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宋伯伯，安阿姨。”
等等，我剛剛是叫宋晉伯伯，叫安靜阿姨。我暗惱地說道：“安伯母。”
宋晉撫掌大笑道：“坐吧！菜要涼了。”
安靜坐到宋晉身旁，微笑附和說：“叫什麼無所謂，你怎麼順口，就怎麼叫。”
宋晉夾了一塊肉放在我碗裡：“真希望家裡能一直這麼熱鬧。”
我還沒來得及動筷，便看到北澤洋怒氣衝衝地從外面衝進來。
“起來！”這話是對我說的。
安靜站起身來，招呼道：“小楌，我們···”
“別那麼叫我。”北澤洋忿然作色，“你沒有資格！”
安靜尷尬地站着，宋晉厲聲呵斥道：“宋楌，她是你的長輩。”
“長輩？呵——”北澤洋淡而無表情地冷笑道，“您大概是老眼昏花了，忘了，我不姓宋。宋楌十幾年前就死了。”
“澤洋。”安靜出聲緩解氣氛道，“我們還沒開始動筷，一起吃吧！我讓阿姨給你準備碗筷。”
北澤洋並不打算搭理她，徑直走到我身邊：“起來！”
我站起身來，北澤洋順勢牽着我：“包呢？”
“出門太匆忙，沒帶。”出門太匆忙，我就帶了手機。
“走吧！”
“小楌。”宋晉額蹙心痛道，“我們就不能坐下來，好好吃頓飯嗎？”
北澤洋無動於衷，及其平靜地說道：“不是我不想，是你放棄了我和媽。”
“以後，你要是再敢打她的注意，就不會這麼簡單了！我也不知道我會做出什麼事。還有，欠你的，我一定會還，但你欠我和我媽的，我也不會忘記。”
說完，不顧身後三人，帶着我往外面走。
與其如此平靜，我更希望他能夠大發雷霆，平靜的背後是太過壓抑的痛楚。
“你怎麼回來得這麼早？是因爲事情處理好了嗎？”
“剛下飛機，你一定很累。我們要不要去吃東西？”
“我知道一家新開的店，還不錯。”
“······”
車上，我尷尬地緩解氣氛，北澤洋卻沒有搭理我的打算，一言不發地看着前面，彷彿我就是透明般的存在。
“北澤洋，你怎麼知道，我在那。”
“北澤洋，你能不能和我說句話。”我哀求道，“你這樣，我有點害怕。”
“南楓。”北澤洋的語氣盡顯疲憊之態，“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這是北澤洋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北澤洋把我送到小區，一句話沒說就走了。一連好幾天都沒有聯繫我，甚至連個短信都沒有。
我因他的‘想一個人靜一靜’而賭氣不聯繫他，卻異常的想念他。不知什麼時候起，我的人生已經被他慢慢填滿，只是我不曾發現。
爲了‘遇見’他，我開始去書店上班。北澤洋卻像人間蒸發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怎麼了？還捨不得下班？”顧峻熙把手裡的包遞給我，“吵架了？看你這幾天都無精打采的。”
“吵架算不上吧！”我苦笑道，有得吵才能吵呀！明明是北澤洋單方面的冷戰。
“那怎麼回事？看你這幾天不是在嘆氣，就是在發呆，澤洋不管多忙，都會來接你上下班，你幹嘛總蹭我車。”
“俊熙，你和北澤洋一起長大，你一定知道他媽媽的事，你能告訴我？”
顧峻熙有些意外地看着我：“你怎麼突然想知道這個？”
我把事情毫無保留地敘述了一遍。
“怪不得。楓子，不是我說你，這種事情你怎麼能撒謊呢？難怪他要生你氣。”
我丈二摸不着頭腦：“我不是故意的，我都不知道他在生什麼氣。他要是罵我，至少我可以讓他罵個夠，問題是他什麼都不說，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顧峻熙身子微微向後倚靠，說道：“澤洋是他六歲時搬來的，就是現在你住的小區，爲什麼會搬來，沒人提過。那時候他還叫宋楌，一家人很幸福，後來他爸爸開始創業，恰巧我爸的專業也是建築，兩人合資創建了宋氏。公司發展越來越好，他們兩個人也變得很繁忙，很少有時間回家。梓涵爸爸也很忙，於是顏阿姨擔起了照顧我們三個人的責任，我們兩個經常賴在他家，顏阿姨更像是我們三個人的媽媽。”
“也因爲這樣，我父母聚少離多，兩個人在外面都有了自己的家庭，於是就爽快地離婚了。離婚之後，沒人願意帶着我，給了我一套房，讓我自生自滅。顏阿姨就接我到他家住，把我當成親生兒子般照顧。”
平日裡，那個大大咧咧，看似放蕩不羈的男孩竟紅了眼眶。
“俊熙。”
“在我們十二歲那年，那天下午宋叔叔和顏阿姨明明答應我們，要來幫我們開家長會。宋叔叔卻因爲一個臨時會議，來不了。顏阿姨，卻在校門口和對面疾馳而來的小轎車相撞。我卻因爲—”
淚不經意地滑過臉龐，往事回首，黯然神傷，哀思如潮。
“因爲貪吃，吃壞了肚子，被送進了醫務室。”顧峻熙抹了抹淚，“錯失了見她最後一面的機會。”
我手足無措地看着面前的男孩，竟不知該如何安慰。他該有多麼的遺憾，該多怨恨自己。
“而澤洋一個人在門口等着顏阿姨，親眼目睹了全部過程。”
“顏阿姨···血淋淋的雙手撫摸着他的臉···像往常般···告訴他···不論未來怎樣，一定要活下去了。澤洋明明答應她了，可是澤洋怎麼撕心裂肺地叫她，她都不理。”
“南楓，你說，顏阿姨是不是好狠心？說好陪我們一起過成人禮，說好等我們長大，會給我們買領帶，買西裝，成爲像爸爸他們一樣帥氣的大人，可是她都沒有做到。”
顧峻熙伸手，輕柔地拭去我臉上的淚光：“南楓，顏阿姨欠他的，你來幫她彌補，我相信你一定做得很好。”
“好！”我欷歔道。
“楓楓，你知道嗎？無數次我在你身上看到她的影子。你和她真的很像。她就和你一樣，喜歡捧着書，靜靜地看，偶爾發出笑聲，偶爾又淚流滿面。你一定是她派來我們身邊的天使。”
“南楓，你就是北澤洋的全部，他已經經歷過一次失去全部。沒有心像傀儡般活着，不要再讓他，經歷第二次。我太過了解他，再失去你，他會瘋掉。”
“走吧！”顧峻熙站起身來，“我送你回去。”
大概是聊太久了，等我們到樓下所有人都已經走了。往常喋喋不休，一路上總喜歡逗我的顧峻熙，只是安安靜靜地開着車，猶如那天的北澤洋。
顧峻熙尚且如此，北澤洋該有多無助？該有多悲痛？
一直以來，都是北澤洋在爲我付出，而我什麼都沒爲他做過，甚至都不瞭解他。
“楓楓，你想見他嗎？”
我剛解開安全帶，便聽到顧峻熙問道。
“你能帶我，見他嗎？”
“把手機給我。”顧峻熙伸過手來，“把微信打開給我。”
半晌，顧峻熙把手機遞還給我。看着手機屏幕上“我們分手吧”幾個大字，我震驚地看向顧峻熙。
顧峻熙似乎早料到這般，緩緩地說道：“放心吧！不管他在哪，都會以最快的速度趕來。”
“楓楓，今天我不能送你上去了。”顧峻熙閉着眼睛，疲倦地靠在座椅上。
“不要待太久。”知道了緣由，我怎忍心打擾他？
顧峻熙說的沒錯，一個小時四十七分鐘，北澤洋出現在我門口。
“南楓！”北澤洋憔悴了很多，聲音嘶啞，並顯得極度虛弱。
北澤洋還來不及說什麼，我便忍不住擁抱他，緊緊擁抱他。
淚不禁染溼了北澤洋黑色的襯衣。
“怎麼了，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北澤洋急了，北澤洋雙手扶着我肩膀，他想推開我，而他用一倍的力氣，我便用雙倍的力量去擁抱他。
北澤洋明顯感覺到我的反抗，也不再掙扎。任由我抱着。
“對不起，能不能不要再生我的氣。”
“傻瓜！”把頭搭在我頭上，輕輕地抱着我，“我沒有生氣。”
從她無意闖入自己世界的那一刻開始，自己就徹頭徹尾的輸了。
“我只是害怕失去你。特別怕。那一刻我不知道應該要怎麼去保護你，除了逃避。”
爲了見她，事情還沒處理完就交給秘書善後。爲了給她一個驚喜，滿心歡喜地提前回來。可剛下飛機，便聽到她被宋氏的人帶走了。
北澤洋的心，一落千丈，墜入懸崖，不安感席捲全身。
“我媽也是和你一樣，說要去見朋友，結果去見了那個女人——”北澤洋頓了頓，“我特別怕你也會像她一樣——丟下我！”
“你知道嗎？我就這樣眼睜睜看着她，在我眼前消失，我卻無能爲力。”北澤洋幽咽着，“她該有多痛，她那麼怕痛。”
“你知道嗎？”北澤洋手上的力度又加重了些，“我只要一閉上眼，那天的情景就會浮現在我眼前。”
“北澤洋，你不用硬撐的，你可以在我面前軟弱。我愛你，愛着堅強的你，同樣愛着軟弱的你，爲什麼要避開我？以後，能不能，有什麼想法都說出來，不要對我隱瞞你的情緒，我不是要清楚地知道你每一絲的情緒變化。只是我不喜歡冷戰！哪怕只是靜靜陪在你身邊也好。”
我不喜歡冷暴力，冷戰會因爲猜不到彼此的心思，而讓彼此互相猜忌，最終只會越來越遠。爭吵也比漠視要強的多。很多誤以爲離散沒有原因，其實都是早有預謀。
“楓楓，你想聽嗎？”
“我不要，我不想聽，我一點都不好奇。”我拼命地搖搖頭。
如果我的好奇心會對他造成第二次傷害，這樣的好奇心沒有任何存在的意義。
“南楓。”
“北澤洋，我想知道，可是我不想親耳聽你說。”
誰說，說出來心裡就會舒服些，明明是把癒合的傷疤重新撕開，再次使勁戳傷，讓傷口愈演愈烈。
“楓楓，以後——除非，你不愛我了。不然，能不能不要輕易說出那幾個字。”北澤洋低聲乞求道，語裡盡是疲憊。
“好！”
“我今晚可以留下來嗎？”
“好！”
北澤洋推開我，擡手撫摸着我的臉，拇指在其上細細磨着，看着我認真地問道：“南楓，你想清楚了嗎？”
看着面前憔悴的人兒，我點點頭：“嗯！”
註定在一起的人，爲什麼一定要推開傷害確認彼此的心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