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另一個……葉芬芬？”蕭子辰皺眉，隨後又打量着眼前的少女。
一身黑色像白色風信子裡那一朵不合羣的曼珠沙華，渾身散發出妖冶的氣息。
他立馬搖頭否認道：“你不是葉芬芬，她比你乾淨。”
葉紛紛微愣，而後不禁失笑道：“她當然比我乾淨了。”
“她能那麼與世無爭，只不過是因爲有我。”
她的生意高低起伏，沙啞的聲線隱隱露出悲傷，淡淡的，確是刻骨的。
“你說你是另一個葉芬芬，那真正的葉芬芬，在哪裡？”蕭子辰掀起被子，欲坐起，腳卻不聽使喚，疼得他差點掉眼淚。
“噯，你可別亂動啊。醫生說你不僅外傷嚴重，腿還折了。暫時不要動比較好。”葉紛紛無視他的問題，輕輕按住了亂動的蕭子辰，指尖卻有些察覺不到的顫抖。
“那你告訴我，葉芬芬在哪？”他執着地問着，眼前的少女手指微涼，她無奈地一笑，問道：“你喜歡葉芬芬？”
“對。”蕭子辰地答道。
“她哪點好？”葉紛紛的眼底有一份徹骨的寒冷。
“她哪點都好，像湖水一樣乾淨透徹，讓路人嚮往。”蕭子辰說着，脣畔留着一抹溫柔的笑意。
葉紛紛聽到這不禁捧腹大笑。
“你在開什麼玩笑啊？蕭子辰。”
“湖水？清澈？哈哈哈……”她笑得眼淚花直掉。
“那你知不知道……”她抹了一把眼淚，聲音漸漸平靜。
“不論多清澈的湖水，水底下，都是髒的。”
“有糾纏了的水草，有數不盡的動物屍骨，有好多好多腐臭的泥沙。”
“你們人嚮往的僅僅是乾淨的水。”
“卻不是有着腥味兒泥沙的湖。”
她的聲音平靜，卻字字誅心。
葉紛紛看着他略有些僵硬的臉，覺得可笑。
她聳了聳肩，撫弄着自己黑色的裙襬。
“你好好照顧自己吧，你的家人應該差不多快到了。”
她踏着自己那雙紅色的高跟鞋，回眸看了一眼還在發愣的蕭子辰。
“蕭子辰，你好自爲之。”
（七）
第二天，葉芬芬來醫院看望蕭子辰，手裡捧着一束淡藍色的桔梗花。
她身穿一件白色棉布裙，長髮散下來披在肩上，帶着些許陽光的味道。她的眼角乾淨，沒有昨日帶着風塵氣息的淺黑眼影。
蕭子辰差點認爲昨天是一場噩夢。花香有意無意地挑逗着鼻息，淡藍色的花束顯得她的手皙白。
他頓然鬆了口氣。
還好，還是他的那個乾淨的葉芬芬。
新葉的“葉”，花兒芬芳的“芬”。
他喜歡的葉芬芬。
“你沒事吧？頭還疼不疼？想吃什麼我幫你拿……”葉芬芬有些手忙腳亂，她輕皺眉，說話都帶點語無倫次。最後她索性不說話了，小臉憋得通紅。
蕭子辰輕笑，難得見到她這幅小模樣。
“這是我……最喜歡的花，給你放櫃子上吧。”她將花束放到病牀一旁雪色的櫃子上，細白的手理了理瑩藍色的花瓣，嘴角帶着一抹淺淺的笑。
“把我最喜歡的，送給你。”她說得有些小聲，但蕭子辰卻還是聽到了，眼底是掩不住的笑意和溫柔。
此時的花和人兩相映，在他的眼裡成了夏季裡最美最美的風景。
“一會……我回家煲粥給你送來吧。”她上前給蕭子辰拈了一下被子，沉默了一會兒纔開口道：“昨天，謝謝你。”她亮亮的眸子裡滿是愧疚。
“要不是當初你推了我一把，最後躺在這的……就是我了。”她抱歉地抿了抿嘴，眼裡水光瀲灩。看得蕭子辰一陣心疼。
他撫了撫葉芬芬滑到肩頭的長髮，溫和地笑道：“沒事，不疼的。”
“你怎麼樣？嚇壞了吧？”他對昨日的事情有些試探地問道。
“哥哥說我昏倒了，醒來的時候在家裡躺着。”她回想了一下，答道。
“你還有個哥哥啊？”
“嗯，哥哥比我大十二歲，已經參加工作了。爸爸媽媽在海外工作，這幾年我幾乎都沒有見過他們。所以是哥哥一直照顧我的。”她臉上有掩不住的笑意，想來一定與自己的哥哥生活得很好。
“那，你有沒有一個雙胞胎姐姐？”蕭子辰遲疑了一會兒，還是問出了口。
“嗯？”葉芬芬感到奇怪。“沒有呀，家裡只有我和哥哥，怎麼這麼問？”
“沒什麼，上次看見一個人和你長得很像，差點讓我認錯人了。”他面色不改，撒起謊來一點都不帶臉紅的。
待葉芬芬離開後，他出神地望着頭頂的天花板，把昨天的事翻來覆去想了好多遍，卻也想不出一個所以然來。最後索性丟在腦後，把那個葉紛紛當成昨日的一場噩夢。
（八）
半月後，蕭子辰出院。
當父母還在辦出院手續的時候，蕭子辰百無聊賴地望着一方小窗外灰沉的天空。
“要下雨了，得提醒傻瓜出門帶好雨傘才行。”他喃喃道，下意識地從口袋裡摸出手機，發完短信後，他餘光不經意地瞟到了一雙紅色高跟鞋，掩在門板後面。
他的手在空中不經意地頓了一下，高跟鞋的主人像是知道自己被發現了一般，倉惶地離開蕭子辰的視線。尖尖的鞋跟敲打着冰冷的瓷磚面，發出清脆的響聲，迴盪在長廊裡。
蕭子辰隨即追了上去，他緊隨對方拐了無數個彎，傷勢初愈的他就算之前體能再怎麼好，現在總歸有些吃不消。
對方也停了下來，兩人的距離只有十米不到，可以清楚地看到彼此狼狽的模樣。
蕭子辰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少女，輕聲喚道：“葉芬芬？”
少女的妝容精緻，黑色的長裙到小腿，皮膚細膩瓷白。
她的身子微顫了一下。
“哪個葉？哪個芬？”
頓了許久她才苦笑道：“我只是，葉紛紛。”
蕭子辰這才確定那天真的不是夢。
他遲疑了一會兒，再問道：“你……同葉芬芬到底是什麼關係？”
“你沒必要知道。”她攏了攏束起來的長髮，後道：“不要向她說起我。”
蕭子辰皺眉，看着葉紛紛黯淡下去的眸子，便也不好意思追問下去。
“你也要答應我，不要用這張臉去給葉芬芬惹麻煩。”他心裡着實不舒服，看着葉紛紛與她一模一樣的臉，卻是不同的氣質，不同的性格，就像自己喜歡聽的歌被別人抄襲了一樣。儘管是熟悉的調子，卻還是心裡不舒服。
葉紛紛身體僵住，隨後大笑，笑聲不大，卻又尖銳高昂，刺得人心尖一痛。
她雙手微顫，緩緩地撫上自己的臉。
“這張臉……我可討厭了。”
她直了直身子，眸子空曠，紅脣微微上揚，卻彎出一個苦澀的弧度，道：“放心吧，我不會的。”
蕭子辰點了點頭，轉身便打算離開。
“蕭子辰。”葉紛紛衝他喊道。
少年回眸，像存放着世間斑斕的色彩。
“我……是一個有始有終的人。”她不禁攥緊衣角，蕭子辰卻覺得她莫名其妙。他繼續朝前走去，似乎誰都擋不住他清冷的步子。
忽然，一滴冰冷的液體砸在他的額頭上。
“下雨了啊……”他不禁嘆道，看了一眼手機。
“紛紛！紛紛！”一個帥氣的男生擦過蕭子辰的肩頭。
葉紛紛這纔回了神，愣了愣道：“許霖，你怎麼來了？”
“你身體不好還亂跑，現在還問我怎麼來了？”少年眉目清秀，眸中填滿了焦慮與擔憂。
“我能有什麼事？”葉紛紛無奈地攤了攤手。
“你好不容易回來，怎麼沒跟我說一聲？”許霖有些失落，後又問：“我剛剛看見你和一個男生講話，那個男生是誰啊？”
葉紛紛向那個背影望了望，聲音漸冷。
“你看錯了吧……”
她轉身，與蕭子辰背馳而行，蕭子辰瞟了一眼身後一雙好看的背影，腳步不禁加重了些。
“許霖。”葉紛紛停住了腳步，黑曜石般的眸子裡閃爍着令人摸不透的情緒。
“是不是所有人都喜歡那個葉芬芬？”她望向灰白的天空，淅淅的小雨潤溼了她的脣。
“纔不是。”許霖勾了勾她的髮梢，眸中映出對方好看的輪廓。
“我就喜歡你呀，紛紛，落葉的‘葉’，紛至落下的‘紛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