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羣賢畢至(二)
一路說說笑笑進了中軍大寨,衆人按官職依次安坐之後,長孫順德拱手對楊霖說道:
“老夫遵照唐公之命營造磨坪寨至今歷時四月,已將因戰事損毀的三道寨牆以及房舍、倉庫等修繕完畢,安置李氏私兵三千人,囤積糧草一萬五千石,軍械輜重若干。數日前摩訶室利又將此次太行剿匪俘獲的降兵帶到山上,剛剛揀點完畢。”
說着,他翻開一本賬冊念道:“現在山中共有軍卒四萬一千六百零三人,戰馬二千三百餘匹,駑馬犍牛等畜力九百餘。糧草一萬八千石,衣甲軍械按照郡兵標準可以裝備四千人左右,餘者皆爲歷戰所繳獲之非制式器具,不堪使用。老夫手頭就這點家底,現在就全部移交給楊統領處置嘍。”
說罷,他把賬冊塞進楊霖手裡,又笑呵呵的說道:“唐公來信說,如今的磨坪山是年輕人的天下,莫要讓你們沾上了老夫的暮氣,所以把老夫召回晉陽。楊統領可不要辜負唐公一番心意哦!”
“哪裡哪裡,楊某不過一介紈絝,無才無德,受此重任整日裡戰戰兢兢,唯恐有負所託,還需長孫先生這樣的前輩多多指教纔是啊。”楊霖客套了兩句,又有點擔心這個老兒不禁誇改主意不走了,趕緊口風一變道,“不知長孫先生何時動身,楊某也好擺宴爲您送行?”
長孫順德險些被楊霖這番前詞不搭後調的話閃了腰,不由得苦笑道:“唐公催促甚急,老夫明日就走,明日就走……”
衆人又說了一番閒話,定好今晚爲長孫順德餞行,明日正午中軍升帳議事之後就散了。楊霖坐在帥位上捧着賬冊翻來覆去的看,覺得他的家底還不錯。他這個大帥手底下有四萬多人呢,要是朝廷的正規軍,他怎麼也得被封個從三品的大將軍。至於說衣甲軍械不足他從來沒當回個事,他手底下這幫兵在大半個月前光着膀子、手裡拿着木棒、糞叉什麼的還把那幫裝備不錯的河東軍揍得半死不活呢,再說還有兩千多騎兵。他可對當初在黃河岸邊親眼目睹過的、那場朝廷的三百騎兵大破五千賊軍的戰役印象深刻,現在他手裡的騎兵可是數倍於此。有了這個寶貝打底,他覺得他完全可以打打大場面的仗了。還有糧草……話說一萬八千石到底是幾斤幾兩,夠吃多久他完全是兩眼一抹黑……
他正抓耳撓腮,卻見杜如晦和房喬又聯袂拐了回來。
“房兄杜兄,可是找小弟有事相商?”房謀杜斷那可是連楊霖這樣的草包都如雷貫耳,所以對這兩位大神他熱情得堪稱諂媚,連帥位都不坐了,一盤腿坐在房杜對面的地上,弄得二人簡直有些手足無措了。
好容易把楊霖攆回帥位,房玄齡才鬆了口氣,拱手道:“今日議事之後,房某與克明頗爲心憂,又不吐不快,所以前來打擾統領,還望統領莫怪。”
楊霖佯作不快道:“小弟與二位兄長一見如故,便欲傾心相交,誰知二位兄長卻與小弟生分,一口一個統領不說,還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真是讓小弟倍感傷懷。唉,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啊!”
誰知房杜二人對他假情假意的牢騷視而不見,偏偏對後世裡傳濫了的那兩句詩情有獨鍾,好似大煙鬼撿到了鴉片一般的兩眼精光四射,異口同聲道:“好詩!還請統領賜我等全句!”
楊霖纔不管他倆的關注點跑沒跑偏,只要有所求就好,立刻要挾道:“那二位兄長就得如小弟前議,不許再假客套!”
“好說好說!”房杜迫不及待。
“咳咳——”楊霖裝模作樣的咳嗽兩聲,幸好上輩子爲了泡Q妹背過這首詩,“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心戀落花。”
房杜二人聽罷,竟是陷入沉思而良久不發一語。就在楊霖以爲自己抄錯詩而惹得兩人不快時,就聽杜如晦慨然長嘆道:“所謂詩爲心聲,不知子建賢弟因何而作此詩,卻是道盡了我等的心跡啊!”
“哦?不知二位兄長因何而煩惱?”
房喬苦笑着插言道:“賢弟可知愚兄等人因何而來磨坪山?”
“願聞其詳!”楊霖正想搞清楚這幫本該散落在三山五嶽等着李二去撿的大神們,爲毛一股腦的跑來跟着他這個草包混,誰知剛要瞌睡房喬就送來了枕頭。
“此事說來話長……”在房喬和杜如晦的你一言我一語中,楊霖發現也不知道他的上幾輩子真是積了大德,撿了好大一個便宜……
原來房杜這幫凌煙閣功臣並不是楊霖的豬腳光環一閃,便從****紛紛來投,其實他們還是被李世民給弄來的。
李世民在西河暈過一回之後就成了神童,除了打架和抄襲之外,他還幹了點別的,比如說招賢納士。
李世民一到長安,就跟長了火眼金睛似的看上了杜如晦。那時杜如晦剛剛因爲仕途失意而辭官歸家,心情不佳之下自然懶得理會這個十四五歲的小孩子。不過李世民並不死心,追着杜如晦死纏爛打,非要跟他辯論古今興亡之道。杜如晦不勝其煩,礙於唐公李淵的面子,只好打算勉強應付一下。沒想到李世民張口就是一篇將杜如晦震得目眩神迷的《六國論》,只是劈頭四句的“六國破滅,非兵不利,戰不善,弊在賂秦”便讓杜如晦認定眼前這個少年就是值得他一生追隨的明主,從此甘爲幕僚,供其驅策。隨後李世民又拋出一篇《阿房宮賦》,讓人送給正在河東當個小官、聲名尚不顯著的房喬。結果一段“嗚呼!滅六國者六國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乎!使六國各愛其人,則足以拒秦。使秦復愛六國之人,則遞三世可至萬世而爲君,誰得而族滅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鑑之,亦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就被房喬引爲知己,官都不做了千里迢迢的跑到長安,哭着喊着這輩子就跟李世民混了。
如果說房杜二人都算小有才名,李世民將其招入幕中尚屬有跡可尋,那麼盛彥師不過是澄城的一介小吏,李君羨只是武安郡兵中一個小小的旅率(注1),連他們的主官都未必聽說過他們的名字,李世民是怎麼知道得知、而且非要把他們納入麾下的?恐怕其原因連他們自己都搞不清楚。更不用說牛進達此時只是個縣令之子,侯君集不過一富家無賴,張亮更是在滎陽務農爲生,還都是年方十幾歲、連唐公李淵是誰都沒搞清楚,就被李世民半是邀請半是綁架的給弄回來了。再加上李世民的大舅哥長孫無忌、從小跟他關係就好的堂兄李孝恭和好友段志玄,唐公二公子年紀不大、志向不小的名頭算是闖出來了。還有人笑稱他是“小孟嘗君”,明裡贊他門下人才濟濟,實則諷其手下良莠不齊,盡是些雞鳴狗盜之輩。
不過李世民對此毫不在乎,對這些來自三教九流的屬下解衣衣之,推食食之。每日裡或與房杜以及長孫無忌談古論今、臧否人物,或與李孝恭、盛彥師、李君羨等人紙上談兵、覆盤古今知名戰例,或與段志玄、侯君集、牛進達等人騎馬射箭、比武角力,不亦樂乎。在與衆人的言談之中,李世民不時表現出“江山作紙,萬軍爲墨,爾輩如筆,吾當執之”的雄心大志,雖然有些大逆不道,卻無人以此爲忤,反而對其更加傾心。
可惜世間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沒過多久,李世民就被雷劈了。這一來不但李世民的一番雄心化作東流水,房杜等人作爲李世民的門客也成了沒孃的孩子處境尷尬。繼續留守註定前途無望,而主公尚在就一走了之的話,不但會聲名喪盡而且過不了自己良心這一關。要是轉投李淵或世子建成的話,人家除了對房杜二人稍有興趣、李孝恭和長孫無忌算是親戚之外,對其他人毫無興趣。
正當諸人去留兩難之時,傳來了先楚公之子欲在磨坪山舉事、唐公暗中資助、並在府內招募人手前往效力的消息,於是房杜等人產生了不妨去磨坪山尋條出路的想法。而李淵正愁愛子的這些門客不好安排,正好順水推舟遂了他們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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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霖覺得李世民可以安息了。儘管他已經忘光了那輩子的事,但是能做到這些,已經足夠他在這個亂世安身立命,像豬一樣快樂的生活了。
注1:盛彥師、李君羨均是唐初名將,戰功卓著。只因二人不是天策府嫡系出身,加上李世民小心眼而被其藉故殺掉,殊爲可惜。作者認爲,若二人不死,憑其才幹,成就起碼不會比凌煙閣二十四功臣中的許多名將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