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今天天氣就不怎麼樣, 冬天天又黑的早，五點多我就覺得天黑沉沉的。雖然我知道今天答應了喬隱是非去不可，可是潛意識裡還是在排斥, 在家磨蹭到實在不能再耽誤了我纔出門。到車庫取了車, 我纔想到大事不妙, 一直在市區轉懶得去加油站……幸好發現的及時, 要不然就要停在半路了。
繞了路加好油, 我已經儘量快了，但還是遲了五分鐘。我有點着急，腦子裡面不停的閃現之前喬隱的話, “他離不開人。”我心裡面也完全沒有底，如果只是像平時那種小毛小病, 讓我照顧照顧我還是能夠應付的, 可是安寧這種情況．．．．．．我真的不清楚他的情況, 只是大概知道他的腿沒有知覺，至於他究竟哪些地方需要我的幫助我就真的一概不知。現在我又遲了, 要是保姆就回去了，他要是突然遇到點什麼，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安寧在溧水的那個家是一個兩層的小樓，獨門獨戶。種了那麼多的植物，到了春天院子裡面一定是生機勃勃。我也沒時間細看, 院子很大, 我只是停好了車, 急着進屋。可就這短短的幾步路, 我深刻的體會到郊區的冬天真不是蓋的, 溫度顯然要比市區低不少。我裹緊了短款外套，往裡面走。
是保姆阿姨幫我開的門, 運氣還算好，她沒有因爲我的遲到而先走。我趕忙道歉：“實在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不礙事的，你別放在心上。”這個阿姨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個很和氣，換句話說，就是很有親和力。她說着就忙拉我進去。
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剛剛跑了兩步心跳的有點快。
倒是阿姨接着說：“晚飯我已經做好了，等會兒你們吃飯前稍微熱下就行了。安寧這會兒在書房，就是樓上右手第一個房間。別讓他工作的太久，他那身體吃不消，腰會痛。”
“好的。”我說，阿姨的交代我都仔細的記着。也只是來照顧安寧一個晚上問題應該不大。我自己對自己這麼說着，也是爲自己打氣吧！
阿姨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說：“明天我要把幫孩子開家長會，上午來不了，我已經和安寧說過了。可是他爸媽要等到快中午才能趕回來，早飯要麻煩你準備了。”
做飯？沒什麼問題的，雖然我不經常做，可是一頓早飯還是完全能夠勝任的。更何況，我在想：能弄給他吃就不錯了，不允許他有其他意見。我說：“好的，你放心吧！”
……
阿姨走後，我才正眼看了看這房子。很歐式的裝修，設計十分復古，客廳和餐廳連在一起，可是傢俱的擺放很巧妙的把兩者區分開。精緻的吊燈，逼真的壁爐……我都會覺得時空錯換了。
回過神來，還是應該先去和安寧打個招呼，人的情緒、感受總是一瞬間的，剛剛還覺得這種歐式復古設計很夢幻，可是突然間認爲這種復古的色調很壓抑。踏上樓梯的那一刻我意識到，不願見面，不想見面的根源都是我害怕見面，裡面有太多的未知。就像現在一樣，我不知道，完全想象不出敲開門後是怎樣的場景，這十多個小時又會怎麼想出……
踟躕不前，除了這個詞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原來敲門也是這麼困難的一件事，而且可笑的是：我竟然在緊張。可悲嗎？當年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面對安寧也會如此忐忑，更何況現在還沒有見到。船到橋頭自然直，我還能怎樣？
叩了兩下門。安寧的聲音不大，說：“進來。”
恐怕“潛能”真的存在，只是自己無法估量，可是一旦可以估量那也不是“潛能”了吧。我究竟在想些什麼，只是，從安寧應了那一句之後，我不再反常。一旦真的面對，也就面對了，忐忑根本不必。
推開門，安寧背對着我坐在書桌前，埋首寫着什麼。房間不大，可是收拾得很乾淨。我一直都不是大驚小怪的人，可是還是稍微愣了一下。書桌左側是一排書櫃，顯然要比一般書櫃矮了三分之一，緊挨着書櫃的落地櫥導師和一般的書櫃一樣高。推開門，就覺得整個房間有點冷。窗戶大開着，吹得窗簾不安分的亂擺“呼、呼”直響。
我還沒來得及仔細打量整個房間，安寧就揹着我發話了：“幫我把手提電腦從櫥裡拿出來。”
相比前兩次，好像這是他對我說話最自然的一次。沒有那麼多的不確定，也沒有那麼多的思考，只是很自然的脫口而出。想着，我徑直走到櫃子前面，都忘了答應一聲。
櫥門的聲音並不響，但仍舊“啪”的一聲。櫥的下面幾層放了不用的打印機，一些A4紙什麼的。手提電腦被放在櫥的最上面一層，正好這部分高出旁邊的書櫃。安寧應該沒法拿到吧，想到這，心不由得一緊，一直以來都是我站在一旁看着他像我現在這樣擡高手臂去拿放在高處的東西，可是現在……我不敢再去多想，有太多的曾經了。
我剛八手提電腦拿下來，關好櫥門，就又聽到安寧的聲音，他依然背對這我邊寫東西邊說。“都是我媽，平時控制我用電腦的時間也就算了。這次出門，竟然乾脆把電腦收起來不讓我用，害得我得用筆寫。不是讓我重複勞動嘛！和她保證不會坐太長時間，都不行。”那麼自然的表達，就算他這麼揹着我，我都知道他臉上會有各式各樣的表情。這樣的抱怨，我曾經聽過無數次。對啊，這纔是安寧，不自覺地吸引別人聽他的說話。
我走過去，安寧放下筆，很小心的靠在椅背上，捏了捏雙腿，是不舒服嗎？我看在眼裡，可是不打算多問，把電腦放在他的書桌上。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寫什麼，稿紙被他亂七八糟的堆在桌上。除了稿紙還擺滿了印滿資料的A4紙。反倒是一盒好時kiss顯得格外的顯眼，他還是像原來一樣對好時巧克力情有獨鍾嘛。
“唉，計劃書全部搞定。明天不用被沈佳嵐一天三遍的催。”安寧低着頭一邊按摩着自己的腿一邊說。說道沈佳嵐三個字是那樣的義憤填膺。我站在旁邊聽着覺得特別好笑，但也沒有笑出聲來。他好像想起了什麼，“喬隱．．．．．．”他說。
就沒有下文了，因爲他已擡起頭對上了被錯當成喬隱的我。這兩年我夢裡無數次見到的那雙眼眸望着我，卻並沒有那時的深情，反倒寫滿了驚訝、疑惑以及我讀不懂得情緒。安寧收起了所有的不確定，很柔和的看着我，雖然他的動作很細小，可我仍舊看到他眼神中的閃爍。是想問，可不知道該如何問吧！
我剛剛的笑容仍舊停留在臉上，可感覺卻是如此的澀。弄了半天，那樣自然和諧的相處並不屬於我，我只是被當成了別人罷了。頓時，心裡面空空的。雖然知道自己不需要如此，可是那個地方並不受我控制。我不想就這麼僵着，說：“喬隱現在在上海，王淵去了無錫，佳嵐晚上和甄誠有約會。”所以來的是我，請別再如此吃驚了。從說第一個字起，我知道自己說的有多麼生硬，而原本僵在嘴邊的笑容也早就不知所蹤了吧！
除了瞭然以外，在安寧眼裡我還看到了絲絲的失落。可只是一閃而過，再想細看已不留一絲痕跡。他笑了笑，是原來的他從不曾有的，柔和到甚至可以將它省略的笑容。他說：“不用和學長約會嗎？”
“啊？”很久腦袋沒有像這樣打結了。安寧看着我說的，而且除了我以外還有第二個人嗎？即使他省略了主語，也很顯然指的是我。“被他放了鴿子。原本晚上要去‘If love’吃飯的，可是他被醫院叫了回去。”不用好奇安寧怎麼會知道我和宇謙哥在一起的事兒，喬隱、佳嵐他們個個都屬大嘴巴的。
“inter-”英文中的一個前綴，通常表示“相互”。“相互”，我一直覺得人與人之間是相互的。很多女孩在約會的時候都會習慣性遲到，而且不管對方是好友還是男友。可是我不會，因爲我最討厭的就是等人，我覺得沒有人會犯濺到愛好浪費時間等待……而現在呢？也是一樣吧，房間裡滿是生疏的味道。先不論我爲何害怕面對安寧，單單就感覺是相互的這點而言，安寧恐怕也不太願意面對我吧！
通常我也只有鬧情緒的時候，吃飯纔不說話。和安寧面對面的坐在飯廳裡，恍然覺得這樣什麼都不說只是默默埋首吃飯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我原本飯量就不大，而且也不是很餓，所以吃的不多。菜色倒是很清淡，清炒蘆蒿，清蒸桂魚，香菇青菜，燉蛋和雞湯。
雖然猶豫了一下，我終究還是開口了。“一直都沒有機會和你說聲謝謝。”我夾了筷子蘆蒿放在碗裡，劃了口飯。
不由得擡頭看向安寧，看都他那一瞬間，他眼裡閃出了了然的神色。看着我眼眸的那雙眼，很自然的看向了別處，語調很平和：“有什麼好謝的，只是打個電話罷了。而且也沒幫到什麼，你還不是一樣離開了嗎！”
喬隱說的那些就被他那句“只是打個電話罷了”一下帶過，其實聽他這麼說並沒有特別的感覺。很多事情我們都是一樣不願多提，那就當作都不曾發生過好了。怎麼可能當作從沒發生過呢？準確地說，我們都不會主動提及。即便一方做足勇氣揭開，但我也不敢保證另一方不會逃避。就像這樣什麼都不提也沒什麼不好。
恐怕沒有表情太久，臉上的肌肉有那麼一點的僵硬。我不自覺地挑了挑眉，“從畢業前就在那工作，突然間我有點厭倦，就想換個新環境。”
安寧表情淡淡的，就猶如那次和他在湖邊聊天時候一樣。他一邊聽我說一邊微微的點頭，可是我想大呼：別用那麼深邃的眸子盯着我。“因爲工作久了，厭倦一個環境”，只要對我有那麼一丁點了解的人都知道我是在睜着眼睛說瞎話，念舊的我是出了名的。只是這麼看着，都讓我不由得心虛。可是，話就是這麼說出了口讓我又什麼辦法。我只是想告訴安寧，我離開雜誌社和他沒有關係，可是事與願違，說的一點說服力都沒有。可是的確是和安寧沒有什麼關係，只是早與晚的問題，如果他不幫忙我早就離開了。不過，就厭倦這點而言，我並非信口胡說，只是我厭倦的並非工作本身而是紛擾的是非罷了。
我們就這麼冷着場，半晌安寧倒是重新開口了。“佳嵐那兒忙得她見誰都訴苦，這下你是被她逮着了。按照她的話說，是逮着一個算一個。”
也不知道爲什麼腦子裡突然冒出來之前安寧的抱怨，“明天終於不用被沈佳嵐一天三遍的催了。”我一個激動，“一天三遍的催我？絕對沒有問題，她恐怕是想被好好教育了。”妖孽是種本性，我現在終於相信這句話了。原來在任何情況下，我都可以妖孽依舊的。
碗裡的飯被我扒的乾乾淨淨，我看着坐在對面的安寧，看着笑得如此燦爛，如此真切地他，才覺得他是呢麼的真實，這種笑容才能和自己心底裡的那個笑容重疊起來。
我放下手裡的碗筷，覺得胃裡飽飽的。安寧依舊滿眼笑意，“妖孽依舊。”
啊？這是評價還是其他什麼，不懂。我一向不都是如此嗎。腦子裡邊正因爲另外的事情運轉，所以就算眼睛看到安寧拿起我放在桌上的碗，也沒能第一時間有任何反應。待到轉過神來，看到他幫我盛湯，吃驚亦是難免。所有的動作都一氣呵成，在安寧身上我看不到半點突兀。夾了塊雞翅膀別的雞肉並未多夾，夾了很多燒得很爛的山藥和木耳，原來我愛吃什麼他依然記得。放在過去這只是我們一起吃飯時的習慣，習慣了在家時爸爸幫我盛湯喝我碗裡喝不下的湯，習慣了安寧在我身邊時爲我做同樣的事，可是一個曾經如此平常的景象卻讓我此刻如此感觸。
安寧輕輕放下湯勺，把碗遞給我，對上五味雜然的我。他又衝着我笑，笑得淡定。“原來被你壓制久了，有點不自覺地……”
耳熟，能不耳熟嗎！如果我沒有記錯《夢裡……》小北和林嵐說過類似的話。如果換作過去，我一定會不假思索的笑罵他：你和顧小北一樣犯賤我有什麼辦法。可是現在我什麼也說不出來，只是點了點頭，埋頭喝湯。害怕話還未出，淚已先流。
吃完了晚飯，我在廚房收拾碗筷。剛把菜收到碗櫥裡，安寧就搖着輪椅跟了進來。也不知道安寧也什麼事情，我也沒多問卷起衣袖準備洗碗。
安寧猶豫了一下，還是把輪椅搖到我身邊，說：“碗就丟在水池裡好了，等明天阿姨來處理就行。”
我掃了他一眼，微微笑道：“只是幾個碗而已，至於拖到明天下午給別人洗嘛？”說着，我已經卷好了袖子準備洗碗了。
安寧卻一把拉住我的手臂不讓我開水，慍怒道：“你那手能沾洗潔精嗎？亂來。”
看着鎖着眉，拉着我手臂的他，我……他竟然爲了這事激動，是他所說的習慣還是，還是因爲他仍舊，仍舊在乎我？我有些恍惚。我這人就是亂七八糟的事兒多，皮膚敏感，特別是這手。不能經常沾水，用洗衣粉或是洗潔精還會生泡溼疹。爲了這個，那會兒上學的時候，他沒少被喬隱嘲笑，別人找女朋友都是幫着洗衣服的，你這倒好正好反過來了。安寧洗得衣服我哪裡敢穿啊，他通常也都是送到洗衣房用洗衣機洗。
直到手臂有點微疼，我纔回過神來。安寧死死捏着我的手臂，手指上的力道依稀傳來。直到我開口他才鬆開手，“放心啦，我現在手上好好的。這樣難得洗個碗沒有關係。要是夏天要我洗我都不洗。”因爲夏天容易發。我很輕鬆的笑着，天知道，這種笑是由內而外的。
安寧抿嘴不語。沒有辦法，爲了更有說服力我把手伸到他面前，“你看，我沒說謊吧。”
他也不含胡，捏着我的手指細看，他的手指暖暖的，和原來一樣。“你就不能多穿點，手涼成這樣。”也沒有看我，安寧只是看着我的手指埋怨了一句。曾經我聽到耳朵都已生繭的話，此時心卻隨之一震。
開着水，刷着碗。安寧沒有先上樓，也待在廚房裡。我洗好一個碗，他就用乾淨的抹布把碗擦乾，收進消毒櫃。我們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就這麼待在廚房裡一起忙着家務。普通的夫妻亦不過如此，平平淡淡的忙着家中瑣事．．．．．．
計劃書安寧還沒有打好，這麼大個屋子就我們兩個人，我也不想亂跑就跟着他一塊去了書房。我說了句，你忙你的吧，我自己找書看。讓安寧先去工作了。一開始進着房間就覺得有點冷，在書櫥前站的久了點，半開着的窗戶吹進來的西北風一陣陣向我襲來，耳邊還伴着安寧“呼啦啦”敲鍵盤的聲音。我本來就怕冷，這麼一弄都有點哆嗦。走過去才知道，卡巢有問題，沒法關上，暈過去的衝動我都有。哎，在心裡面輕輕嘆了口氣。耷拉着腦袋，身後敲鍵盤的聲音倒是一下停住。在我轉身之前又“嘩嘩”響起。
就知道，他這裡沒啥合我胃口的書，都是些科普類的書籍。最讓我受不了的還是，物理類的書站了大半，讓我這麼個高中物理不曾及格的人看這種書，有可能嗎？我突然開始想念我那一櫃子的小說了，它們是多麼可愛、活潑啊！安寧不是有很多史書嗎，那些好像多是他生日他爺爺送他的。原因？自是那句：讀史使人明智。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裡面還有一套我鍾愛的《清通鑑》。他那些史書都上哪兒啦？
百無聊賴了的我站的也有些吃不消。剛想找地方坐下來，我才意識到，整個書房裡一張椅子也沒有，因爲——安寧不需要。
還在思緒中，卻聽見安寧對我說：“還是去臥室吧，這裡風吹得有些冷。”
這個提議我當然舉雙手贊成，凍得腳都有些麻。安寧剛把手稿和手提電腦整理好放在腿上，我就下意識的推着他出去。不是我眼花，我明顯的看到他的肩一顫。不由得苦笑，這是我第一次推他的輪椅吧。直到此時此刻，我都有些排斥它，原因？其實，我也想不清楚，說不明白……
安寧的房間就在書房的旁邊，啊，這可要比那暖和多了。房間很寬敞，一張可以和我公寓那張媲美的大牀，夠我躺下來的長沙發，可怕今晚它就要和我做伴了。這麼大個房子就我們兩個人，還讓我晚上自己睡間房？我不幹！一張還算寬敞的書桌，獨立的衛生間，和外面的復古風相比這裡清爽大方很多。液晶電視掛在正對這沙發的牆上，臥室裡依然有書櫃，和書房裡的書櫃一般高……安寧忙他的，我自己招呼自己找書看。弄了半天，他的那些史書都在這裡。可是晚上實在不適合看史書，看那些文言文我非睡着不可。最後還是挑了本《傲慢與偏見》來回味。
坐到沙發上，我那可憐的腰才鬆馳下來，舒服啊！文言文催眠，可是我沒想到，白話文其實也是催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