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嫡風雲 二百四十四、才子之心
江彬很快來了京城,拖家帶口,梨花帶雨,一路從永州嚎啕到京城,說是淚流成河,一點也不誇張。
“怎麼啦?太夫人過世的時候,也不曾見刺史大人哭得這麼傷心!難不成皇上準備向他下手了?”
“噓!江大人心苦勞苦啊!他這哪裡是哭十王爺,分明是哭給皇上看的。”
“這是爲何?”
“事情不時明擺着的嗎?有誰敢對十王爺下手,當今世上除了皇上,還會有誰?皇上又爲什麼要拿十王爺開刀,不正是做給江大人看的?再說了,你剛纔看到了沒有,江大人此次進京可是拖家帶口的,連襁褓的嬰兒也帶上了,這是去奔喪,怎麼搞得跟搬家似的,其原因不是不言而喻了嗎?”
“先生的意思是,江大人爲了消除皇上的戒心,而不得已利用奔喪的名義,舉家遷往京城?”
“孺子可教!”
“聽先生一席話,真是醍醐灌頂。也虧得先生目光如炬,僅從這些支離破碎的細節,便能探知事情的真相。佩服,佩服!還未請教?”
“嗤——”那秀才打扮之人還未答話,旁邊一人嗤然一笑,恨鐵不成鋼地指着那人道:“真是孤陋寡聞,眼前這位便是咱們永州的第一才子章暉章探花。你打哪來啊,莫不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不成。”
章暉微微一笑,搖着紙扇,安然坐一旁,並不接話。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當真幸會,幸會!”說話之人站起身來向章暉見禮,坐下後才道:“我做的是皮匠生意,走南闖北,章探花的大明早有耳聞,只是不曾目睹真容,不想今日有如此機緣,不是老哥提醒,還真是錯過了!萬幸,萬幸!”
幾人說着話,車馬已經浩浩蕩蕩地過去了。
只是這一路上,如此自以爲是的人大有人,議論、謠言自然無可避免。
不過,但凡是身其之人,便都明白,今日江彬哭的不是十王爺,也不是給皇上看的,而是給寧王看的,而帶這家眷來京城,目的自然是向寧王表忠心。
沒有投名狀的情況下,家人是好的質子了,江彬知道,寧王自然也清楚。
…………
寧王府!
寧王此時真正是開心的合不攏嘴了,沒想到輕而易舉便將江彬這條大魚給釣到了手。寧王知道江彬這麼做,肯定有他的考量,有他的想法,但寧王自信,只要江彬人京城,就翻不了天來。
“恭喜王爺,賀喜王爺,看來江刺史給王爺帶了一個大禮來!”
“識時務者爲俊傑,不過這江彬手腳倒是乾淨利落,王爺纔剛剛要查十王爺的事,他就哭哭啼啼地來投誠了。”
“這不是正好,跟聰明人說話,就是要省力氣得多。”
寧王一臉鎮靜地聽着下屬們談論,不過這是他自以爲的,其實嘴角,眉頭,眼睛裡是喜悅,就是不懂人情世故的,也都看得出來。不然他們敢說得如此肆無忌憚?
只有康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低頭想着什麼,幾次欲言,又將話吞進了肚子裡。
“右相,怎麼了,莫非覺得此時有什麼不妥當之處?”寧王眼裡,自己現就是駕着一輛急速的馬車,風馳電掣,稍有不慎,便會人仰馬翻。因此他現需要的不是無聊無的馬匹,當然這也是不可或缺的,但他想聽到的是如何駕馭好這輛馬車的建議。
所有人都停止了手的動作,一齊看向康良。
康良再次思了片刻,道:“一切是不是太過順利了?”
“宰相大人這是杞人憂天了,江彬自然有他的想法,可是隻要他進了京城,便如煮熟的鴨子,飛不了!”
吳俁眼前一亮,也忍不住道:“下官以爲,宰相大人憂慮的不無道理,而且江彬的表忠心方式,也太過激烈了。這纔剛剛開始,江彬如此一來,不是弄得人皆知了?下官也覺得有不妥之處,還請王爺三思。”
“這有什麼,武德帝之事,江彬何等風光,如今卻淪落至此,憑誰也熬不住?如今好不容易有個機會,他自然會拼了命地抓住。”
吳俁訕訕一笑,並沒有接着反駁。因爲他心裡,根本就沒有任何的懷疑,至於什麼“憂慮”“不妥”云云,不過是說給寧王聽的,就連他自己也不相信。
這就好比打預防針一樣,若是什麼事都沒有,自然皆大歡喜,誰也不會再想起這件事,若是真的出了事,那些開始興興地拍馬屁之人,自然逃脫不了干係,而他則變得有先見之明,規避一定的罪責。
寧王這時候,也急着出來打圓場,作總結,笑道:“各位先不着急下結論,到時候江彬來了京城,各位有的是時間,好好將他看清楚!”
寧王纔不關心江彬怎麼樣,他關心的是江彬手的那一份沉甸甸的軍權。
…………
又是一個漆黑的夜晚,月亮剛探出個頭,便又隱了下去,點點幾顆星星綴天幕之上,顯得孤獨寂寥。
江彬走出馬車,站直了身子,往前方眺望。
“還有多久才能到京城?”江彬問着車把式。
“回稟大人,依照這樣的速,快七天,多十天,便可趕到京城!”
“嗯!那就十天!”江彬說完,又回到車內去了,眼前的景色如同他的心一樣,迷霧遮掩,看不分明,所以乾脆再接着睡一陣。
然而剛剛躺下,便又想起林駱的一番話來。
當日,林駱說出一個計策來,竟是:以疏間親!誰能想到他江彬今日進京,不是去投靠寧王,反倒是準備去分化其內部。
“刺史大人,若是要展京勢力,只是得到寧王的信任,這還遠遠不夠。大人需要的是寧王對您的依賴,猶如身體的一部分,割捨不了。因此,學生以爲,大人此次進京,可以分兩步:
“第一步,帶着家眷,入住京城,雖然動靜是大了點,寧王可能也會有所疑慮。但是,往後什麼事情都做寧王眼皮子地下,戒備自然鬆弛。
“第二步,從康良開始瓦解寧王的勢力。”
江彬復問:“本官該從何處着手?”
“自然是從寧王爲忌諱的地方——朋黨開始!”
江彬想着,嘴裡不禁默默唸着:“朋黨!”心內想到:“看來寧王野心不小。”
這次出行,江彬沒有帶上林駱,一來是林駱主動堅持留下,二來江彬也害怕林駱京城太過扎眼,畢竟寧王可是早已對其垂涎三尺了。
一路上,江彬並沒有掉過一滴眼淚,都是吩咐手下的人代哭的,然而他也並不輕鬆,總覺得肚子有着吐不完的氣,顯得十分壓抑。
往事幕幕浮上心頭,總讓有種遲暮晚年的感覺。
“也不知道這一趟到底是對還是錯!”江彬每天看着銅鏡的自己,白日復一日地增多,甚至有些後悔來這一趟。
自從三王之亂之後,江彬是有許多不甘,是有許多期許,可是一年多的平靜生活,早已將他的雄心壯志消磨殆。此時的舟車勞頓,他才現這些或許並不是自己想要的,所謂的宏圖大志,也不過是嘴上說說而已,其實他心裡已經沒有多少期待了。
可是,決定既然已經做了,進京城的馬車是不可能再回頭了,不然寧王怎能輕易放過自己。
聽着外面車馬粼粼,江彬眼前浮現的宗族人疲憊的身影,心有着說不出的淒涼。
甩甩腦袋,江彬力使自己忘卻這些想法,繼續躺下,準備睡一會。
…………
“得得——得得——”
眼看京城望,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將江彬從睡夢驚醒。
“老——爺——老——爺——”
“什麼人?不是讓你們到了城門口再叫醒本官嗎?豈有此理——”江彬惱怒地喝道,越是到京城,心情越是糟糕,猶如一把乾枯的稻草,稍有一點火星,便能騰起一團大火。
“老爺——是奴才——該死——該死——”這麼說話的,自然是管家。
江彬一怔,不是讓他留永州服侍林駱的嗎?怎麼突然跑到這來了,莫非永州出事了?還是林駱有什麼話想對他說。
“怎麼回事?”江彬沒有等到管家回答,早看見他手拿的一封書信。
江彬猜得沒錯,是林駱寫給他的。
“刺史大人,當你看到這封書信之時,相信大人已步入京城,而林駱也已經遠避山林。刺史大人已年過古稀,風雨遭際遠非常人可比,金裘玉馬,富貴榮華,妻妾成羣,兒孫滿堂,享人生福祉。連日相處,本以爲大人已金縷不問,惜時惜今,林某愚鈍,本想化解這段干戈,纔出此下策。可嘆,可悲!可嘆學生自負才華蓋世,終究不能兼濟天下。可悲大明姓,終究躲不過這場浩劫!頓拜!”
江彬看完,嘆息不已,望着不願的京城大門,正自猶豫,卻見遠遠走來一行人,華冠麗服,不由得搖頭無奈,看來已無法回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