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澤玉就在山下八里外的江湖茶館,出乎蘇風暖的意料。
她問,“他怎麼會在你的江湖茶館?在做什麼?”
那人回道,“他的狀態似乎十分不好,兩日前來到後,丟了一錠百兩的銀子,便住在了我那茶館裡。每日裡,渾渾噩噩地坐在裡面聽說書人講江湖上的新鮮事兒。不像是要做什麼。”
蘇風暖揣思片刻,轉頭對許雲初說,“走,八里地也不太遠,我們去會會他。”
許雲初頷首,“好。”
那人連忙說,“這落霞坡冷清得很,姑娘您既然懷有身孕,不適宜住在這茅草房裡,萬一夜晚染了寒氣就不好了,既然您要去我那裡會會那位孫公子,不如就住在我那裡!地方雖小,但是擠擠也都能住得下,也免得會完他再折騰回來。”
蘇風暖看了一眼茅草房,想着他說得也對,去回一趟,也是折騰,便點點頭,“也好。”
於是,一行人收拾一番,下了山。
來到了八里外山下的江湖茶館,掌燈十分,茶館裡客滿賓朋,十分熱鬧。
蘇風暖踏入門口,一眼便看到了坐在角落裡的孫澤玉。
丞相府的事情不過是發生在十多日以前,可是孫澤玉卻如換了個人一般,幾乎讓人認不出來了。昔日溫溫潤潤的丞相府公子,如今整個人周身都透着頹靡和了無生趣。
她在門口頓了片刻,只見他頹然地坐在那裡,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什麼,像是沒有焦距。
她覺得,丞相府謀亂一事,孫澤玉應該是到發生的那一刻才知情,否則,不會是這般覺得整個世界都轟塌了的模樣。
她緩步邁進門檻,來到了他面前,看着他,緩緩開口,“孫公子!”
這一聲,似乎從天外飄來的聲音,讓孫澤玉整個人猛地一震,瞬間驚醒,看向聲音的來源處,就在眼前,蘇風暖隔着桌子站在他對面,驚異地看着她,一雙沒有焦距的眸子,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蘇風暖見他看過來,對他一笑,“在京城沒能如約請你吃烤野味,只能來這裡請你了。”
孫澤玉又是一震,片刻後,眸光灰暗下去,慢慢地站起身,艱澀地開口,“我一條賤命,還要勞煩皇后娘娘不遠數千裡來拿辦我,抱歉得很。”
蘇風暖聞言揚眉,笑道,“你怎麼覺得我不遠千里是來拿辦你的,爲什麼不覺得我是真的如約來請你吃烤野味的?”
孫澤玉默了默,頹然苦笑,“丞相府謀亂,天下皆知,你沒有理由再請我。”
蘇風暖看着他道,“我這個人呢,素來答應別人的事情,一定要做到。以前答應過你這件事情,哪怕丞相府謀亂,到了這個地步,也沒打算毀約。”
孫澤玉看着蘇風暖,面色細微地露出動容之色,半晌,他沙啞地開口,“多謝蘇姑娘,你當真是個言而有信之人。”
“出了這個小鎮,向山行走三裡,便是山林。今日孫公子還沒用晚膳吧?現在就去可好?”
孫澤玉看看蘇風暖,又看看許雲初,又看了一眼江湖茶館的掌櫃的,點點頭,“好。”
蘇風暖轉身又出了江湖茶館,對掌櫃的傳音入密吩咐,“盯好了淺璧灘,雲山老道但有動作,立馬告知我,同時再打探一番,戰事如何了?葉裳在哪裡?”
掌櫃的低聲應是。
出了江湖茶館,蘇風暖坐進了馬車裡。
許雲初命人牽來一匹馬給孫澤玉,孫澤玉道了謝,翻身上馬,許雲初見他上馬不太順利,似乎受了內傷,不解地問,“孫兄如何受了重傷?”
孫澤玉晦澀地道,“被我娘打的。”
許雲初揚眉,“沒想到孫夫人竟然有武功,以前未曾發現,竟然還如此高深。”
孫澤玉道,“我孃的師門出自鬼山派,只不過一直不爲人所知罷了。鬼山派有一門功法,能逆轉經脈,鎖了武功,隱藏武功之後,哪怕在最頂尖的高手面前,也如沒有武功一般。”
許雲初聞言“哦?”了一聲,道,“真未曾聽聞。”
蘇風暖此時挑開簾幕,對孫澤玉道,“據我所知,鬼山派沒有此功法,有此功法的是望帝山。不過,鬼山派有一門功法,叫練血隱源,顧名思義,就是可以將旁的功法,逆行煉化,隱了來源,變成了自己的。”
孫澤玉一怔,道,“原來如此。”
蘇風暖道,“怪不得我從丞相和夫人以及你和孫小姐身上沒發現絲毫武功內息的氣息,原來是望帝山的功法與鬼山派的功法融合了,將兩者都隱藏了。”
孫澤玉聞言臉色一黯,道,“我很小的時候,我爹就告訴我,說國丈府是文臣,不是武將,不要將學武之事張揚,爲人也不要張揚,免得被人猜忌,不得安穩。我娘告訴我,她自小被家人暗中送去鬼山派學藝,是因爲自小身體得了一種病,非鬼山派的一門武功不能救,所以,才入了鬼山派,出師後,嫁給我父親,不能讓人知道她與鬼山派有牽扯,免得被人詬病我父親,影響他仕途。所以,也不准我們外露武功。”
蘇風暖點頭。
孫澤玉說完一番話,忽然難受不能接受地說,“我沒想到,他們說的話,都是騙我的。我父親根本就不是爲了安穩,而是爲了要毀了南齊江山,而我娘,她本來就是北周在南齊的暗樁。”
蘇風暖嘆了口氣,沒說話。
許雲初伸手拍拍孫澤玉的肩膀,對他道,“我不太明白,據說令妹如今在蕭賢妃身邊,顯然是知道箇中內情,而孫兄你卻不知道,爲何丞相和夫人獨獨瞞你?你可知道?”
孫澤玉痛苦地搖頭,“我不知道。”
“你就沒有問嗎?”許雲初看着他。
孫澤玉看向蘇風暖,說,“那一日,我父親讓我娘帶着我們出城,我不走,問爲什麼,我爹說我以後就知道了。我便被我娘拉着走了。出了京城後,我問我娘,她說,如果我爹不能殺了蘇風暖和葉裳,她就等着有朝一日殺了他們,再告訴我。”
許雲初道,“你沒問出來?”
孫澤玉搖頭,“沒有。”
許雲初又問,“你們三人,爲何分開了?她們二人呢?”
孫澤玉道,“我娘去了鬼山派,妹妹去了蕭賢妃身邊,這兩處我都不想去,聽說北周和南齊的戰事在江南,我便來了江南。待在江湖茶館裡,覺得,能活一日算一日,哪日沒滋味了,死了也罷。”
許雲初暗暗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孫澤玉默然地騎着馬,也不再言語。
蘇風暖坐在馬車中,想着按理說,丞相和夫人只孫澤玉這一個兒子,他們暗中謀算的事情,都告訴了孫晴雪,更該告訴他,自小潛移默化地培養他纔是。不該這樣瞞着他,到如今,都沒一個理由給他。
她細細揣思,覺得不太合常理。
三裡地很快就到了。許雲初和孫澤玉勒住馬繮繩,蘇風暖下了馬車,此時天已經徹底黑了,山林黑漆漆的,在夜裡靜寂得很。
許雲初吩咐幾名府衛去打獵,府衛應是,進了山林,他轉頭對蘇風暖說,“我讓人拾掇乾柴架火,稍後你只負責烤就行。”
蘇風暖笑着點頭,“這個簡單得很,好。”
二人帶出來的都是上等的府衛,一等一的好手,不多時,便打了十多隻山雞和野兔,有人負責褪毛,有人負責扒皮,有人負責拾掇乾柴,有人負責找水清洗,有人負責架火。
蘇風暖坐在火堆旁,見孫澤玉一直站着,伸手指了指她對面,道,“過來坐啊!”
孫澤玉慢慢地坐下了身。
隔着火堆,蘇風暖對他說,“從你早先說的話裡,我想了想,覺得,唯一有一個理由能解釋得通丞相和夫人爲什麼瞞着你。”
孫澤玉立即問,“什麼理由?”
蘇風暖對他說,“你不是他們親生的。”
孫澤玉一怔。
蘇風暖道,“這樣禍國謀亂,毀社稷朝綱的大事兒,他顯然是早就有打算,你若是他們的親生兒子,他們總要爲你的將來打算。可是,顯然,他們沒有爲你打算。丞相府之事一說,最受不住的人是你,你覺得一夜天變,似乎天塌地陷了。而丞相夫人和孫晴雪顯然不受影響,她們繼續做着丞相未完成的事兒。你若是他們親生的,你這麼年輕,他們怎麼可能會如此毀了你?總要爲你的將來打算和考量。”
孫澤玉不敢置信,“這……怎麼可能?”
許雲初在一旁道,“也許真有可能!扭曲了人性的人,是什麼都做得出來的。從月貴妃和蕭賢妃異子而換,到牽扯出前朝易子之事,這等打破天道綱常的滑天下之大稽之事,一樁樁,一件件,若是多你一件,也便不稀奇了。”
孫澤玉一時間心神大震,半晌說不出話來。
蘇風暖看着他道,“異子而換我到覺得擱在丞相府不太可能,丞相和夫人沒有理由與別人易子而養。”話落,想起陳芝苒,對他問,“你的身上,可有什麼印記?圖案?或者,從小到大,有什麼特殊的不離身之物,被人囑咐,珍惜收着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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