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包裹中的嬰兒掙扎了一下,忽然哇地一聲啼哭起來。
“走出山谷再說吧。”丁峻提議。
“必須要在這裡解決,不過我可以向你保證,只救他,不殺他。”雪姑娘終於做了讓步。
丁峻苦笑:“好,那我也退一步,如果他真的罪大惡極,就任你們處置。”
雪姑娘點頭,從袖子裡取出一根銀針,觀察石妙手頭頂兩分鐘後,陡地出手,銀針直沒到尾部。剎那間,針尾哧地一聲飛出一道血箭,噴出兩米多遠。
“好了。”雪姑娘說。
再過了一陣,石妙手睜開了雙眼,仰面望天。
“半部天書在哪裡?”雪姑娘問。
石妙手的嘴脣艱難地噏動着:“就在……我的鞋子夾層裡,那是古格的東西,早就該……還給你們了……”
雪姑娘立刻回頭,盯着石妙手的鞋子。
丁峻替她動手,脫掉石妙手右腳皮鞋,輕輕一折,感覺鞋子夾層嵌着一塊硬邦邦的東西。他取出小刀,從側面割開鞋底,掏出了一塊一寸長、半寸寬、半分厚的銀板。
在轉交給雪姑娘的過程中,丁峻用拇指在平板上輕輕摩挲,感覺出上面鐫刻着無數細小的字跡,每個字符,都僅有綠豆粒大小。
雪姑娘接到銀板,情不自禁地長吁了一口氣。
“我對不起雪紅樓,但那是個意外。事到如今,我馬上就要死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必須講明真相,讓她在九泉之下能夠安心瞑目……”
關於古格使者雪紅樓的往事,石妙手曾講過一個版本,但現在他說的,則是另外一個版本。如他所說,那件事過去了十五年,除了當事人,誰都不清楚當日發生了什麼,前因後果、起承轉折又是什麼。
丁峻相信,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次石妙手講的一定是真話——
十五年前,我在札達縣西面的大雪山裡遇見了雪紅樓,她是我的救命恩人,。那次,我採集到了一批極珍貴的雪山血蓮花,市場估價能在五百萬元左右。正因如此,一隊來自帕米爾高原的山賊盯上了我,雙方交手七八次,我帶的人都中彈而亡。我也負了重傷,被敵人的獵槍頂住了下巴。
我以爲自己死定了,但雪紅樓一出現,幾名敵人就遭到重創,倒在雪地上。
雪紅樓給我服下了特殊的丹藥,把我背進雪洞養傷。我們一起度過了七日美好時光,她用雪山寒泉浸泡血蓮,給我清洗傷口;我給她講山外的風土人情,繽紛景物……其實這是個很俗套的故事,七日之後,我發現她已經深入我的內心,無法驅除。
於是,我們相愛了,我決定帶她回託林鎮,讓她做我的妻子。其實,我已經有了妻子,還有一個活潑可愛的兒子,並且是阿里地區有名的神醫。如果沒有遇見雪紅樓,我的一生將平靜如流水般度過,安安穩穩地慢慢老去,做所有人欽佩愛戴的石大夫,最終成爲好丈夫、好父親。她一出現,我的人生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離開那世外桃源一般的雪洞之後,我們才記起應該向對方介紹自己,而不是以“喂、喂”相稱。我喜歡她的名字——雪紅樓,那名字一定是取自於李商隱《春雨》中“紅樓隔雨相望冷,珠箔飄燈獨自歸”的詩意。感謝上天,賜給我一個冰川雪髓一樣空靈、陽春杏花一樣柔美的愛人。我願意爲了她拋開一切,哪怕遭千夫所指也絕不後悔。可惜,當時的我只顧沉浸在自己的快樂中,完全忽視了雪紅樓眼中的驚愕。
我們抵達託林鎮的前夜,借宿於札達縣最西邊的底雅鄉巴拉熱土司古堡。當晚,雪紅樓終於吐露了自己的真實身份,造化弄人,她竟然是古格派來消滅石家的殺人使者。爲了得到更多信息,我用大催眠術催眠她,讓她在不知不覺中說出了古格的秘密。原來,古格人在一夜之間消失,不是滅亡,而是有計劃、有目的地向雪山深處轉移,避開戰亂,讓古格的臣民能千秋萬代生存下去。
雪紅樓那一族,並非古格的原住民,而是由四川遷徙而來,並攜帶着大批黃金寶藏,足夠族人數百年使用。她們身居雪山之內,消息卻不閉塞,每年都派出大量的眼線,去探聽外面世界的消息,並帶回海量的報紙書刊,供族人學習。
那一族中,權力最大的是女王,其次是大祭司。雪紅樓是這一代的族中聖女,等她完成了將石家上下滅門的任務,就可以回到族中接掌女王之位。現在,她並不清楚爲什麼要殺死石家的人,只是遵從大祭司的命令。
大祭司的權力極大,上一代女王做了對不起族人的事,被大祭司率領族中長老集體表決,將她打入後山禁地之內,永遠不能復出。那禁地,據說就是古格原住民的生息之處,但族人都沒見過古格人,只大概知道,那些原住民的額頭上都生着一隻縱目,與古格銀眼雕像的相貌近似。
族中曾有流言說,古格人幽居禁地之內,是因爲他們失去了傳說中的“古格神力”,有那種力量,他們就是稱霸西藏大地的古格王國;沒有那力量,他們就只能軟弱逃避,被異族人宰割欺凌。
另一個流言說,幾百年前,本族先輩帶着黃金到達藏邊雪山,發現了古格人的營地,當即展開猛烈的攻殺。那些先輩隸屬於一支正統的軍隊,武器精良,戰鬥力極強,打遍天下,罕逢敵手。所以,古格人便退向禁地,沿途佈置各種機關,阻撓先輩們追殺。直到如今,他們都心生畏懼,不敢捲土重來。
最後,我誘使雪紅樓說了真心話,她不想殺我,但又不敢違抗大祭司的命令,處於兩難之境。我能做的,就是帶雪紅樓逃離藏邊,遠赴內地,然後隱姓埋名,永遠在一起。這也是她的心願,只要能避開大祭司和族人,天涯海角,她都隨我去。
回到託林鎮,我對家人說,她是我失散多年的朋友,小住幾天就走。實際上,我是想找機會跟妻子攤牌,好聚好散,互不傷害。我的妻子姓唐,單字名絨,是蜀中唐門的外圍弟子,我們之間的感情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跟普普通通的夫妻一樣。
我終於找到機會跟她攤牌,把石家的產業留給她,淨身出戶,從此跟雪紅樓浪跡天涯。唐絨很痛快地答應了,並且說要擺酒送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