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將散去,而竇琮、殷開山,還有房杜以及長孫無忌等人卻在後邊磨蹭。眼見別人都走光了,這幾位面面相覷不由得有些尷尬,幸虧楊霖哈哈一笑給大夥解了圍。
“我就知道剛纔小弟說得太過籠統,諸位兄長難免心存疑惑。”現在算是私下場合,楊霖也不打官腔了,嘻嘻哈哈的說道,“正巧小弟也有事請教諸位兄長,不如等過了午後,小弟到各位府上一一拜訪如何?”
“何勞統領親至,還是等到了午後,末將等再上門向統領求教。”幾個人哪好意思讓楊霖親自上門,只好由竇琮出面轉圜。
“那好,小弟就在書房恭候諸位兄長大駕。”
……
這年頭人們習慣吃兩頓飯,可楊霖不行。他長得雖瘦,飯量卻大,而且一頓不吃就餓得慌。所以他溜溜達達的回到了後宅,正要喊人上飯,突然看到小七和嫣兒兩個小丫頭,一人捧着個人頭大的巨碗,正眼巴巴的等着他回來。
長孫嫣兒換去了那一身號坎,穿上了一身嫩黃色的衣裙,豆芽菜般的瘦弱身形居然現出了幾分新發柳枝般的輕盈曼妙之意,昨晚上的花貓臉也露出了光潔如新瓷的細嫩肌膚,尤其是跟最近又恢復了窮兇極惡的吃相而變得有些珠圓玉潤、小肚子都微微鼓起來的小七相比,更顯得嬌弱得如同一朵含苞未放的小花。
人家才十二歲!楊霖暗暗警告自己,尤其是看到李蔓珞也不懷好意的偷偷跟在後邊,臉上剛剛冒出的一抹貪婪立刻化作慈祥的微笑,努力作出一副鄰家好大叔的模樣,笑言道:“你們兩個小丫頭還算有良心,知道你家哥哥餓了,這是送飯來了?呃……”
楊霖臉上的笑模樣戛然而止,因爲他已經發現那兩隻巨碗裡面空空如也……
“這是?”他的直覺告訴他大事不妙。
嫣兒還有些羞澀,小七卻是不管不顧,嚷嚷道:“郎君郎君!咱家的廚娘笨死了,我讓她們給我和嫣兒妹妹做麪條——就是昨晚上你做的那種,可是她們做的難吃死啦!郎君郎君,你再給我們做一頓吧!”
說着,小七就抱住了楊霖的胳膊,身子還靠在他身上扭啊扭的。
靠!這死丫頭!平常碰她一小指頭能追殺出我二里地,這回可好,爲了碗麪條都不惜投懷送抱了!可是如此一來,楊霖哪能不得寸進尺?
他故作矜持道:“小七啊,你以後也別叫我郎君了,還是我叫你大小姐好了……做麪條可以,不過你得讓我親一下!”
美食在前,就算是刀山火海小七都不帶眨下眼睛的,何況親親乎?所以人家毫不猶豫的把小臉蛋遞了過來……楊霖目泛淫光正要成就好事,卻忘了他身邊還站着一個未成年的萌妹子呢。
“楊霖哥哥,嫣兒也想吃麪條,嫣兒也要被楊霖哥哥親一下嗎?”
我暈!楊霖聞言一個趔趄,差點一口親到兩尺半遠的一棵老槐樹上……不等他找出藉口來掩飾尷尬,氣急敗壞的李蔓珞早就衝了過來,一手一個拎住兩個小丫頭的衣領子,差點跟扔石鎖似的甩了出去……
“你想死是不是!”
李蔓珞扔下兩個小丫頭,兩手掐腰,要是鼻孔再能冒出股煙兒來,那就是一副標準的茶壺狀,而且還是憤怒的茶壺……
李蔓珞大發女俠的雌威,楊霖哪裡還顧得上他從未得手過的親親大業?趕緊抱頭鼠竄的逃進廚房做麪條。
做麪條說得容易,可在這年頭一來鍋竈不順手,二來各式調料輔料缺東少西,連青菜他都有大半不認識,更何況還有沒掛麪這種半成品?楊霖好不容易煮了一大鍋炸醬麪打發了這幾個丫頭,一擡頭髮現竇琮和殷開山正趴在窗臺上瞅着他流口水……沒等他把下一鍋麪條擀好,本來打算等竇、殷二人走後再來的房喬、杜如晦和長孫無忌又聞着味兒進來了……
書房內,撐得肚兒圓的衆人圍着累得麪條都沒吃幾口的楊霖喝茶消食。兩鍋麪條很好的消除了衆人間的隔閡,有些只能在私下裡講的話現在當着大夥的面也能說出口了。
“子建賢弟,愚兄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竇琮作爲衆人之首率先發言,而且在楊霖的執意堅持下改換了稱呼,“賢弟爲了維護主將威嚴、使將令出於一門而逐走劉長史等人,末將也深表贊同。只是這樣一來,會不會使得唐公生出疑慮?畢竟我磨坪山之事,還需唐公的支持和配合,一旦生出隔閡怕是對雙方均無好處啊……”
“濟嚴兄(注1)不必憂慮。”楊霖強撐着坐直身體,微笑道,“唐公與小弟有約在先,磨坪山上以小弟爲主,唐公是不會干預的。劉長史他們怕是曲解了唐公之意,把這磨坪山當成了唐公一家的基業。殊不知以小弟一向怕死的性子,之所以不惜甘冒陛下雷霆之怒、以身犯險在這磨坪山豎起先父的大旗,拼死爲唐公解圍,是因爲唐公答應過,這磨坪山上的兵馬,有小弟的一半!”
“此事當真?”竇、殷二人聞言大驚,房杜、長孫卻是面露驚喜,同聲問道。
“真!比十足真金還真!”楊霖笑言道,“所以說這磨坪山的事情於小弟不僅事關生死,還關乎小弟和諸位兄長的前程,豈能不認真對待?就算是得罪了劉長史他們也在所不惜了。”
“那我等將來……”竇琮欲言又止,殷開山也憂心忡忡。
“濟嚴兄莫急,眼前你我兄弟都坐在一條船上,自然要同舟共濟。至於將來事將來再說,現在誰又說得清呢?不過我可以保證,等唐公事了,諸位去留自便,小弟絕不會從中作梗。”
竇琮和殷開山吃下了定心丸就打算離開,楊霖卻拉住了殷嶠殷開山:
“開山兄,我聽說山上的糧食只夠吃三個月?”
“確實如此。關於糧草之事唐公也很爲難,王威、高君雅監視得甚嚴,唐公挪用軍糧很困難。加上時間又緊,唐公不得不賣掉了兩處農莊和一間別院,派人四處求購才湊到了這些糧食,還望賢弟多多體諒。”
“開山兄誤會小弟的意思了,小弟並非指責唐公,而是對糧草之事有些想法,想與開山兄商議一下。據小弟所知,咱們的軍糧夠吃三個月還是在每個士卒每天一斤米的前提之下,這可不行啊!下階段練兵的強度很大,士卒吃不飽很容易影響士氣軍心,而且小弟還打算用飯食作爲激勵士卒積極訓練的手段。所以開山兄我們一定要想個好辦法,把這個問題儘快解決掉。”
殷開山聞言陷入了沉思,竇琮也不走了,幾個人又圍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語的商量了起來。
上山打獵、採摘野菜、蘑菇、野果,下河捕捉魚蝦,反正好幾千屯田兵現在也沒地種,自然不能讓他們閒着。不過大家覺得就算把磨坪山上的飛禽走獸吃絕種了、地皮刮三遍也不夠幾萬人吃半個月的,實在是杯水車薪。殷開山又提到繳獲的土匪物資中有些珠寶布帛可供售賣換取糧食,可是現在河東剛剛經過幾場戰亂,這些浮財的價值大打折扣,而糧食卻比什麼都金貴,價格翻了好幾番,能換回多少糧食真是很難說。
總而言之,大家的意見就是磨坪山上全都是窮鬼,巧婦難爲無米之炊,無論怎麼精打細算都禁不起楊霖這麼糟蹋。
可是楊霖畢竟比他們多出了一千多年的見識,眼見衆人能想出的主意都出得差不多了,他站了起來,口沫橫飛的打氣道:“諸位兄長高才,所思所謀讓小弟茅塞頓開、大開眼界,既堅定了信心,又充滿了希望。困難是暫時的,勝利是必須的!有困難要上,沒有困難咱們製造困難也要上,一定要搞到糧食,讓將士們不但吃飽,還要吃好!”
聽了楊霖這一番後世很常見的胡說八道,衆人一起翻起了白眼,都覺得自己所投非人。這位楊大統領不是個白癡就是完全不靠譜,大傢伙吵吵了半天,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盡唉聲嘆氣了,還讓他茅塞頓開?還讓他充滿了希望?他這是吃撐了還是累傻了?
長孫無忌經過昨夜與楊霖共謀大計,自以爲已經是這位楊統領的親信了,忍不住提醒道:“子建兄,糧食怎麼算都不夠啊……”
“夠!怎麼不夠!”楊霖大手一揮,完全無視衆人鄙夷的目光,一副指點江山的模樣,“吃飯在我楊霖眼裡從來就不是個問題!濟嚴兄,反正這幾天大夥忙着揀點、分派士卒,有大把的閒人沒事幹,你明天就把他們都趕到山上河裡找吃的去。開山兄,你明天就帶人下山,到附近城鎮裡把山上沒用的東西統統賣掉換吃的,記住了,全換成豬羊、雞鴨之類的肉食還有蔬菜瓜果,不要糧食。”
竇、殷二人覺得楊霖這番處置還算着調,剛要拱手應諾,楊霖又開始不正經了,而且把書房裡所有的人都嚇了一大跳:
“還有啊,山上的糧食留下一半,剩下的弄下山去賣了,都換成肉食和蔬菜,這下吃飯問題算是解決了吧?哈哈哈……”
他剛剛得意的笑出聲來,就聽見伴着“統領不可”、“賢弟你這是犯瘋病了嗎”的怒吼聲,不光是竇殷二人,連房杜長孫都蹦了起來,脾氣暴躁的杜如晦和深感自己識人不明、遇人不淑的長孫無忌都開始搖着他直晃,眼看就要動手揍他了……
楊霖好一頓求饒,加上老成持重的竇琮和房喬勸說,杜如晦和長孫無忌才放開楊霖,這時候他已經被搓搓得像個破布娃娃似的了。
“我幹啥傷天害理的事啦?你們還想弄死我?”楊霖委屈道。
“你還不傷天害理?糧食本來就不夠,你還拿去換肉吃!老楊家怎麼就出了你這麼個敗家子!”杜如晦還是氣不打一處來,對他一點不客氣,大罵道。
“我說克明兄啊,小弟問你個問題。克明兄和各位兄長都出身富貴,那麼請問,克明兄一日兩餐,能吃幾斤米?”
杜如晦聞言冷靜了下來,回想了一下這小子兩天來的神奇表現,感覺此時問這話必有深意,於是他仔細想了想,謹慎的答道:“在下每日早餐一粥一菜,晚餐食用粟米一小碗或蒸餅一枚,大概也就不到半斤的樣子。”
楊霖聞言道:“克明兄是文人,吃的不多。那麼濟嚴兄每日能吃幾斤米。”
竇琮想了想,答道:“愚兄是武人,武人都是大肚漢,吃的自然比克明兄多些,大概每天需米二斤。”
“那麼問題就來了。諸位每天最多也就吃二斤米,可是小弟看各位兄長個個滿面紅光、身強體健,肯定是沒餓着。那麼爲什麼那些兵卒們每天一斤米只能吃個半飽、大部分人都是滿臉菜色、營養不良?”
這個問題誰都沒想過,所以書房裡陷入了一片沉默,所有人都在沉思。
其實這個道理在後世誰都懂。楊霖記得他看過一篇新聞報道,說中國人年均購買的糧食從上世紀五十年代將近三百五十斤降低到九十年代末的不足二百斤,是中國人越過越窮、買不起糧食了?誰都知道答案恰恰相反,生活越好,食品越豐富,人們對主糧的需求也就越少。
“因爲我們這些富貴人的飯食裡有酒有肉有菜,當然吃不下更多的糧食了。”房喬最先反應過來,略帶自嘲的說道。
“玄齡兄此言有理,小弟就是這麼想的。現在的市面上糧食金貴,所以用糧食換肉菜不僅實惠,而且士卒們也高興,這訓練起來勁頭足士氣高。所以把一半糧食換成肉菜,絕對比一天給士卒兩斤米效果更好。”
“可是平白少了一半糧食,後一個半月咱們怎麼過啊?”殷開山憂慮的問道。
楊霖胸有成竹的說道:“咱們跟唐公約定三個月後豎反旗攻晉陽,以達到驚動皇帝、解唐公之危的目的。可是諸位想過沒有,三個月後咱們再動手,消息傳到皇帝那裡需要多久?皇帝做出應對又需要多久?沒有帝命宋老生出不了絳郡、河東、文城三郡之地,王仁恭也只能蹲在北疆乾瞪眼。等到宋、王領命出兵解晉陽之圍都不知道是猴年馬月了,那時候先不說咱們的三月之糧早就吃光、八成已經全軍餓死在晉陽城下,就算是唐公恐怕也早就被皇帝揪到涿郡去了,咱們還忙活個什麼勁兒?”
衆人大驚失色,大傢伙都是忙活大事的,這種消息傳遞要消耗多少時間之類的小屁事還真沒在意過……
“所以咱們必須提前動手,給皇帝留出派兵收拾咱們的時間。所以咱們要賣掉一半糧食,好好練兩個月兵,然後出兵太谷、榆次、平城,把咱們賣出去的糧食再搶回來!反正咱們這回就是幹強盜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的,不搶白不搶……”
注1:竇琮的表字沒有查到,此爲杜撰,因爲聽起來很像鬥雞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