸子深深:“只有一句話,務必保護好王妃!”

……

送走斛律單同,回到內室,這才驚覺自己已是冷汗浸身。

多日來的隱隱猜測已是成真,內心的不安亦是更上一層。

不禁慨嘆一聲,烏洛,到底是別人先你一步,告訴了自己這一切。

轉眸間,窗外地上的水紅合歡飄落一地,在漢白玉地上格外醒目。

站在窗前,一株合歡的枝丫伸向長窗,我捻了一株合併而生、盛放的合歡,長嘆一聲,烏洛。雖然你一再瞞我。雖然不想讓我擔憂,可天並沒有遂你願,我亦終究是沒有躲過去。

斛律單同這一趟來,想必已是迫不得已。

他來,自然亦是國相斛律齊的意思。

大檀病重,宮內明着一片祥和,暗裡卻是兩派風起雲涌,劍拔弩張。

而今又是前方大戰,若是此時宮內有任何事情,則必是一場流血紛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