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族進攻稷下城的首次戰役,以失敗告終,平心而論,魔族所發動的攻擊確實不弱,尤其是看準了雷因斯主戰力人人重傷的時候,這一擊委實是命中要害,最後之所以失敗,是因爲稷下城的防禦更勝一籌,雙方以硬碰硬,失敗的一方全軍覆沒而已。
稷下城雖然勝得漂亮,但卻不是沒有死傷,毒龍羣降臨稷下城的首波攻擊,連帶波及了普通平民,造成了房舍燒燬,許多市民也慘死在毒煙與火焰之中,即使在戰爭結束後,仍有爲數衆多的人搶救不治,在病房中過世。
到了夜晚,哀慼的氣氛籠罩着整座稷下城,隱約的哭泣聲音,在城內各處此起彼落地響起,就連身在象牙白塔都清晰可聞。
“我爲他們感到哀傷,不過即使如此,我還是要說,現在這樣是最好的結果。”
閱讀過剛剛整理出來的傷害報告,身爲前任雷因斯女王的小草如是說。
能夠擊退敵人,這當然是很好,但之所以讓小草點頭認可說好的,是目前這樣子的死傷與損失。九州大戰距今已經兩千年,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魔族只是個不具實質意義的名詞,特別是在人間界的武學、魔法都有飛躍性成長後,假如魔族進攻稷下的首戰,敗得悽慘落魄,人類這邊幾乎沒有傷亡,那麼……應該出現的死傷,必然以倍數成長地出現在下一戰。
不管是什麼時代,自視過高與大意輕敵的人,總是不缺。面對魔族的強大實力,人類這邊沒有輕敵的本錢,所以,這次在付出相當代價後擊退敵人,勝利之餘,市民也得到警惕與恐懼,而這感覺更透過畫面傳送,在事後散及雷因斯全國,讓所有人印象深刻,這對小草來說,實在是最理想的狀態。
“小草,這些人應該是奶的子民,但……”泉櫻輕嘆道∶“爲什麼我總覺得奶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一直在笑呢?”
“啊!是嗎?”
看不見自己臉上的表情,小草不自覺地摸摸臉,這才輕聲道∶“那麼我應該驕傲吧,因爲……這就是我身爲白家人的證明。”
泉櫻對於這些話也只能默然了,素來被認爲是瘋子與天才的白家人,幾時把人命放在眼裡過?假如他們只對旁人冷血無情,那還可以罵上一聲殘酷,但白家人的冷血卻連自己也一併犧牲,這就讓人除了嘆息之外,什麼多餘的話都講不上了。
只是,這樣的人格特質,有時候反而很適合成爲領導者,像之前的白軍皇、白起、白無忌,在屬下眼中,他們都是願意讓人效死犧牲的優秀主君。犧牲人命、把人命當作籌碼使用,這是蘭斯洛所無法接受,也學不來的事情,但是在許多人眼中,這正是領袖人物表現決斷能力與智慧的時候。
戰爭不可能不死人,到了最後,人們也都有這樣的覺悟。比起因爲強求不犧牲而造成的巨大風險,他們其實只求死得其所,不要死得沒有意義;很多時候,死傷並非不能被接受,只要那些死傷與犧牲符合公平,而這正是一名領袖該做的事∶公平而有效地犧牲子民。
從這一點來說,當日公瑾炮轟中都的所作所爲,未必就是不對,換做是自己易地而處,恐怕……恐怕只敢那樣子想,有沒有那樣的決斷與勇氣去執行,泉櫻還真的答不出來。無論如何,假如單純以成敗論英雄,這點對公瑾師兄是太不公平了。
回思自己這一生,與公瑾師兄的關係極爲惡劣,從沒有什麼友善相處,自己對他的爲人也頗多置疑,不過在這次中都大戰結束後,當自己從丈夫口中得知他的用心與作爲,確實覺得他很……偉大,因爲他是真心爲着艾爾鐵諾、爲着風之大陸在着想,並非出自私利;相較於白鹿洞中的許多人,他是用霹靂手段在行仁之心。
(中都城裡的那些百姓,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
泉櫻不只一次想過這問題,本來與公瑾師兄達成和解之後,雙方就可以攜手合力,嘗試解決這些問題,但隨着己方戰敗而走,這個努力自然成了泡影,現在千萬異變的市民都落入魔族手中,勢將成爲對人間界的重大危害,公瑾師兄如果有知,一定感到痛心疾首。
不過,比起那些問題,泉櫻其實更擔心另一批人,就是升龍山上的同胞,這批毒龍明顯是由黃金龍改造,流着龍神驕傲之血的族人,居然會讓石崇做這樣的邪惡改造,那麼升龍山上的烏煙瘴氣,可想而知;這樣下去,只會把龍族逐漸帶向毀滅之途,自己實在非常擔憂。
“泉櫻姊姊好像很擔心,但光想也沒什麼用,我們實際來問一問吧。”
看穿了泉櫻的想法,小草開始了對俘虜的處理。被困在地底下的毒龍羣,數目至少有二十多頭,被重力束縛與土壤硬化所困,現在要把它們給弄出來,只會增加不必要的危險,最好是再將它們關在地底幾個月,讓飢餓消去體力,到時候再挖出來,就安全得多,不過話雖如此,如果單單隻挖個一頭出來,是不會造成多少影響的。
挖出了一頭毒龍,移入象牙白塔的地宮,它甫脫束縛,就在衆人眼前大聲咆哮,憤怒地想要張口噴吐火焰,在場的衆人,無論是蘭斯洛、源五郎、妮兒,亦或是力量低一層次的愛菱與華扁鵲,都有能力將這頭毒龍一舉擊殺,但最後站出來面對它的,卻是一襲秘書俐落打扮的小草。
“吼~~”
毒龍憤怒地吼叫,壓根就不把這個只有它身體比例幾十分之一的女人放在眼裡,它噴出熊熊熾烈毒火,瞬間席捲全場,在燎燒到一衆天位武者身前時,被他們各自的護身氣罩給擋住,但卻從小草身體貫穿,像是穿過一層根本不存在的空氣虛影。
這個怪異的現象,讓毒龍又一次噴發火焰,但火焰雖然將小草完全吞沒,她卻像完全感受不到熱度與衝擊,緩步朝着毒龍靠近過去,衆人這才徹底明白過來,早已成爲死靈之體的小草,不但整個身體可以化爲虛無,就連身上的那些衣服也非實體,只是魔法力所凝化,物理攻擊根本對她毫無意義。
“抱歉了,我不知道這樣子會不會有一點痛。”
緩步走到毒龍身前的小草,把手貼放在毒龍的深色鱗片上,一股特異的魔法力傳送過去,衆人只聽見那頭毒龍發出了一聲無比悽絕的嚎叫,彷佛有千把利刃正在凌遲刮骨,痛極而嚎。
跟着,毒龍發生了崩解,巨大身軀瞬間縮小了下來,但與其說是縮小,更實際的狀況是骨肉分離,那些能夠承受千鈞重擊與高溫極凍的厚鱗堅甲,像是給一把無雙利刃迅速而準確地切割,瞬間分解成無數的血肉碎塊,無聲地崩解剝落下來。
在衆多血淋淋的碎塊中,一個巨大的龍體骨架被完整地保留,但骨頭卻不是常見的白色,而是漆黑如墨的邪惡色澤,內中不見的內臟,也早成了崩解在四周的諸多碎塊之一;而當衆人隨着微弱的呻吟聲望去,只見一個血人倒在角落,悽楚地哀嚎着。
就如同周圍一堆不完整的東西那樣,這個人少了下半shen,不過卻似乎保留了清楚的神智,當衆人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明白自己將被拷問的他,高呼一聲“我絕不會出賣石崇大人”,就要自裁。
石崇所改造的屬下,其忠誠心之高,委實令人驚歎,但在場衆人都是有備而來,如果會讓他這麼容易就死去,其他人倒是無所謂,頂多再抓一頭毒龍來測試,但暗黑魔導研究院的華院長大人,就顏面無存了。
“咻!”
七枚深藍色的利針破風飛射,認位奇準,入肉透骨,封死了幾處大穴,讓那聲痛嚎在半途截斷,成了無聲的沉默,而當那名可憐的俘虜,納悶說自己不能開口發音,對方該如何逼問時,黑袍飄飄的身影來到他面前。
“你不要搞錯了,沒有人要你開口說話,幫你銀針封穴,只是利用上頭的藥物延長你性命,還有讓你等一下不會太吵,至於我們所需要的情報,等一下我會直接問你的腦。”
說話之間,華扁鵲已經動手,一掌貼放在俘虜的腦門,如果說剛纔強行解體時候的感覺是千刀凌遲,那麼現在的痛楚就是萬針刺腦,但這次發聲的部位被封鎖,再痛也是喊不出來。
普通的拷問,常常遭遇到兩個問題,第一自然是俘虜不老實,第二卻是俘虜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什麼纔是重要情報,浪費彼此時間。華扁鵲在大雪山習藝時,曾經針對這兩個問題作研發,並且深有所獲,當她執掌暗黑魔導研究院後,大批犧牲者因此而遭殃,包括現在她掌底的這一位。
在華扁鵲行動的時候,小草也一面向衆人解釋,目前中都方面的情報完全斷絕,即使是青樓聯盟,也只能靠探子在城外觀測,而無法滲透入內,己方對魔族的下一步動作一無所知,在這樣的情形下,這批毒龍騎士或許能夠提供貴重情報。
“敵人應該是很自信滿滿,因爲當龍騎士與龍完全融合,變成巨毒龍的時候,是無法以術法強行分割,也無法讀出它們的思想,拷問不出任何東西的,但是……”
雷因斯。蒂倫這邊,有一個魔族所計算不到的誤差,就是小草的存在。如果說魔族一直把胤的身分隱藏爲最高機密,那麼小草也同樣是一着暗棋,尤其是她瓦解一切術法效果的天賦異能。
本來的理想狀態,應該是小草施展異能,將毒龍身上所運作的術法消除,分解爲黃金龍與龍騎士,然後針對龍騎士予以拷問,但是這個結合術法的深刻,也是超乎小草的預估,結果她雖然消除了術法運作,但強行拆解卻造成了不完全的傷害,只能得到黃金龍的骨架、血肉,還有半個離死不遠的龍騎士。
看見小草一副懊惱的表情,源五郎安慰道∶“還是節省點力氣比較好,還有人正等着奶的治療咧。”
小草的天賦異能,除了消除一切魔法力之外,還有一個屬於雷因斯女王的天賦之能,那就是超越一切的治癒聖力。在過去的時代,這個聖力曾是人類武者無數次賴以救命的奇蹟之光。
中都城一戰,蘭斯洛與源五郎雙雙衝破強天位,進入了齋天位的強橫境界,肉體本身就有自愈異能,只要驅出入體異勁,眨眼功夫就能把破損肉體修復,但仍是有其他的強天位傷者,需要小草的救護。
因爲在自由都市疏散天地元氣時間過久的影響,小草一時間未能把體內的氣機平衡下來,聖力受到干擾,所以還沒有爲泉櫻和妮兒治療,這次之所以由源五郎來啓動防禦系統,主要也是因爲要保留元氣,再等個幾天就可以開始爲衆人治傷。
“大家要好好保護女王陛下啊,奶可是我們這邊的最高機密,將來與魔族作戰,可能就是要靠這一點了,奶的異能隨時可能成爲我們一着奇兵,在戰鬥中嚇敵人一跳。”
源五郎意有所指,因爲在九州大戰時期,比起魔族武者的優勢體質,人類武者在承受與痊癒傷勢上,無疑是趨於劣勢。兩個修爲相若的武者,一者爲人,一者爲魔族,相互戰鬥廝殺,到後頭一定是魔族佔上風,人類武者往往就給不斷累積的輕傷活活累死。
但這樣的情形偶爾也會出現例外,那就是有雷因斯女王當後盾,出陣受了內傷就迅速治癒,出去再戰,反而把素來以回覆力強著稱的魔族武者給累死陣上。那場戰役,無論是在人類與魔族之間都很有名,也讓魔族注意到了雷因斯女王的特異存在。
小草搖搖頭,笑道∶“別在意我啦,我是個幽靈,再厲害的魔王都沒有辦法殺我第二次。真正值得大家關心與保護的,是泉櫻姊姊,她纔是目前最重要的人物喔。”
這番話把所有人的目光導向泉櫻,而當事人則是再次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在這一次趕赴中都之戰前,泉櫻就隱約覺得自己的身體狀況有異,胸口不時煩悶欲嘔,但當時兵兇戰危,衆人都專心在眼前的戰局上,泉櫻爲了避免干擾蘭斯洛的心情,就把此事按下不提,預備等到事情告一段落後,再找華扁鵲或風華檢查身體,哪想到竟然是在戰場之上,先被敵方大魔神王察覺,再被旭烈兀揭露此事,這時看到衆人目光一起朝自己望來,平素作風明快大方的她,也不禁滿臉通紅地沉默下來。
“泉櫻姊姊不用不好意思啊,奶有了孩子,這是好事。”小草握起了泉櫻的手,很認真地說道∶“我和風華姊姊、楓兒姊姊,都會祝福奶和孩子的,希望這個孩子出生的時候……世界已經不受黑暗所威脅了。”
會被小草這個樣子祝福,在泉櫻而言,是一件很難想像的事,至少在當年,以自己的心高氣傲,別說是與其他女人共同擁有一個男人,甚至連自己會成爲某個男人的妾室這種事都很不可思議。但如今,自己卻以一名姬妾的身分,接受正妻與其他姬妾的祝福,心裡沒有任何反感,這……只能說是命運無常,令人唏噓了。
不過,源五郎的感嘆與祝福,卻是泉櫻要正色稱謝與迴應的。
“有舊的生命逝去,也有新的生命降臨,這是世界的更替與無常。能夠爲了這些孩子的生存權而犧牲,李煜和白起一定也會覺得很欣慰,所以,我們該努力守護這孩子所生存的世界。”
李煜和源五郎是結義兄弟,儘管兩人相聚的時間不長,彼此也很少談到對方,不過這仍無礙於他們之間的友情。李煜的亡故,對源五郎也是個打擊,儘管他沒有爲此形諸顏色,但卻在心中暗暗許諾,要爲李煜討一個公道。
“那邊的幾位,很抱歉在這種時候打擾,不過如果你們雙簧說完了,那麼我這邊要報告一下拷問結果。”
順着那冷冷的語音轉過頭去,華扁鵲正用一條黑色紗巾在擦拭手掌,抹去滿掌的鮮血,而那名不幸的俘虜早已暈死過去,看來不但人事不知,也離死不遠了。
“他還算滿強硬的,一番折騰下來,腦子裡頭只有兩個訊息比較重要。本來他們是要被派去日本的,只是因爲臨時調度,纔來稷下攻擊,改由另外一批毒龍派赴日本。”
“日本?石崇派龍族去日本做什麼?”
源五郎納悶的問題,也讓衆人相顧愣然。在日本攻略戰後,日本列島就已經陸沉,在白起犧牲百萬魔族大軍,以其生命能量還散於風之大陸後,將失控的能量流導正,逆推回去,才令得日本列島由海底冉冉升起,破濤掀浪地重現於原本位置。
照理說,一塊剛剛由海底浮起來的土地,上頭沒有任何動植物,也沒什麼資源,石崇急着派出龍族趕赴日本,那是爲了什麼?
“這種問題,小嘍棉是不會知道的,但在他腦中有一個名詞非常有趣。”
華扁鵲道∶“有人知道不死樹是什麼東西嗎?”
在雷因斯陣營開始整理所獲得的新訊息時,毒龍羣於稷下全軍覆沒的戰果,也已經傳回中都。
“成功了嗎?唔,又失敗了嗎?沒關係,不怪你們,以你們的能力,如果會成功,反而是很奇怪的事。”
與其說是勸慰,其實更像是風涼話,而說着這些話的人,並不是主導這次行動的石崇,而是最近愛上嘲弄習慣的旭烈兀。
“失敗與成功,端看從哪個角度去看。派出去的毒龍羣數目並不多,犧牲他們來得到稷下的防禦情報,對於我們以後攻擊稷下,大大有利,皇子殿下說這是失敗,未免苛責他們了。”
“是嗎?果然不愧是專業人才,每一個動作裡頭都暗藏玄機。那就希望石大長老刺探情報的一番苦心,不要變成了故意送情報給人的愚行了,那邊可是魔法王國,俘虜落在人家手裡,能夠承受肉體拷問,但承受得了魔法讀心嗎?”
旭烈兀過去曾聽父親提過,約莫在一千年以前,千葉家駐派風之大陸的三個管理人內鬨,其中一名落敗者銷聲匿跡,到魔界選擇繼任者,希望能在魔界建立勢力,作爲下一屆的奪位資本,而那時被選中的就是石崇,既身爲大魔神王駕前的重臣,本身才能也出衆,雙方就此一拍即合,由石崇繼承了他的位置。
但石崇卻對大魔神王與魔族忠心耿耿,反向滲透人間界的勢力,利用千葉家的資源來輔助魔族大業。這樣的忠誠,在胤眼中是不可多得的重臣,但卻與旭烈兀沒什麼相干,他也不會因此多對石崇有什麼好感。
“由黃金龍再度進化的變種毒龍,是我精心製作的作品,不管是多高明的魔法,都不可能從他們的腦波里頭閱讀出訊息。”
石崇在這一點上極有自信,畢竟過去與雷因斯相鬥多年,對於雷因斯的魔法水準有大致瞭解,曉得單憑藉雷因斯的魔法技術,頂多只能殺死毒龍,卻不用擔心漏什麼訊息。事實上,石崇的自信也沒有錯,只是沒有料到有一個不應存在的幽靈,匪夷所思地破去了他的傑作。
旭烈兀並沒有多說什麼,但心頭總有一種怪怪的預感,不過他並不是很在乎,因爲那些毒龍羣並不是他的下屬,也不在他的管轄範圍,而正當他想聳聳肩離去時,結束了多日閉關療傷的大魔神王陛下,發出了召見皇子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