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把酒話心

艾爾鐵諾歷五六八年七月艾爾鐵諾邊境

在艾爾鐵諾東方邊境,距離雷因斯、自由都市都還有一段距離的一個小市鎮上,有一間不算大的小旅店,旅店中,有著一雙男女。

這樣的一個邊境市鎮,既算不上商業或軍事要道,也沒有什麼經濟價值,雖然因爲淘金熱而一度興盛過,但現在只不過是一個幾乎要被地圖遺忘的沒落小鎮。

小鎮上只有一間旅店,饒是如此,卻是生意清淡,只有在用餐時間纔有客人上門光顧飯館生意,至於住店留宿,卻因爲沒有外地旅客造訪而乏人問津。

因爲這個理由,所以當有客人要求住宿,讓店老闆準備房間時,老闆有些驚喜地擦擦老花眼鏡,點著油燈把客人帶到久久未曾使用的上房。

客人是個穿著華貴的男人,給的小費很闊綽,看起來像是個帝國貴族,老闆想不透爲什麼一位貴族會到這種邊境地方來?

不久後,又有一位女客到訪,同樣要求住宿,卻是與先前那名男客住同一個房間。

因爲許久不曾有外地客人住宿,老闆依照要求,準備好兩人份的晚膳送入後,很好奇想知道兩位客人究竟在做些什麼,遠遠地看著紙窗上的影子,結果卻看到一具美麗女體的赤裸輪廓而大吃一驚,尷尬地跑開了,當第二天早上他模模糊糊的醒來,回憶起昨夜住店的兩個客人,卻怎也記不起他們的相貌,只是依稀記得,那名女客掏錢付賬時候的那雙手,肌膚猶如初雪一般潔白滑嫩……

而此刻在窗內,正處於一個極其香豔綺靡的情形。

雲消雨散之後的殘景,男人仰躺在牀上,隨意伸展著那一身兼具力量與優雅的完美軀體,帶著幾分笑意,凝視這個已與他維持一段長時間親密關係的麗人。

不論是身材或相貌,她都是個很難得的美人。這是當然的道理,他沒有理由要找一個無鹽女來虐待自己,可是,單單是相貌,並非吸引自己的理由,在換過無數牀伴和女伴後,平凡的美貌女子,並沒有吸引自己留下第二夜的可能。

這個女人……非常的媚。

從眼角眉梢的風情,說話時撥弄手指的樣子;到兩人歡好時,下意識撩撥起那一頭如雲長髮的小動作;還有當愉悅到來時,她毫不掩飾地弓著香軀,發出甜美嬌呼的媚態,都令他感到一種超越肉體美感的豔。

所以,纔會破例地與她約見在這裡……

“你在想什麼?”

“爲什麼這麼問?”

過問彼此的心思、想法,並不是他們之間相處的規則。公事與私務,僅此而已,沒有以上或是以下的關係。

“問問而已,總比問天氣要好吧?其實你想些什麼,和我沒有關係,不過我確實是不懂,掌握帝國大權的你,什麼華屋豪園不好選,偏偏選這麼個破店來當幽會地點?這也算是有錢人的怪癖嗎?”

“或許是吧,偶爾我也會很好奇,一般人是怎麼幽會的……如果要說奇怪,那麼其實我更好奇,當初你爲什麼會找上我?”

“你期望是什麼答案?難道是對你一見鍾情嗎?我是個危險的女人,你是一個可以征服我的男人,所以我選擇你,而你確實也讓我得到了滿意的報酬……你呢?當初又爲什麼會答應我?”

他沒有回答,也不需要再回答下去了。

對於兩個都嚴密地守護著自我世界,不允許他人踏入的人來說,太過探觸對方思想,並不是個好話題,所以他們不約而同地把話題轉到公事上。

“對了,那批東西已經在運回來的路上,幾天內就可以送到艾爾鐵諾,應該再不用多久就可以派上用場了。”

“意料中事,你師父呢?”

“正在回來的路上。”

“人還沒有回來,東西卻先要送到了?”

“聽說這就是千葉流的好處,只要付足要求的金額,他們不管貨物的內容,什麼都送。”

在即將要進行的一個計劃中,那樣東西佔了很重要的位置。如果說晚會的場面要儘可能地盛大,那麼,足夠的煙火就是必要。

“‘殺神計劃’的準備好像差不多了,不過,作什麼事情都需要大義名份,你打算用什麼理由來作實行藉口呢?”

“這個嘛……反正是個藉口,只要聽起來有正當性就夠了。以此爲大前提……爲了艾爾鐵諾的萬年國運,必須排除不得不排除的國敵,聽起來如何?”

沒有什麼反對意見,這個方案就這樣確定了,不過,他卻是問了一個出乎預料的問題。

“如果我說,我最近忽然有股懼意,你相不相信?”

“像你這樣的人,也會害怕?威脅到你的敵人是誰?”

她說了幾個名字,從目前的天下第一人陸游、最令他躊躇不安的李煜、神秘如謎的源五郎,還有以驚人速度成長的蘭斯洛,然而,卻都被他一一否認。

“對付智者,就用力量來正面壓倒;對付強者,就以智慧來謀求勝利;如果遇上智勇雙全的強敵,就去從人性上尋找弱點。正因爲有強項,所以必定會有弱點,只要知己知彼,就能夠迅速找到求勝之道,天下間沒有殺不死的人。”

他如是說。但正是因爲這樣,才使她不解,既然這些人都不可怕,那還有什麼人這麼危險?

“無懼,是因爲全知與自信,而恐懼的源頭,則是未知。”

用一種連自己也覺得很可笑的語調,他道:“確實有一個人,一直以來讓我覺得很不安,而這份不安最近更變成了恐懼,但是……我不知道我究竟在怕些什麼,只是感覺……很可怕……”

“可怕的理由是什麼?武功?東方仙術?太古魔道?還是魔法?”

“似乎都不是……很奇怪的感覺……”

雖然是這麼說著,但是語氣中卻感覺不出恐懼,那抹微笑正說明了一切,他已經用理智找到了對付恐懼的方法。

不管從哪方面來看,這實在都是一場沒頭沒腦的對話,但是兩名當事人並不在乎,她更是將注意力放到別的地方。

“既然你已經有了主意,那麼……距離天亮,好像還有一段很長的時間,可以做好多事啊!”

誠然,今晚纔剛剛開始,雖然聯繫在這對男女之間的並非是情愛,但是就像正在海外孤島上的蘭斯洛與泉櫻……有著一個纔開始的漫漫長夜,可以做很多很多的事。

當蘭斯洛等人還在海外休息,雷因斯國內卻是另有一番景象。經過慎重考慮之後,由官方發佈的消息是,因爲有奸人策動陰謀,造成日本出現妖蛇肆虐,蘭斯洛陛下秉著“除妖滅邪爲武者義務”的前提下,親率高手越洋,經過苦戰之後,終於殺滅妖蛇,阻止了妖蛇進犯風之大陸的可怕後果,但不幸最終日本仍然沉沒於海。

這個說法避重就輕,但是也切合某方面的事實,相信不會有人出來反駁,也不至於過度刺激蘭斯洛的反感。

“這也要顧慮,那也要顧慮,我乾脆別管錢,去當心理醫生算了,怎麼就沒有人顧慮一下我的心情呢?”

一手打理著所有政務,白無忌的抱怨,旁人是可以充分理解的,只不過他此刻的聽衆仍是有充分反駁的理由。

“看開一點吧,只不過是心理問題,有什麼好鬼叫鬼叫的?你不爽的話怎麼不看看我?拼死拼活,最後還弄成這樣。”

說話的聲調極爲虛弱,渾身裹滿繃帶的雷因斯左大丞相,幾乎是以呻吟的方式,對眼前正拿著蘋果自削自吃的不良同僚如此哭訴。

被那個火力超級猛的個人飛行器給帶著飛,以驚人高速橫越海峽,鄰近稷下上空,正以爲自己大有可能就這麼穿越風之大陸時,翱翔於高空的雪特人,被太研院的攔截炮火給擊中,化成一道濃濃黑煙地墜落下來。

“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因爲這個東西送你送得太倉促,沒來得及教你怎麼停下和降落,所以本來是打算用電磁波停止動力,再讓你降落的,可能是太研院的連結裝置壞了,就變成渾沌火弩發射出去,可是你不用擔心,你的醫療費用我們會全額負擔,華姊姊也答應親手炮製……不,是整治你。”

穿著一襲研究院士白袍的太研院院長,隨著擔架擡移,很急切地爲傷者打氣,卻還要與旁邊的研究出資者爭辯。

“喂,帥妞,你當初不是和我保證這個逃難的東西絕對沒問題嗎?那怎麼會弄成這樣?我給你大筆經費,不是爲了要你還一團焦炭給我。”

“白二先生,這個飛行器我檢查過好幾次,絕對是安全的。你自己也看到了,這次的問題不是出在飛行器,是出在新完成的地對空防禦系統,那完全是兩碼子事,你這樣的說法,我不能接受。”

“去,不管是哪邊的問題,反正就是你的問題,還好是有個倒楣的先開上天挨轟了,不然要是我自己用,現在不是變成一堆黑炭團了?”

兩側各自有人在激烈爭辯,鼻端還滿是自己身上煙味的雪特人,連流淚的能力都沒有,只能在擔架上獨自哀悼自己的不幸。

(以後還是別那麼義氣了……這年頭義氣的雪特人都沒有好下場……)

哀嘆著自己的不幸,堪稱是本次戰役中受傷最重的大功臣,雪特人被送入特殊病房。

手術後,有右大丞相親自探病,似乎是行政人員的莫大殊榮。而基於起碼的禮節,白二公子並沒有忘記帶一籃蘋果,一邊說話一邊削,雖然說,把所有削好蘋果全部自己吃完的行爲,實在是很沒誠意。

有雪平安無事的消息,藉由太古魔道的設備,迅速傳到了海外,讓正在酒吧痛飲的戰友們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儘管已經喝酒喝得兩眼朦朧,他們還不至於說完全忘記了這名同伴的安危。

海外孤島上,照理說不該有什麼高水準的娛樂設施,但是白無忌爲了慰勞有功人等,特別把白家引以爲傲的秘密武器“侍者隊”給派了出來。這羣使用太古魔道工具的特種工兵隊,依照賓客的需求,立刻搭建了“白家攜帶用酒吧”、“白家攜帶用豪華莊園”。

荒涼的山石土地上,迅速出現了一座氣派不凡的華麗莊園,和與稷下首席飯店同等級的豪華酒吧,分別款待衆人的歇憩與飲酒聊天。驚人的闊綽程度,讓衆人只有瞪眼慨嘆的份。

“老四那傢伙確實很有一套,是個福將,想不說聲佩服都不行。”搖著酒杯中的琥珀色液體,李煜淡然說道。

源五郎點頭道:“好像從很久以前就是這樣了,當我們在暹羅出生入死的時候,就只有老四的命最硬,遇到那麼多危險,還是從戰場上倖存了下來。”

“哦?可是爲什麼我的記憶好像有點不同,他遇到的危險,不都是你找給他的嗎?如果不是你總把他推進火坑,這個雪特胖子多福多壽,現在就真是洪福齊天了。”

“不要這麼說嘛,這次的事情可與我無關啊,再說,做兄弟的講好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我們都在出生入死,他又怎麼好意思在一旁納涼?”源五郎笑道:“其實我很佩服老四。大家都知道,你愛遷怒是出了名的,他能在你旁邊存活那麼久,沒有被你斬得血肉橫飛,這點我一直覺得很訝異。”

“這沒什麼好奇怪的,因爲和雪特人老四比起來,我那時候最想斬的傢伙……是你。”

對於這句玩笑話,源五郎尚能保持微笑,但是當李煜的笑意越來越冷,甚至隱隱散發出一股森寒殺氣,緩緩說“現在也是一樣”時,他就不太確定自己應該不動聲色地喝完手上這杯酒,還是立刻用九曜極速出門逃命?

對方是以一劍之力斬去八歧大蛇兩個蛇頭的非正常生物,如果和這種出劍會引動海嘯的怪物作戰,自己的腦子一定有病。

“不過算了,今晚是喝酒的時候,不適合打架。”

李煜淡淡的笑容,似乎在表示“若非如此,就有機會領教你的九曜極速了”,對此,源五郎只有默默地乾完手上這杯酒。

藉由比試來確認自己的實力,改正缺點,吸收對方優點,這是習武之人都會有的yu望,所以纔會常常有看到某人展露武技之後,大爲技癢,要求比試的人。李煜在海外,顯然累積了不少這方面的經驗,經由無數生死實戰,武功大進,已經把舊日的義兄弟全部甩在後頭了。

只不過,這種找人比試的yu望,如果表現的方法不對,就會像天草四郎一樣,不問對方意願,拔劍就斬,如果更嚴重一點,那就變成多爾袞那樣的狂人了。

“這次爲了那頭大蛇,大家都給累慘了,不過……最辛苦的還是老大吧。”

源五郎一向就認爲,以自我意識在難關時做出取捨,比單純在戰場上砍殺要難。

前者是需要判斷,後者則是全憑個人能力,無關乎自我選擇,反正實力不夠,立刻就是死路一條。

“所以幸好我不是帶頭的,不用爲這種事情扛責任……”

依舊說著這種惹人白眼的話,但源五郎的態度卻不會惹來任何非議。身爲唯一能夠與蘭斯洛聯手的搭檔人選,他在整個大蛇之戰中,來回奔走於兩個戰場,幾乎是以捨生忘死的態度,從開始一直奮戰到最後,這才以幾乎是全身骨折的慘狀收場。

善盡職責到這等程度,縱然是最愛挑他毛病的妮兒,也不能說什麼了,不待他要求,就主動把酒杯倒滿。

“妮兒小姐,你體諒傷者不能飲酒過多,我是很感謝啦,可是每一杯倒出來的都被你喝了,我是不是應該去另外拿個杯子啊?”

有著幾分說好不好、說壞不壞的舊交情,當源五郎和李煜對談時,妮兒也與韓特聊天,可是飲酒的時間卻遠比說話長,酒過三巡後,更是大杯大杯地喝起悶酒來,甚至連源五郎的份也搶去喝了。

妮兒是個藏不住心事的人,即使是與她相識未深的李煜都明白這一點。看她這麼沒節制地喝悶酒,周圍三個男人都感覺到她的不快。

“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會有這種感覺,我們明明戰勝了,事情也解決了,可是…… ”醉意上涌,妮兒的話已經有點不清不楚,“只要一想到發生在日本的事情,就覺得好不舒服……”

“妮兒小姐……”

“爲什麼哥哥就要被逼著做這種選擇呢?我們雖然想要拿下日本,可是,並不打算要讓這種事情發生啊!”

含醉拍起桌子,妮兒道:“我、我當然也知道,戰爭會有死傷,會有人被犧牲掉,所以我才希望把力量集中,儘快拿下日本,不要把戰線擴大,不要有太多傷亡……

可是,爲什麼結局是這樣呢?我們是侵略者沒錯,但是我沒有想讓日本變成這樣子啊!”

“妮兒小姐,時間已經滿晚的了,你要不要考慮……”

“喂,小五,你不是腦筋很好嗎?那你就告訴我啊……”眼睛半睜半閉,妮兒的手勁卻仍大得驚人,扯在源五郎胸口的手,很快就把衣領撕裂,讓他對兩名投來同情眼光的酒伴露出尷尬笑容。

“如果我們不來日本,事情會不會就朝另一個方向演變?日本是不是就不會沉到海里去了?”

“這個嘛……”

旁邊的三位男性聽衆,到目前爲止的人生閱歷、見過的大風大浪,都遠遠不是妮兒能比的,在他們看來,妮兒的反應多少有些小題大作了。說是覺悟不夠徹底也行,都已經坐在這個位置上了,卻還用這麼簡單的思維來處世,那隻會給她自己和身邊的人徒增困擾而已。

只是,儘管心裡的感覺是這樣,但卻沒有人打斷妮兒的話。因爲,他們在過去也曾經有像妮兒此刻的心情,也曾有同樣的掙扎,妮兒所說的話,在某種程度上來看,就像是對他們的控訴。

“如果我們沒有侵略日本,那個什麼多爾袞就不會到日本來,八歧大蛇不會醒,哥哥就不用下那種決定……我、我不管哥哥要做什麼,都會站在他那邊,這次的事,我覺得他沒有做錯……可是、可是我只要一靜下來,就覺得那些沉到海里去的日本人都在說我是兇手……”

這當然是倒果爲因的想法,想要爆開元氣地窟的多爾袞,只是趁便實行了計劃,這是任何人一想就知道的事。可是,會被這個問題所困擾,就不難看出妮兒的心理負擔有多沉重了。

受到酒精的影響,少女的情緒十分激動,幾乎是搖著源五郎在說話,而當細碎的嗚咽,慢慢地迴響在酒吧裡,即使兩名酒伴沒有用眼神催促,源五郎也知道自己該說話了。

“我不能說日本陸沉這件事與我們無關,畢竟,下決定的人是我們。如果不是我們,日本會繼續存在,這點即使被人怨恨,我們也無法否認。”

源五郎道:“可是,無視事實真相,只是盲目把所有責任攬在身上的自殘做法,也沒有必要。我們有我們該負的責任,也有我們不該扛上身的責任,如果那麼希望向日本人贖罪的話,就去替他們幹掉多爾袞復仇好了,這樣子,死者也比較能安息吧,最少比在這邊自艾自怨有用。”

這番話似乎起了作用,妮兒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擡眼看著源五郎。

“同樣的,我認爲這一次陛下他並沒有作錯。”

切換著“老大”與“陛下”這兩種不同的稱謂,對源五郎來說,這有相當的意義。

“誠然,我們沒有權利向他要求什麼,但是身爲我們的親友、身爲雷因斯之主,他接受我們的擁戴與支持,就有同樣的義務要做出回報,要爲這羣支持他的人著想。

如果今天他爲了一己的良知掙扎,作出相反的決定,除了他自己的道德不被玷污外,現實情形不僅無益於日本,還令風之大陸蒙受重大損傷,我會對這個人非常失望。”

源五郎道:“掌握著莫大權力的人,就揹負著莫大的責任,如果一個王者不能認清這一點,去扛起一般人不能扛起的東西,只是以一己感受來作考量,那他也就沒有爲王和爲人的資格了,基於這些理由,我認爲……”

說到這裡,源五郎不禁苦笑。似乎是因爲被這番勸解消弭了心障,妮兒已經趴在桌上,沉沉睡去了。

“啪!啪!啪!”

韓特在旁邊大聲鼓掌,源五郎的話,讓他有了反應,但卻不是認同,而是同情地笑道:“你還真是辛苦啊,內外傷這麼嚴重了,還要當小女孩的保母。”

“有些工作累雖然累,但是卻很有意思,再說,我並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 ”源五郎道:“妮兒小姐身上有些東西,是我們已經失去的東西。能在她身上繼續看到,我覺得很高興。”

韓特哂道:“哦?什麼東西?貞操嗎?讓她保存到現在,是你這個人妖臉的無能啊……”

“嗯,這句話我也承認,不過,在妮兒小姐身上還看得到的東西,是身而爲人都應該有的東西,今天能在她身上看到,我覺得很高興。”

“什麼話,說得我們好像不是人類一樣……”

“我們還說得上是人嗎?”源五郎道:“我一直都覺得,天位者……好像是另外一種生物,一種看起來與人類相似,卻只是披著一層人皮,內裡完全不同的怪異生命。”

“喂,你這樣子說的太離譜了吧?”

源五郎道:“難道不是嗎?對於不平等事物的憤怒,對於生命消失的悲傷與悔恨,還有爲著他人的幸福而喜悅,不論相識與否,這都是人類情感中很偉大的一環。但是在天位者身上,這些東西卻越來越難找到了。”

“那是因爲……”

韓特說了一半就停下。他不太喜歡這種被質問的感覺,源五郎的話,已經讓他感受到壓力,然而,自己找不到反駁他的理由,這也是事實。

“天位者的壽命比一般人長。活得久了,面對的抉擇次數就比一般人多,在連續抉擇了幾十次、幾百次之後,心性發生改變,也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再說,明明只是個人,卻扛負著媲美神的力量,長久下來,人格多多少少也會有些扭曲……”

三人之間,籠罩在一片讓人不快的沉默當中。儘管嚴重性無法與日本陸沉相比,但是在三人的人生閱歷中,確實也遇過不少類似的情形,考驗著他們的人性與思維。

如果沒有天位力量,那麼當面臨危難時,只能和普通受害者一樣,也只要哀嚎就好了。然而,就是因爲擁有了不凡力量,所以纔要面對本來不會出現的抉擇關頭。當兩羣不該死的人只能活下一羣,而抉擇哪一方的權力落入自己手中,這時該怎麼辦纔好呢?

不斷的抉擇,在事後不斷地累積了壓力。爲了要繼續走下去,只好把這些壓力沉入心湖之底,勉強蓋上遺忘的印記,儘管如此,還是有許多回憶,在不經意的空檔,會違背主人的意志,忽然竄上心頭……

源五郎道:“我有時候會想,如果我沒有那樣的練武天份,如果我從來都不曾有過天位力量,我的人生會變成什麼樣?”

“這種事……誰都說不準的啦……”

“第一次面臨那種抉擇時的感覺,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很清楚,那時候我好一陣子都沒辦法闔眼睡覺,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平復過來。話雖如此,那麼沉重的回憶,現在卻也變成了可以在茶餘飯後提出來說的閒事,當我能夠對此事適懷,我就會想……

我到底失去了多少東西?”

把“我”這個字換成“我們”,或許是個更正確的說法,因爲兩名聽衆的臉上,都出現了頗有同感的表情。

“所以,我覺得妮兒小姐很可愛。她這麼激烈的情感,正是她還沒有失去赤子之心的證明……我很珍惜這一點,也希望她能夠繼續保持下去。”

“她能夠保持到現在,那是你努力不懈的成果啊!”

即使與妮兒、源五郎沒有太深的交情,韓特仍然可以輕易看出這一點,笑著說了出來。

“別再說這個沉悶的話題了……你們要說我逃避現實也行,不過酒吧這種地方,本來就是爲了讓人們暫時忘記現實的。”韓特爲兩名酒友的杯子斟滿了葡萄酒,搖手道:“換點別的話題來說吧,比如說……某人的異國遊記啊,我們這輩子可都還沒有機會離開這塊大陸啊。”

“呵……話題換到我頭上了嗎?”李煜搖搖杯子,在硃紅色的酒液中添加了冰塊,道:“好啊,不過……那確實是一個很長的故事喔。”

生命型態與一般的生物不同,屬於能量生命體的織田香,甦醒時間比衆人所預估得更早。

還只是半夜,織田香已經回覆意識,睜開眼來。

處身所在,是一間看來很豪華的房間,身上蓋著一層厚厚的棉被,熟睡的楓兒媽媽正躺在旁邊,摟著自己而沉睡。

她的懷抱……很溫暖……

像是追逐光源的昆蟲,織田香很自然地朝著溫暖的源頭靠近,貼在楓兒懷裡。

在精神世界的苦鬥,造成的心力耗損相當巨大,疲憊的楓兒,未能在熟睡中保持平時的機警,沒有察覺懷裡的異動,只是輕輕地拍拍懷裡的孩子,繼續地沉睡。

這正是織田香現在所需要的東西。

她喜歡被楓兒媽媽溫暖地抱著的感覺,可是,一種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的情感,又讓她覺得如果楓兒醒來,要開始說話,自己會十分爲難。

可以選用的對話模式很多,從天氣到時事分析,應該不至於無話可說,但卻在選擇上出現問題,不管是哪一種模式,都不太適合兩人現在的需要,會讓人覺得……怪怪的。

而這種怪怪的感覺……就是一般人類說的情感吧?是尷尬嗎?還是不知所措?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好像過了幾個時辰那麼長。失去意識前後所發生的事情,隱約還記得一些,稍微一想,立刻便串聯在一起,明白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楓兒媽媽好不容易把自己救了出來,是真心地對自己很好。她這麼堅持地站在雷因斯那邊,那麼,如果不想與她爲敵,就不能選擇對雷因斯報復或是敵對了。

心裡的感覺很奇怪,胸口很重,思緒不容易集中,想到日本陸沉時,會覺得心跳變快,不停地浮現毀壞東西的yu望。

不過,發展到這裡就好,不必進一步付諸實施。本來,也就沒有任何報復的必要,自己是個怪異的生命體,學不會人類那些太過繁複、激烈的思想。仇恨也好、怨痛也罷,自己其實都不是很瞭解,既然連人類的書裡,都說這是沒意義的事,不要爲此浪費生命,那自己還是別去沾染的比較好。

日本已經陸沉,秀吉爸爸也已經不在,自己好像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往後,該往哪邊走呢?要跟著楓兒媽媽嗎?可是……又有那種怪怪的感覺了。

植物中有所謂的寄生植物,自己的生命,也好像總是依附著某人,寄生在某人的生命中,依附那人的情感而活。因爲如果沒有一個樣本,先作出情緒,自己就無法照著他的情緒,作出正確的反應。

往後也要繼續這樣子寄生下去嗎?這一次的宿主變成楓兒媽媽了嗎?

忽然間,織田香想起了浮萍這種植物,跟著又想起了波濤洶涌的大海,基於某種衝動,她強烈地想要看看海,聽聽波濤拍擊岸邊的聲音。

不久,她把這打算付諸實施了。置身於一個海島之上,要看海並不是什麼難事。

離開那溫暖的被窩時,讓她有幾分不捨,而爲了不驚醒楓兒媽媽,也著實費了一點功夫,但是仍是難不倒她。

之後,在幾乎不引起任何人察覺的情形下,她在海岸邊飄身降落,靜靜地看著前方的洶涌波濤,無定無向的浪頭,就好像此刻不知該何去何從的自己。

因爲日本陸沉的餘震影響,岸邊的浪很大,風也很強,儘管還站得老遠,但是白浪激打在岩石上的細碎波沫,仍是飛濺過來,打溼了衣衫。

海風鹹鹹的,灑濺在臉上的浪沫也鹹鹹的,順著臉部輪廓,緩緩地滑了下來……

有流淚的味道。

自己並不想哭,可是,在這個適合用淚水來悼念死者的時候,或許這個樣子比較好吧。

孤獨的寂靜時間並沒有維持太久,雖然正在飲酒與休憩的人,沒有察覺到她已經醒來,但海邊還是來了訪客。

這個島距離日本遺址並沒有太遠,對於一些想要離羣獨處,求得一點安靜的人來說,除了漂流在海上,就只有站在岸邊了。因此,儘管織田香刻意隱藏住自身氣息,不想被打擾,卻仍是被某個正在海上漂流的人,發現了她的身影。

浪頭忽然變大了,氣勁中感應到的東西,有人正以力量破浪而來。太過熟悉的感覺,織田香立刻就知道來的是什麼人。

無數的畫面,在腦中迅速閃過,思緒錯亂,無法迅速整理出頭緒,織田香並不喜歡這種感覺。對於她來說,這個人就像楓兒媽媽一樣,是一個自己還沒準備好要面對的人。

只是,除了那種怪怪的感覺外,心跳的速度、腦裡的混亂,似乎還有著一些……

被人類稱之爲怒氣的東西。

“轟”的一聲巨響,織田香的左手揮出,強天位力量蘊含在這一擊當中,整個沙灘的沙子暴揚起來,組成一道沙之簾幕,阻擋在她與來人之間。

僅僅是強天位力量而已,如果要硬闖,天草四郎絕對作得到,但是面對這層沙之簾幕的他,卻顯得不知所措,不明白簾幕之後的那人,爲何對師父採用了這樣的態度?

“師父,我們兩個不要再見面了。”

平靜卻堅決的女孩嗓音,從簾幕之後傳來,隱約可以看見她的背影正跨步離去。

“我們兩個再也不要見面了……”

萬難想到會受到這樣的對待,天草四郎登時如遭雷殛,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簾幕因爲失去力量而消失,徒弟的身影在眼前緩緩消失。

阿香與自己決裂了?!

從來只是努力討著師父歡心,不曾展露過內心真正感受的她,第一次在師父面前露出真我,把自身情緒表露出來。然而,卻是一個這樣的場面,與將她視爲兒女的師父宣告決裂……

但是自己又怎麼能夠怪她?身爲她的師父,更是她在這世上極少數的親友之一,當面臨緊要關頭,自己沒有能夠守護她,讓她獨自一個人孤軍奮戰,還第一個把她出賣,令她家破國亡,這樣子的自己,有什麼顏面再值得她尊敬?再值得她視己爲師了?

“阿香……師父不會怪你,因爲你沒有作錯,師父只是一個自私自利、從沒顧慮過你感受的渾蛋,只是一個有強天位力量的糊塗蟲……像我這樣的渾蛋,又怎配再做你的師父?我……不配了。”

天草四郎踩著與來時興奮心情截然相反的步伐,失魂落魄地走在沙灘上,朝著大海走去。

“哈哈哈哈~~”

悽楚的笑聲,帶著悲愴與自嘲,長長地迴盪在沙灘上,當巨浪朝他拍擊過來,可以輕易踏波而行的天草四郎,卻被浪頭席捲而去,一如他此刻喪悶欲死的心情,深深地朝海底沉去。

“外面是什麼聲音?好像很吵?有人在放鞭炮嗎?”

“神經病,你這死要錢的又還沒死,怎麼會有人放鞭炮?”

“渾帳,等你死了,會放鞭炮的人肯定多我十倍,你這個人見人嫌的大煞星,哪裡有嫌我的資格?如果不是放炮,那你告訴我這是什麼聲音?”

“這個嘛……”

本來想說是“落敗狗夾著尾巴的哭聲”,李煜卻忽然一笑,把想要這麼說的念頭取消,搖搖頭表示不知道,跟著就喝光了杯中的酒。

把他這個動作看在眼裡,源五郎在李煜背上重重拍了一記,笑道:“二哥最近修養好了很多啊,換做是以前,你絕對不會這麼厚道的。”

“哼,我本來就是個好人,哪像你們兩個害人的東西……”李煜笑了笑,道:“ 保有赤子之心確實是件好事,可是……人不學著成長是不行的,一輩子天真幼稚,只會做盡傷己傷人的事。”

意有所指的話語,李煜將目光投向酣睡在吧檯上的妮兒,源五郎正小心地爲她披上一襲薄被。

“……所以,這麼說來,你幾個月以後還有一場決鬥要打?”聽完李煜大致述說了一遍在海外數年的經過,韓特最在意的就是這一點。

“啊?是啊,非打不可的有一場,剩下來可打可不打的有十幾場,至於那些人家追著我要打,我沒興趣打的……一百多場跑不掉吧,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

這麼率性的回答,不難想像他在海外過的是何種生活。

以這人的個性,本來就很容易引起摩擦,進而發生衝突,雖然說實戰正是有心磨練武技的他,最好的提升方法,但照這情形看來,他在海外該不會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斗吧?如果到海外就能過著這種以戰鬥當飯吃的日子,那麼只要把多爾袞、奇雷斯這種生物送到異大陸去,風之大陸應該會平靜許多吧?

“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如果這一場決鬥我不死的話……廢話,我當然不會死,和我決鬥的人一向沒好下場。”自信地笑著,李煜沉吟道:“今生恩怨今生了,當我把海外的恩怨了結得差不多,就可以心無掛礙地回來了。”

“海外的恩怨了結?那本土的恩怨你什麼時候清算?”

膽敢用這口氣提起禁忌話題的人,李煜身邊並不多見,但韓特無疑就是個很好的人選。被這一問,李煜道:“有時候……恩怨必須了結,但不一定要親手來了結…… ”

乍聽之下,似乎是某種已經釋懷的宣告,但無論源五郎或韓特,都知道他絕沒可能這般輕易就放開過往,那麼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就很耐人尋味了。

可是,無論他們兩個人怎麼再套話,李煜都不肯對這話題再吐露些什麼,源五郎遂改變了方向。

“我們兩個說完了,到你了,韓特兄……”

“你這死人妖神經病,那傢伙是海外遊學,纔有這麼多話可以說,我有什麼好說的?快遞心得嗎?”

“怎會沒話說呢?今晚是男人們敞開胸懷,暢談過往的好時機啊,身爲當今最炙手可熱的獎金獵人,一生見慣無數驚濤駭浪,韓特兄又怎麼會沒話可說?”

在韓特肩上親匿地一拍,源五郎的微笑,用李煜的感想來形容,就是奸詐到快要流出汁來。

“特別是……一個流落在人間界討生活的魔族,辛苦程度比起海外遊學只會有過之而無不及,我很想聽聽看這位魔族弟兄的甘苦談呢。”

用著各種方法與掩飾,韓特一直以正常人類的外型,在人間界生活,但多年來也曾有僞裝被識破或是在重傷之下現出原形的情形。

在阿朗巴特山的那一次,多了華扁鵲、愛菱知道自己身分;雷因斯內戰時,白起又一眼看破自己的變形,再加上早就知道此事的李煜、香格里拉魔屋中那位女士,韓特當然知道這秘密已經不太保險,現在被源五郎一口道破,李煜又別過頭去,肩頭聳動,顯然是在偷偷竊笑,心裡只有大罵交友不慎的份。

“就算你知道,又怎麼樣?我現在可是幫你們雷因斯打工打得要死要活,你難道想聽我說魔界的動植物大觀嗎?”

“動植物沒什麼好看,我對別的事情比較感興趣。”源五郎道:“比如說……雪姬的故事。”

這話一說,不但韓特臉上的笑意盡失,眼中神采幾乎是森寒一片,就連旁邊的李煜都放下杯子,神情凝重地看著義弟。

“別誤會,我沒有諷刺的意思,事實上,我自己知道的也不完全,只是從青樓那位女士口中稍知一二。”

源五郎道:“我希望結交你這個朋友,希望能與你同一陣線,最好的方法,就是拿出誠意,讓你的問題變成我方的問題,所以纔想要幫你解決難題。你會求助於青樓,就代表這件事並非個人力量所能完成,才需要託於組織,以青樓的實力,再加上雷因斯,多少應該會有幫助吧?”

“……”

“恩怨如果不了結,就會變成憾恨,可是剛剛二哥也說了,恩怨不必非得親手了結。那位女士之所以會告訴我,也就是希望我能幫你解決問題,所以……你意下如何?”

韓特實在是很想拔劍斬人,但無論是眼前笑嘻嘻的源五郎,還是香格里拉那頭手裡搖著厚厚一疊帳單的母狐狸,自己似乎都難以落手。儘管不願意去想,內心卻又隱隱知道,源五郎說的是事實,經過這麼多年的無果追逐,自己也實在是很累了……

當李煜的手也拍上肩頭,無聲地傳來友誼的支援,韓特長嘆一聲,喝光了杯裡的酒,開始說話。

“說出來你們可能很想笑,我們一族……並不是平民,而是魔界的武家名門,歷史相當地悠久,如果要往上追溯,可以查到四千七百年前,我家第十七世祖先任職於 ……喂!你們笑成這樣是什麼意思?”

聽到這個忙著賺快遞費的獎金獵人,忽然一本正經地追溯起祖上的榮光,兩名損友立刻忍俊不住,拍桌大笑,只是看見韓特一臉鐵青,拔出了長劍,這才努力回覆嚴肅表情,認真聽話。

“我們這一族從第十代以後,就被委任魔界軍職,隨立功而躋升,到第十七世祖先時,獲得大魔神王的信任,世世代代擔任大魔神王駕前的近身護衛……”

韓特訴說著祖上的光彩事蹟,對於源五郎和李煜來說,這些事情是那麼的遙遠與不真實,只聽他說道,在第二十世的時候,爆發九州大戰,祖先因爲護衛大魔神王陛下,奮不顧身,勇猛效死,所以蒙賜一把能吸聚天上電流的魔法兵器,將劍名與一族之名賜爲“鳴雷”。

後來,鳴雷一族因爲忠心耿耿,獲得大魔神王的重用,從玄燁到鐵木真,擔任近衛職務的鳴雷一族,始終在榮光中恩寵不斷,成爲魔族中一等一的武家名門。

但是在九州大戰末期,魔族爆發了前所未有的大內亂。隨著大魔神王鐵木真猝然駕崩,連繼承人都沒來得及指定,魔族也分成了兩派,激烈的內鬥。悽慘的戰爭,讓雙方都是死傷無數。

宣示效忠正統皇族,鳴雷一族在內鬥中成了失敗者,韓特的祖先滿腔悲憤地被逐離權力核心,率領族人遷移到偏遠山谷,就此隱居下來。在往後的兩千年中,過著幾乎是與世隔絕的生活。

“一直到我們這一代爲止,整體上還算是和和樂樂的……”

身爲族長獨子的韓特,是理所當然的繼承人,從剛懂事開始,就在鳴雷族人的期盼下,以傲人的進度修習武功,比其餘同輩更早扎基完成,成爲一族的明星。

僻處山谷,就算練成一身好武功,也沒有什麼發揮餘地,但幼年的韓特並沒有想到這許多,只是辛勤的練功,讓平和的日子飛快過去,直到十二歲那一年,本就體弱多病的母親,在難產中過世。

造成難產的嬰兒,幸運地來到世間,韓特驚訝地看著被抱在父親手上的小妹,小臉上滿是紅撲撲的一片,但膚色卻是純白色,就連初生的毛髮,都是如雪一般的白。

那臉上的一片紅,不過是皮膚底下血管所透出來的顏色。

這種被稱爲“銀狼之女”的白子,在魔界被視爲兇邪的象徵,曾由某任大魔神王親口頒佈禁令,但是已經叛出魔界政權的人,自然無須理會這道禁令,韓特父親以族長身分,親口宣告了女兒的身分與合理地位。

只是,與生俱來的白雪膚色,加上吞噬母親性命而生的凶兆,鳴雷族人並未遵照族長的吩咐,將這名爲“純”的女孩視爲親友,反而如同所有不幸故事的開端那樣,毫不掩飾地給予憎厭與嫌惡。

察覺到了這一點,族長卻沒有刻意停止,反而像是有心放縱一樣,視而不見,族人也從他對待女兒的冷淡,察覺到族長的心意,把排斥行爲做得越來越明顯。

“說來我父親也有錯,如果他能夠守住一個身爲父親該有的本分,而不是隻沉浸在一個失去妻子的悲痛丈夫角色,事情就不會朝那方向發展……”

韓特的語氣充滿著陰森之氣,無疑他是否定了父親的做法,但連他自己也不能肯定,當初自己那樣做,到底對不對……

(或許……如果我也和爹一樣的做法,事情就徹底解決了……)

在衆多責怪的目光中,韓特盡到身爲兄長的職責,對妹妹呵護有加,努力想補足她所欠缺的親情,甚至爲了讓她有自保能力,違背父訓,秘密傳授她武功。

或許是兄妹血緣的證明,純的武學天資不弱於兄長,迅速吸收了所學的每一項武技。當時的韓特,爲了妹妹的進度而欣喜,甚至還期望練成一身高明武技的純,能夠因此受到族人認同。

然而,事實的發展,只是證明了兩兄妹的太過天真。

無意間在族人面前展露武功的純,受到了嚴厲的懲戒,但是傳授這些武技的韓特,卻被族人刻意忽視了責任。

連續的失望與打擊,纖細的親情之線,終於牽繫不住兄妹兩人太過嫌單薄的緣分。本就個性偏激的純,在當晚的雷雨夜中,揹負著滿身的鞭痕跑了出去,失蹤在傾盆大雨中。

注意到銀狼之女逃跑的族人們,以冷漠的眼神注視著,卻默不作聲。因爲偵查鳴雷族世仇“遠古幽魂”一族的動向,率領族人外出的韓特,在次日歸來後,立刻出去尋找妹妹的蹤跡,但是卻一無所獲。

此後的一年,韓特急於尋找失蹤的妹妹。被視爲不祥徵兆的銀狼之女,在魔界各地都是受到排擠的存在,一旦沒有了鳴雷一族的庇護,孤身流浪在外的純會遇到什麼兇險,那簡直無法想像。

一年時間的尋找,並沒有得到什麼結果,就在韓特感到身心俱疲的當口,兄妹兩人的會面,以一種意料之外的方式出現。

遠古幽魂一族,是鳴雷一族的世仇,雙方的恩怨從當初魔界內戰就開始,雖然後來都一起淪爲失勢的弱小族羣,但兩千年來,兩邊仍是不時相互械鬥,累積仇怨。

某夜幽魂一族的奇襲,造成了鳴雷一族的重大死傷。和過去不同的是,幽魂一族似乎對鳴雷族的武學瞭若指掌,招招針對破綻,令得千年來勢均力敵的鳴雷族兵敗如山倒,毫無招架之力。

滿身血污,傷疲交煎的韓特,不理解爲何會有這樣的事發生,奮勇連殺數人後,在烽火煙塵中,看見了穿著一身皮革甲冑的純。

和一年前相比,妹妹的氣質整個不同了。眼角眉梢滿是陰邪之氣,就連嘴邊淺淺的微笑,都森寒得讓人不安,而她手中那把淌血的劍,筆直貫穿了自己親生父親的胸膛。

爲何妹妹有這樣的改變?爲何她會與幽魂一族一起行動?這些韓特全都忘記去想了,目睹父親重傷,瘋狂如虎的他,在硬受了數劍後,搶著帶走了父親。

純在後頭窮追不捨,對於舊日的父兄,她似乎一點情分都沒有保留下來,被迫與她交手的韓特,赫然驚覺妹妹的武功大進,除了兼得鳴雷、幽魂兩族之長,更習得了某種不知名的上乘武功,輕易擊敗了自己,幾個回合之後,將扛著父親的兄長打落了深谷。

“就像所有的故事一樣,掉到深谷的男主角總是死不去……不過,也沒有幸運到有奇遇就是了……”韓特苦笑著說道。

僥倖不死的他,最大的幸運就是能夠聽完父親的遺言,而當他拖著重傷的身體,好不容易重返山上,見到烽火之後的遺蹟,還有積遍滿地的族人屍體,濃濃的焦味、屍臭竄入鼻端,一張張仍然殘留著斷氣時表情的焦黑臉孔,深深地印入腦海。

這幕景象,令一個本來單純的魔族少年,從那一刻起有了巨大身心轉變。他腦裡唯一的想法,就是想要知道事實真相,還有……復仇。

“我爹的遺言裡,告訴我鳴雷劍的收藏所在。我養好傷,挖出劍,想要找純的時候,已經什麼都找不到了……”

不但妹妹再度失蹤,就連幽魂一族都在一夜間被滅族,沒有半名活口,所有線索都化成了火場裡的灰燼。

爲了追查妹妹的去向,韓特在魔界尋覓許久,卻始終得不到半點消息,最後,某天出現的一名神秘老者,告訴他這樣的訊息。

“你要找的人,已經到人間界去了,在魔界是找不到她的。到人間去吧,好好磨練你的武藝,爲重逢的那天做準備。”

儘管猜到這人刻意改變容貌,來意成謎,但老者身上的氣勢,讓韓特沒有懷疑,把這情報當成唯一希望,一心前往人間界。

要從魔界前往人間界,有兩個廣爲衆人所知的方法:境界隧道、時空咒法。

境界隧道在九州大戰後就幾乎全部被封死,唯一一個可行的出路,就是愚者沼澤底部,通往人間西西科嘉島上的大隧道。可是,哪個魔族都知道,那根本是條九死一生的通道,像韓特這樣僅能算是地界中六、七流角色的弱小魔人,要硬闖有五色旗把守的境界通道,不啻是自殺行爲。

至於魔法,韓特並不認識這樣的高人,甚至不知道什麼人會這等咒術,在廣大無邊的魔界,全然不曉得該怎麼去著手。

彷徨無計了數月,老者再度出現,要求他答應條件後,幫他實行了跳躍時空的咒法。至於老者索取的報酬是……

當韓特清醒過來,自己已經身在人間界,躺在一場大雨天的泥濘地上,幾枚奇怪的金屬細針埋插入右臂,原本的魔族外表,則變成了徹頭徹尾的人類相貌。

還沒決定該何去何從,一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人類女子經過,其中一名發現了他,特別讓隊伍停了下來,邀他同行。

這場偶遇,韓特不知道是否也在那老人的算計中,但對韓特來說,這次相遇爲他開啓了人間界的另一次新生。

那位女士爲他駐足的理由,並不是因爲他長得帥,或是起了憐憫之心,而是訝異地發現一名人類青年身上,有著不該存在的魔族氣息。

身爲青樓聯盟的幕後主事者,她對這樣的事情感到訝異,在幾天相處後,輕易地問出了韓特的來歷。

事情本該就此了結,但是看出了這名少年的心性與資質,覺得甚是奇貨可居的她,提出了招攬韓特加入青樓聯盟的要求。

“要我當妓院的保鑣?那不是龜公嗎?這種事我纔不做。”

對於一口回絕的韓特,她僅是淡淡地微笑道:“你到人間界來,是希望獲得更強的力量吧?加入青樓,我可以幫你把三百年的光陰在一個月之間完成……另外,你好像還不知道吧,如果沒有我們幫助,你這輩子也別想解開手臂上的封魔針!”

“……那是什麼東西?”

第7章 百年流毒第1章 躲避天刑第4章 最後武器第6章 前塵往事第2章 旁聽學藝第8章 莉雅之死第1章 相識一笑西湖畔第十八章第1章 重做馮婦第1章 不期而遇第4章 雜牌兵團第1章 稚犢不識憂第2章 懸軍深入第1章 不期而遇第7章 情暖冤家第16章 白鹿朱鳥第3章 逼入絕境第3章 無形之鞭第1章 初識第8章 傳奇演說第5章 戰場妖姬第4章 雜牌兵團第5章 人小鬼大第7章 無功而返座談會五第8章 深藍魔王第8章 深藍魔王第4章 人肉沙包第7章 暴露行藏座談會三第5章 瞬息萬變第2章 出雲之國第7章 婚禮禦敵第3章 意外之客第1章 不期而遇作者小語第3章 慘遭蛇吻第8章 薄命第8章 手足相殘第18章 不動真劍終章尾聲第8章 風聲鶴唳第三章第4章 血濃於水第7章 武道巔峰第5章 背叛者第1章 惡名一刀第3章 萬魔聖殿作者後話第3章 流民四竄第3章 最終登場第7章 曲終回首低顧盼(下)第5章 秘密第3章 流民四竄第4章 龍族騎兵第4章 誘敵爲友第8章 東方家主第7章 虛幻之夢第2章 變異迭生黑姑娘第3章 儒衣劍聖楔子第6章 魅影幻神第1章 神兵風華第4章 天位高手第3章 最終登場第4章 神器第1章 猜忌第4章 意外之外第7章 蒼龍心法第1章 陸游首徒第4章 最後武器第7章 紅袍戰帖第8章 ?鬧劇丑角第8章 迎接黎明第3章 鴻翼刀法第1章 千葉遺蹟第1章 另類綁架第7章 千里相隨非故人第3章 居心叵測第7章 天降巨獸第7章 設計陷害第2章 初試啼聲第5章 白家六藝第8章 修道入魔座談會一第3章 終極絕招第5章 稷下淫賊第4章 意外之外第7章 救援行動第3章 天草四郎第6章 魔功現世第4章 月夜思潮第6章 石字世家第8章 手足之情第1章 千葉遺蹟第2章 天地有雪第1章 從天而降第4章 兩敗俱傷第6章 ?奇謀突起
第7章 百年流毒第1章 躲避天刑第4章 最後武器第6章 前塵往事第2章 旁聽學藝第8章 莉雅之死第1章 相識一笑西湖畔第十八章第1章 重做馮婦第1章 不期而遇第4章 雜牌兵團第1章 稚犢不識憂第2章 懸軍深入第1章 不期而遇第7章 情暖冤家第16章 白鹿朱鳥第3章 逼入絕境第3章 無形之鞭第1章 初識第8章 傳奇演說第5章 戰場妖姬第4章 雜牌兵團第5章 人小鬼大第7章 無功而返座談會五第8章 深藍魔王第8章 深藍魔王第4章 人肉沙包第7章 暴露行藏座談會三第5章 瞬息萬變第2章 出雲之國第7章 婚禮禦敵第3章 意外之客第1章 不期而遇作者小語第3章 慘遭蛇吻第8章 薄命第8章 手足相殘第18章 不動真劍終章尾聲第8章 風聲鶴唳第三章第4章 血濃於水第7章 武道巔峰第5章 背叛者第1章 惡名一刀第3章 萬魔聖殿作者後話第3章 流民四竄第3章 最終登場第7章 曲終回首低顧盼(下)第5章 秘密第3章 流民四竄第4章 龍族騎兵第4章 誘敵爲友第8章 東方家主第7章 虛幻之夢第2章 變異迭生黑姑娘第3章 儒衣劍聖楔子第6章 魅影幻神第1章 神兵風華第4章 天位高手第3章 最終登場第4章 神器第1章 猜忌第4章 意外之外第7章 蒼龍心法第1章 陸游首徒第4章 最後武器第7章 紅袍戰帖第8章 ?鬧劇丑角第8章 迎接黎明第3章 鴻翼刀法第1章 千葉遺蹟第1章 另類綁架第7章 千里相隨非故人第3章 居心叵測第7章 天降巨獸第7章 設計陷害第2章 初試啼聲第5章 白家六藝第8章 修道入魔座談會一第3章 終極絕招第5章 稷下淫賊第4章 意外之外第7章 救援行動第3章 天草四郎第6章 魔功現世第4章 月夜思潮第6章 石字世家第8章 手足之情第1章 千葉遺蹟第2章 天地有雪第1章 從天而降第4章 兩敗俱傷第6章 ?奇謀突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