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咸起身,運功施法於雙目,只見平躺青年男子生魂仍然缺十分之一,看來只能以後養神補足了。地魂還是盈虧不定,浮動很大,最高時近乎是最低四倍。情況已經有些嚴峻了。
大巫咸吩咐衆巫士覡士,頌念招魂甲子圓滿數,吩咐少女準備禹步招魂舞。
帳外侍立的中庶子莊無忌只聽見耳邊傳來招魂頌。
……朕幼清以廉潔兮,身服義而未昧。主此盛德兮,牽於俗而蕪穢。上無所考此盛德兮,長離殃而愁苦。……
……巫陽焉乃下招曰:魂兮歸來!去君之恆幹,何爲四方些?舍君之樂處,而離彼不祥些!
魂兮歸來!東方不可以託些。長人千仞,惟魂是索些。十日代出,流金鑠石些。彼皆習之,魂往必釋些。
歸來兮!不可以託些。魂兮歸來!南方不可以止些。雕題黑齒,得人肉以祀,以其骨爲醢些。蝮蛇蓁蓁,封狐千里些。雄虺九首,往來儵忽,吞人以益其心些。
歸來兮!不可以久淫些。魂兮歸來!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旋入雷淵,爢散而不可止些。幸而得脫,其外曠宇些。赤蟻若象,玄蠭若壺些。五穀不生,藂菅是食些。其土爛人,求水無所得些。彷徉無所倚,廣大無所極些。
歸來兮!恐自遺賊些。魂兮歸來!北方不可以止些。增冰峨峨,飛雪千里些。
歸來兮!不可以久些。魂兮歸來!君無上天些。虎豹九關,啄害下人些。一夫九首,拔木九千些。豺狼從目,往來侁侁些。懸人以嘻,投之深淵些。致命於帝,然後得瞑些。
歸來!往恐危身些!魂兮歸來!君無下此幽都些。土伯九約,其角觺觺些。敦脄血拇,逐人駓駓些。參目虎首,其身若牛些。此皆甘人。
歸來!恐自遺災些。魂兮歸來!入修門些。工祝招君,背行先些。秦篝齊縷,鄭綿絡些。招具該備,永嘯呼些。
魂兮歸來!反故居些。天地四方,多賊奸些。像設君室,靜閒安些。高堂邃宇,檻層軒些。層臺累榭,臨高山些。網戶朱綴,刻方連些。冬有穾廈,夏室寒些。川穀徑復,流潺湲些。光風轉蕙,氾崇蘭些。經堂入奧,朱塵筵些。砥室翠翹,掛曲瓊些。翡翠珠被,爛齊光些。蒻阿拂壁,羅幬張些。纂組綺縞,結琦璜些。
室中之觀,多珍怪些。蘭膏明燭,華容備些。二八侍宿,射遞代些。九侯淑女,多迅衆些。盛鬋不同制,實滿宮些。容態好比,順彌代些。弱顏固植,謇其有意些。姱容修態,矊洞房些。蛾眉曼睩,目騰光些。靡顏膩理,遺視免些。離榭修幕,侍君之閒些。
翡帷翠帳,飾高堂些。紅壁沙版,玄玉樑些。仰觀刻桷,畫龍蛇些。坐堂伏檻,臨曲池些。芙蓉始發,雜芰荷些。紫莖屏風,文緣波些。文異豹飾,侍陂陋些。軒輬既低,步騎羅些。蘭薄戶樹,瓊木籬些。
魂兮歸來!何遠爲些。室家遂宗,食多方些。稻粢穱麥,挈黃梁些。大苦鹹酸,辛甘行些。肥牛之腱,臑若芳些。和酸若苦,陳吳羹些。胹鱉炮羔,有柘漿些。鵠酸臇鳧,煎鴻鶬些。露雞臛蠵,厲而不爽些。粔籹蜜餌,有餦餭些。瑤漿蜜勺,實羽觴些。挫糟凍飲,酎清涼些。華酌既陳,有瓊漿些。歸來反故室,敬而無防些。
餚羞未通,女樂羅些。陳鍾按鼓,造新歌些。《涉江》《採菱》,發《揚荷》些。 美人既醉,朱顏酡些。娭光眇視,目曾波些。被文服纖,麗而不奇些。長髮曼鬋,豔陸離些。二八齊容,起鄭舞些。衽若交竿,撫案下些。竽瑟狂會,搷鳴鼓些。宮庭震驚,發《激楚》些。吳歈蔡謳,奏大呂些。士女雜坐,亂而不分些。放陳組纓,班其相紛些。鄭衛妖玩,來雜陳些。《激楚》之結,獨秀先些。
菎蔽象棋,有六簙些。分曹並進,遒相迫些。成梟而牟,呼五白些。晉制犀比,費白日些。鏗鍾搖簴,揳梓瑟些。娛酒不廢,沉日夜些。蘭膏明燭,華鐙錯些。結撰至思,蘭芳假些。人有所極,同心賦些。酎飲盡歡,樂先故些。魂兮歸來!反故居些。
亂曰:獻歲發春兮,汩吾南征。籙蘋齊葉兮白芷生。路貫廬江兮左長薄。倚沼畦瀛兮遙望博。青驪結駟兮齊千乘。懸火延起兮玄顏烝。步及驟處兮,誘騁先。抑騖若通兮引車右還。與王趨夢兮課後先。君王親發兮憚青兕。朱明承夜兮,時不可以淹。皋蘭被徑兮斯路漸。湛湛江水兮上有楓。目極千里兮傷春心。魂兮歸來……
從初入子夜,到漸過子夜,時間流逝,帳外中庶子莊無忌擡手搽去額頭細密汗珠,呼吸着入夜陰冷的氣息,直覺羣山之間精靈呼嚎,虯枝亂舞,身體輕微發抖。想到營地小兩千人馬,頓覺有了底氣,壯了壯膽靠向帳前的篝火恭候。
少女舞着招魂禹步,俯身探向平躺青年男子,溫溼的雙脣撥開男子緊閉的雙脣,運功激發紫氣於舌,向男子舌苔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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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青感覺一個人在黝黑無光的空間中走了好久,空間看起來沒有絲毫變化。
腦中回想着一些雜亂的話語,“護士長,肺部氧含量不足,增加氧氣供氧壓力……”
“注射腎上腺素一個單位,電擊一次,一二三,開始……”
“護士長,病人昏迷,氧含量持續下降……”
“張醫生,盡人事聽天命……”
“再注射腎上腺素兩個單位,電壓加高五成,電擊二次,一二三,開始……”
“電壓升高一倍,電擊三次,一二三,開始……”
“張醫生,護士長,病人腦電波和心電圖停止……”
“張醫生,你盡力了,這是天災,我們對這個病纔剛剛開始研究。後面還有很多病人排隊進ICU等我們搶救……”
“下面我宣佈,病人趙青死亡時間是……”
“趙青,你個混蛋。你怎麼能扔下我一個人,你怎麼能扔下我一個……我不該催你去哪個菜場買鱷魚肉的……你讓我和孩子怎麼辦啦……”
趙青慌亂了,這些信息是說自己已經死了,這是陰曹地府嗎,怎麼沒有牛頭馬面鬼差。自己現在的狀態又算什麼?大好的花花世界,自己還沒來得及瀟灑走一回,怎麼就這麼倉促……圈圈圈,點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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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又有聲音傳來,“大巫咸,大巫咸,青君他怎麼樣了?”
“人皆有三魂七魄。哦,忘了,你道行還不深……”
“蒙頂山巫長,儀軌開始。”
“斬祭人牲,時不待兮。”
“大巫咸,大巫咸,醒醒啦。我已經把人牲血酒全部喂服下去……”
“……歸來兮!不可以久淫些。魂兮歸來!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旋入雷淵,爢散而不可止些。幸而得脫,其外曠宇些。赤蟻若象,玄蠭若壺些。五穀不生,藂菅是食些。其土爛人,求水無所得些。彷徉無所倚,廣大無所極些……”
許久許久,趙青呆在這暗無天日的空間都已經厭倦了,想要放棄一切,可是耳邊的迴響又讓他舍不下。這是一種寂靜到讓人發狂,難以言說的感覺。
忽然一個時刻,感覺眼前出現亮光,像是一個孔洞,無限大又無限小,莫可名狀。空間出現變化,趙青知道此時再不越過這個亮光,可能一直都要在漆黑無光的空間中直到消亡了,於是奮力前驅。明明眼看是無限遠的距離,但是聚集精神之下很快就到了孔洞邊,不顧一切,衝向孔洞……
靈魂深處傳來刀刮玻璃般劇痛,感覺有好多東西不再記得,醫生、護士長、趙青這些詞語在腦中快速淡去,直到不再記得。然後沿着長長的白色孔道,急急奔馳,很久很久……
忽然感覺,口中有一芬芳輕巧靈舌探向自己舌頭,下意思地,伸出舌頭糾纏起來,芬芳靈舌感覺到什麼,很快退出。
耳邊傳來一聲低吟,“青君,登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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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擡起身段,雙臉沱紅,微微皺額,轉頭看向大巫咸,“青君好像醒來了,剛剛我感覺到了。”
大巫咸走過來,仔細運目望去,說道,“天魂常駐,生魂還缺失十二分之一,地魂盈餘八分之一;七魄明亮,氣魄盈長十分之一。是該醒了。”
少頃,只見平躺青年男子,雙眼微開,望向榻前的一老一少兩名巫,發聲道:“這是哪裡?我的頭好疼,你們是誰?”,說罷,人又昏迷過去。
少女驚訝,望向銀髮老婦人,“大巫咸,怎麼和晚食時你說的不一樣啊。青君他,不認得我們了,也不記得這裡是哪裡,這可糟了……”
大巫咸拍拍少女的肩頭,“噤聲,只不過是常見的離魂之症罷了。遊魂之症鄉里常常生髮,時間久了就恢復了。如果你實在擔心,明日開始你每日晚食後晚課作罷,可以過來給青小子做招魂儀軌,這樣他能更快想起一些,只是你就要辛苦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