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桌案前跪坐的一個銀髮老婦人,呵呵笑道,“宓丫頭,早課不專心,心有牽掛,事倍功半,學巫朝朝夕夕,水滴石穿,不進則退,謹記。你看,青小子這不是甦醒了麼。”
只見老婦人身後的少女,咯咯笑道:“大巫咸又取笑我。昨日我施展招魂舞儀軌後,青兄長仍然昏迷不醒,換做誰都會擔心的。”
一旁跪坐的老年男子也扶須笑着,身後一排男女微微笑出聲。嚴青頓時感到頭大,這些人應該就是莊無忌所說昨日施展大司命和招魂儀軌,舉行人牲拯救了自己的隨軍大巫咸和蒙頂山老巫覡與他們的弟子了。不過他可沒有多少記憶了,於是望向一旁侍立的中庶子莊無忌。
莊無忌時刻注意世子的表情,看到世子流露出詢問的表情,馬上會意。側身正對大巫咸和蒙頂山老巫覡,施禮道,“世子身體受創,不宜起身拜謝,強自跪坐見客,還請大巫咸和蒙頂山巫長見諒。我代世子和君候謝過諸位巫士覡士的搭救之恩,他日但有所求,敢不恭謹!”
大巫咸聽着莊無忌謝禮,笑道,“青小子也是我巫庭一脈出去的弟子,拯救同門也是我巫庭一脈師長和弟子的義務,不必多禮。他日若有所求,也不會強人所難,世子和君候屆時斟酌即可。”
嚴青知道該自己發話了,挪身側向大巫咸一側跪坐俯首,“青謝過各位師長和師兄弟。目前青剛剛甦醒,昨日夢境回憶起一些,但是很多事情記不得了,還請海涵。”
大巫咸微笑道,“青小子,下次可不能莽撞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明明有千人之勢,何必逞那孟賁之能。我和蒙頂山巫長巫庭一脈很看好你,纔會不懼萬里陪你到身毒走一招。你這離魂之症就是要地魂輔佐生魂,回憶起過往。宓丫頭,看來每日夜你要辛苦了。”
嚴青又向少女巴宓俯首,“還請宓妹妹,每日辛苦施法救治。青這裡有禮了。”
身着青紫百衲衣的少女,侷促道,“青君,莫要多禮,當年在巫山,你也如兄長一般看顧我許多。宓做這些都是分內之事。”
蒙頂山老巫覡看着這年輕男女侷促模樣,不由感慨年輕真好。
大巫咸又說,“既然青小子已經醒了,雖然還需要招魂儀軌恢復離魂之症,白日也不需要做些什麼了。記住,人牲血凍一定要青小子你自己獨自吃完,越快作用越好,此因果牽連也,對你恢復生魂圓滿有幫助的。”
嚴青恭謹稱諾。大巫咸和蒙頂山老巫覡又說昨日忙碌一日,今日趁着大軍出征不用行軍,要好生調理休息,不久領着衆人退出軍帳。
莊無忌抹下額頭汗珠,又過一關,今天還有不少關要過呢。
拍拍額頭,對跪坐的嚴青道,“世子,接下來需要接見隨軍的十個家族商隊首領了,現在只有兩百士卒,大營守衛今日還要靠他們輔助。”
嚴青點頭。反正自己現在好多事情不記得了,就當認認人也好。
莊無忌出帳,對帳外侍立一側的舍人和洗馬說,“杜茂、王乙,你二人分別通知隨軍去滇國的十個家族商隊首領到大帳來。世子已經甦醒進食,現在要接見他們。洗馬羌已,你去軍中安撫未出徵的兩個百將,今日大營的安危就要靠他們了。洗馬嚴羅,你留在帳外候命。”
杜茂、王乙、羌已領命二去,嚴羅留下侍立帳外,莊無忌回身帳內侍立在側。
臨近隅中,之間杜茂和王乙分別領着一隊大腹便便的商隊首領來到帳外。
杜茂、王乙進入帳內稟告,“世子,中庶子,舍人茂(乙)已經將隨軍商隊首領帶到帳外,等候世子接見。”
嚴青坐於上首桌案閉目微開,向中庶子莊無忌微微點頭。
莊無忌轉身對兩個舍人說,“讓他們進帳,世子當前有空,還是需要安撫他們一下。”
兩人轉身出帳,通告衆人。
少頃,只見十個大腹便便之人進入軍帳,帳內光線爲之一暗。
衆人躬身行禮道,“隨軍商賈範卯(呂巳、杜子騰、莊回、熊醜、卓成、司馬戌、巴甲、趙寒、李壁)拜見大行令。”
嚴青聽清了各個名字,但衆人一起發聲,他還是沒能分清到底誰是誰。不過這些不重要,這次接見,主要是讓他們看到自己雖然身上有傷,但是已經能夠坐臥起身,不再是受創躺下昏迷不醒,穩定軍心。
嚴青點頭,對衆人道,“諸位請坐。”
十人一邊五人按次跪坐於兩側的臺案之後,略有擁擠,畢竟沒有準備足夠的桌案,行軍在外,每日開拔,也沒有什麼好講究的。然後,他示意莊無忌開口。
中庶子清清嗓子:“諸位應該聽說大營士卒的動向。不錯,今日早食,蒙騎郎他們三位來請示世子,討伐昨日襲擊世子的僰人,貶之爲僰僮。大軍千人已經出發開拔,最遲明日能夠回返。這段時間,大營只有200士卒,爲防山野之民衝撞大營,各位旗下護衛僕僮今日夜都需要巡守大營。諸位各領屬下由侯府洗馬聯絡,聽從留守的兩位百將安排。關係到大家的身價性命,不可有誤。大軍回返抓捕的僰僮,行軍是不可能帶到身毒的,會在軍中發賣,屆時誰今日出力最多,誰最先購買。”
衆商隊首領,聽到有僰僮可以販賣,還不用自己動手,不由都會心咧嘴大笑,一同點頭稱諾,許諾在大軍外出時候,聽從調遣,守護大營。
然後,衆人帶着滿意告辭離去。中庶子莊無忌出帳安排兩位洗馬去接洽。嚴青看到這些,不由扶額,心想今日沒有中庶子,可就真要焦頭爛額了。
強忍着身體不適,嚴青看着回到帳內的中庶子問:“還要接見什麼人?創傷處牽扯,感覺有些乏了。”
莊無忌歉意看向嚴青,沒辦法,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世子的角色他替代不了。最多在世子許可下幫世子應對這些人,減輕他們的擔憂,安定軍心。
想到還有的安排,不過不重要了,自己能夠先應付着,晚點再讓世子接見也是一樣。世子還是要多休養。畢竟,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於是,莊無忌俯首,“世子現在可以先做歇息,待到日中,我安排人準備餐食,叫醒世子即可。世子吃過午食,休息片刻就可以接見咸陽典客令所屬大行令下屬官和侯府行人屬官了。”
聽到莊無忌如此說,嚴青強忍身體疼痛,來到榻上躺好,閉目準備歇息。不久,莊無忌感覺世子呼吸漸平,想來世子已經入眠。
熟悉的典客署,嚴青正對白頭的典客令,“典客令,之前積壓的博浪沙和咸陽刺殺案還是沒有線索,就像被誰將蛛絲馬跡清理的乾乾淨淨。”
白髮典客令點頭道,“繼續暗訪即可。那日你猜測完畢,我也認爲有問題,畢竟咱們秦國一統天下步伐太快了,很多東西難免就沉在泥沙裡,看不清楚。”
“御史那邊不是也沒有絲毫進展嗎?聽說御史大夫馮劫還被派發出去做藍田大營將軍,御史大夫要換人了。您老雖說屬於九卿之列,但是自從始皇帝混一四海,我們每年經費越來越少,人員也好多被就地安排爲郡縣官吏由暗轉明,不再歸你這個大行令管轄,自然很多事情容易受到矇蔽。勉力即可。”
忽然白髮典客令看向門外,快速起身,拉着自己小跑向庭院,躬身施禮道,“臣敖(青),拜見始皇帝陛下,皇帝陛下聖安 。”
只聽對面身着黑色十二紋章的魁梧男人,聲音洪亮道,“朕安。”
身前的典客令直起身侍立,自己繼續躬身,身爲千石官吏,還是沒有資格在始皇帝陛下面前抗禮的。
只聽對面洪亮聲音道,“今日各郡縣上呈的奏章沒有以前多,朕批覆完擇一二官署巡視,緩緩眼睛。朕這眼睛近日感覺時好時壞,哪些方士還沒有爲朕求得仙藥,徒徒耗費鉅萬無所得,真是該殺。王卿身後可是嚴道候嗣子嚴青?”
白髮典客令哈哈笑道,“啓稟皇帝陛下,臣敖敢拜言,此子正是嚴道候嗣子嚴青,三十四年從郎中令下戶郎將遷轉爲典客署大行令。”
始皇帝陛下朗聲道,“小子擡起頭來,讓朕看看。朕記得當年就是你隨朕巡遊咸陽閭里,遇盜,你和其他三人一起解朕之圍,擊殺盜賊。”
嚴青擡起頭,不敢直視始皇帝,始皇帝頭戴冠冕,九道珠線隨始皇帝頭晃動來回搖擺,匆匆一瞥,也看不真切,直覺一片貴氣衝面而來。
忙躬身回道,“臣青敢言於皇帝陛下,當時臣爲陛下護衛郎中,隨行擊殺盜賊是臣分內之事。爲君分憂,不敢人後。”
始皇帝宏聲道,“朕記得當年混同四海,西巡,於雍縣圍獵。召集宗室卿爵以上未及冠子弟,於雍城大檢,你被宗正評爲上,當時我老秦人那麼多宗室子弟,得上的可不多。所以你兄長爲朕在博浪沙死事之後,朕命嚴道候在你及冠後送到郎中令府爲騎郎。後來你父上書宗正和朕,朕思慮你兄弟二人皆勤勉君事,才許你爲嗣子。宗室忠勇不絕,爾當勉之!”
嚴青跪下叩拜,“謹遵皇帝陛下諭旨!”,而後起身侍立。
始皇帝又說,“夏日東郡落隕石,典客署大行令最先稟告給朕,事後幾日監御史才馳傳上奏。此當記功。朕命少府將隕石燒融煉化爲兵器,得兵三十六柄,賜爾小子兩柄,嘉獎你功。稍後,你自行尋將作少府領取。典客署還是要有鋒芒,王卿當一如當年。”
嚴青躬身道,“臣青謝陛下賞賜。”
典客令王敖躬身,“臣敖雖老朽,敢不奮力乎!”
始皇帝似乎巡視完,說道,“二卿可有事面奏?”
典客令王敖躬身,“一切謹遵皇帝陛下令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