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個晚上,楊霖的中軍大帳里人來人往的就沒斷過溜兒,除了他手下的謀臣武將,宋老生終於也放下了戒心領着人跑了過來。而晉陽的城頭上一會兒縋下來幾個李淵的心腹謀士,一會兒又縋下來幾個河東軍的大將,最後連就地遣散的右侯衛的人也跑進了楊霖的大帳。中軍大帳的燈火直到四更天才熄滅,楊霖頂着倆黑眼圈剛爬進寢帳眼睛還沒閉上,親兵們就衝進來七手八腳的給他頂盔摜甲——幹活的時間又到了。
在晉陽南門城下二里外,已經連夜搭起了一排大帳篷,楊霖哈欠連天的站在帳前啃着一個沒滋沒味的蒸餅,等着他好不容易湊齊的各路大神前來開會。
卯時剛過,晉陽城南門大開,太原留守、唐國公李淵帶着裴寂、溫大雅、劉文靜、竇琮等數十人魚貫而出。在他們身後十幾丈外還跟着七八個右侯衛的郎將,滿臉都是充滿着猶疑和戒備之色,直到在那排帳篷前看到了刻意跟楊霖他們保持着距離的宋老生等人,才稍稍放鬆了警惕。
衆人只是簡單的見了個禮,寒暄了幾句,就默契的按照事先的安排分別鑽進了不同的帳篷,先進行單獨的密談。
楊霖自然是被李淵逮個正着,一進帳篷楊霖還來不及大禮參拜,李淵就迫不及待的湊過來問道:
“賢婿,你如今真的有十幾萬人馬了?”
得,一上來就被這老倌佔便宜,賢婿喊得那叫一個親熱,不過楊霖跟人家閨女拉拉扯扯的就差把兒子生出來了,這個便宜也不算白佔。可是老丈人下邊的話怎麼聽都是想佔便宜的意思,楊霖這個便宜女婿的肚子裡不免有點打鼓。
“這個……阿爺(注1)說得既對也不對。咱爺倆算算哈——原來磨坪山上有四萬來人,小婿還了您三千,又劃拉到一萬多,現在滿打滿算有五萬人。後來小婿在榆次跟高君雅打了一仗,抓到了九千多,投靠過來的雁門邊軍有八千,樓煩、雁門兩郡的郡兵有一萬出頭,這差不多又有三萬人。除此以外就是自願參戰的各地民軍,有四萬多人,據說在樓煩、雁門還有幾萬人等着我們去匯合,剩下的就是運輸糧草輜重的民夫,大約也有幾萬人。這樣算起來,二十萬也有了。”
“這個這個……賢婿不虧大才,短短時日麾下便已經兵強馬壯了,實在是讓老夫自愧不如啊!”李淵興奮的直搓手,嘴裡雖然還在謙虛着,不過楊霖看他那眼神跟餓狼似的冒着綠光,像是打算一口把楊霖吞下去似的。
“哎呀阿爺您真是高看小婿啦!這些兵馬大都是因爲小婿打着抗突保家的旗號才匯聚到一起的,一旦把突厥人打跑了或者是這面大旗倒了,這些人還不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去啊?誰還把小婿當盤菜?小婿這也就是打腫臉充胖子,逞一時的威風罷了。”
“賢婿此言大謬!”李淵不以爲然的擺了擺手,道,“這些人既然落在賢婿手裡,豈能再讓他們跑了?無非是用些收買其首腦、分化其部屬以及相互利用的手段,不難將其收入囊中、爲我所用。”
“這個……阿爺深謀遠慮,小婿自愧不如。”楊霖一看老丈人已經明目張膽的要下手了,趕緊奉上馬屁一記,然後話鋒一轉又道,“可是阿爺有所不知,小婿麾下這些兵馬成分複雜,所求各有不同啊!比如那些府兵向來與阿爺的河東軍關係不睦,如今又歸鄉心切,若不是小婿以軍人天職、保家衛國的大義激之,以戰獲自取、戰後重賞的厚利誘之,恐怕早就一鬨而散了。再比如邊軍那些鮮卑蠻子向來對我大隋朝廷都是聽調不聽宣,而且貪得無厭、慾壑難填,阿爺又有什麼辦法能使之爲我所用?倒是那些郡兵和民軍,阿爺可以想想辦法。”
李淵仔細琢磨了半天,也覺得楊霖說得有理。那些郡兵和民軍加在一起差不多有十萬人,而且大多是出身河東本地的良家子,都是最好的兵源,稍加訓練就是一支精銳的子弟兵啊!李淵越想越興奮,竟是不顧楊霖就在眼前,轉頭就想去找那些郡兵和民軍的首領,施展他的分化收買大計。
“哎哎——阿爺稍候!阿爺啊,小婿跟您商量個事。您看,小婿已經把麾下的半數兵馬盡數交給阿爺您了,原來在磨坪山上的那幾萬號人您老是不是就別惦記着了?”
“哦?賢婿這是何意?”李淵一聽楊霖原來在這裡跟他打着埋伏,臉色立刻就變了。
“哎呀呀,阿爺您可別誤會,小婿這也是爲您着想不是?”
“爲老夫着想?”
“對呀!阿爺您想想啊,那個皇帝老兒對您老一直深懷戒心,別看這會兒跑了個王威,弄不好明天又給您派來個劉威、張威,一準把您看得死死的。所以您手底下的兵,只能是河東軍,現在可不能把手伸進府兵和邊軍那裡去,否則就是自取其禍啊!就算是河東軍,也得是河東的子弟兵,最好還都是良家子出身,咱大隋朝廷就信這個不是?所以只要那些民軍願意,阿爺您拉走多少算多少,小婿絕不說半個不字,可您也不能讓我當個光桿大將軍吧?您有了河東軍,又得了民軍,要是再拿走磨坪山的人馬,那您麾下也有小二十萬人了吧?先不說您是不是不想讓小婿活了,就說這二十萬人吃馬喂的,一年半載還湊合,長年累月的您養得起嗎?就算您養得起,皇帝老兒能讓你養嗎?到時候您是插旗造反呢,還是自縛雙手去江都請罪?”
“這個……”李淵也蹙起了眉頭,捻着鬍子不說話。
“所以呢,您還是把這個燙手山芋留給小婿替您分擔吧。再說小婿也沒那麼貪心,我只要兵不要將,竇將軍我不是給您送回去了嗎?還免費奉送三千精兵。現在磨坪山上您的心腹愛將就剩下個殷開山,回頭我就給您送回去,您看怎麼樣?”
李淵聞言長嘆一聲道:“賢婿,你怎麼也算是半個李家人,卻爲何不願意跟老夫同心戮力、共創一番大事業呢?”
楊霖聞言有些羞愧,想當初他可是挖空心思想來抱老李家的粗腿的。如今一看李二要掛了,大唐王朝十有八九要成泡影了,老李家的大象腿變成麻桿腿了,於是掉頭就跑,不但自己跑還拐跑了人家的閨女,怎麼看怎麼都有些卑鄙啊……不過羞愧歸羞愧,該跑還是得跑,這個老丈人人是不錯,就是心眼太多,還總喜歡惦記別人家的東西。楊霖覺得,要是他真的落到老丈人手心裡,過了倆月要是還能給他剩下條換洗的褲子,都得算他老楊家祖上積德。
“阿爺,不是小婿不肯幫您,而是實在幫不得呀!皇帝的眼線無處不在,小婿可不想因我一人之故,害了李家全家全族的性命。不過話說回來,阿爺您要是現在就插旗造反,小婿沒說的,甘願鞍前馬後爲您效力,您覺得如何?”
“這個……”
李淵不愧有李婆婆的美譽,不但說話磨嘰,做人也磨嘰,出門先邁哪隻腳都得琢磨半天,更何況這種把腦袋別褲腰帶上的勾當?楊霖壓根就沒指望他老丈人能有這麼大的魄力纔敢口出狂言,如今看來果然把李淵懟得無言以對。
“阿爺,如今天下羣雄並起,大隋江山風雨飄搖,如您老人家所說確實是幹一番大事業的好機會。不過小婿有些想法,不知阿爺願不願意聽?”
“哦?賢婿有何妙論,老夫洗耳恭聽!”
“小婿不敢。小婿只是覺得如今這天下實在是太亂了,遍地都是王八蛋……呃,遍地都是草頭王,誰能看出哪個有新王之相?反正小婿是看不出來。而且自古以來,但凡亂世到來,最先跳出來搞事情的傢伙一般都蹦噠不到最後。比如秦末亂世,陳勝吳廣率先打出反旗,可是當了皇帝的卻是劉邦;比如漢末亂世,第一個造反的是黃巾軍,最後得天下的司馬家在當時卻籍籍無名;再比如晉末亂世,率先侵入中原的是匈奴和氐人,最終得利的卻是鮮卑人。小婿曾聽說過一句話,叫做先胖不算胖,後胖壓倒炕……呃,您先不用管什麼是炕,反正小婿覺得那些一看到點機會就覺得天予弗取反受其咎的傢伙,基本都是給後來者墊腳用的,成功永遠屬於有準備的人,阿爺以爲小婿此論如何?”
“此論有理,那賢婿認爲老夫如今該如何準備?”
“小婿有九個字獻給阿爺,即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如此即便奪不到江山,也可保李家基業無虞。”
……
楊霖忽悠完老丈人,就忙着去忽悠右侯衛那幫打算歸鄉的府兵。李淵卻好似忘記了剛纔還急吼吼的打算去收買那些民軍首領,口中反反覆覆唸叨着楊霖的那九字真言,在帳篷裡來來回回的踱着步。
門簾一閃,裴寂和溫大雅聯袂走了進來,李淵卻恍若未聞。見此情景裴寂忍不住問道:“叔德兄,情況如何?可曾收服了你那個滿腦子奸計的女婿?”
李淵這纔回過神來,卻沒有理會裴寂的問題,反問道:“玄真、彥弘,你們覺得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這一策如何?”
溫大雅不愧是智謀之士,立刻追問道:“這可是楊子建那個小子出的主意?”
裴寂不待李淵回答,便跌足道:“叔德兄又上了這小子的當了!你現在需要的不是這小子的主意,而是這個人啊!”
裴寂急吼吼的樣子居然把李淵逗樂了,他捻着鬍子莞爾道:“這小子的鬼把戲老夫見得多了,如何能讓他騙過去?不過依老夫看來,這小子即便算不得一條潛龍,也有了四腳蛇的模樣,非凡人所能駕馭。可嘆老夫如今處處受人掣肘,便有屠龍之技也是施展不得,還不如放放手,看看這個滑不留手的憊懶小子到底能折騰出一個什麼樣的場面。”
“這麼說叔德兄是打算放棄他了?”
“呵呵,這怎麼可能!老夫可是把摩訶室利嫁給了這個臭小子,他怎麼說也算是半個李家人,想全身而退哪有那麼容易?話說來了,他出的這個主意真不錯!玄真、彥弘咱們好好商議商議。”
注1:關於隋朝時期女婿該如何稱呼老丈人的問題,翻遍了各種資料也沒找出確切的答案,唯一靠點譜的稱呼好像是“丈人”,感覺叫起來怪怪的。後世跟老丈人、丈母孃叫爹叫媽的很常見,這裡就同理採用了。還請考據達人們勿噴,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