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俊木愣愣的跟着林清婉上二樓，“只是吃頓晚飯而已，至於嗎？”
“這世上有很多事不能辜負，美食就是其中之一，人身上只有五臟六腑，你怎麼捨得委屈了自己的胃？”
林清俊竟然說不出話來。
“行了，趕緊幫忙把底下的禮盒都拆了，分類放好，休息一下，我們去早一點，卓伯家的素齋很難訂到的，你去吃了就知道。”
林清俊就多嘴問了一句，“這麼難預定，豈不是很貴？”
“還好，我們三個一餐下來也就四五百。”
林清俊瞪眼，“只是素菜，這還不貴？”
林清婉就同情的摸了摸他的腦袋，“這是沒吃過好東西嗎？孩子，好的素齋比葷菜可貴多了，卓伯定價算公道了，這些年一直沒怎麼漲價。”
也就是說這些年他們經常去吃這素齋，難怪呢，父母總說爺爺奶奶沒錢，特別是母親，揹着他總是和外婆說擔心姐姐將來和他搶家財。
這樣的花法，難怪沒錢呢。
林清俊是放寒假後才固定住在這邊的，之前上學只是每星期或隔一個星期，有空了纔來看看爺爺。
而只有常住在這裡，他才能感受到爺爺花錢的速度。
只是寒假十來天的時間，爺爺發了一次退休金，去醫院複查了一次身體，有醫保卡，特別是爺爺資歷深，看病基本上國家負責了。
一路謝絕了推銷保健品的推銷員，當時爺爺一路帶着他去了劇院，說是檢查結果好，爲了慶祝，他請他聽歌劇。
一張票八百，聽完歌劇出來，爺爺還請他去吃了飯。
因爲在餐廳裡聽了一耳朵，過兩天劇院這邊還有一場越劇表演，爺爺就又返回劇院買了票，考慮到他不想看，所以給駱師叔買了一張。
平時他們很少出去外面吃的，早飯是在小區外買的，再自己煮一點就差不多了。
可是據林清俊的觀察，每個月爺爺最少要出去用一次晚飯，有人陪他就高興的帶着人去，沒人陪，他就自己抱着小雨去。
林清俊發誓，他從沒見過這麼會享受的老頭，他爸媽比爺爺差遠了。
而顯然，姐姐完美繼承了爺爺這個特質，她把所有的禮盒拆開，用得上的就擺好，用不上的拆開了又合上放到一邊。
林清俊看了一眼，發現都是菸酒和保健品一類的東西，他不由問道：“姐，這些東西都不要？”
“不要，家裡的酒都比這些好，留着也沒人喝。”
“那怎麼處理？”
“賣了，”林清婉不在意的道：“先把東西放在書房的角落裡，我回頭打電話上門來拿。”
林清俊發現她看也不看就把父親帶來的東西放到了那堆東西里，尷尬了一下，“爺，爺爺也都同意賣？”
林清婉擡頭看了他一眼，正好看到他看着那幾個禮盒，笑了笑道：“怎麼，心疼你爸爸？”
“姐！”
“不用心疼，紅酒，保健品和水果籃，你們那邊只要上門來拜年提的就是這幾樣東西，這是他買的嗎？”
林清俊他還真沒留意過，我只要跟着父母上門去拜訪就行，至於禮物是誰買的他還真不知道，不過想了一下家裡的情況，他道：“應該是我媽買的，這些不是送禮的標配嗎？”
“真是傻孩子，他們帶着你去拜訪同事送的是這幾樣？”
林清俊點頭，他還幫着提了呢。
“那去你外公外婆家也是這些東西？”
林清俊遲疑着沒點頭。
那就是不是了。
林清婉又笑問，“那去幾個要好的叔叔家裡呢？你總會跟着去吧，那時他們帶的禮物是什麼？”
林清俊沒說話。
“這些都是他們從家裡隨手拎來的別人送的東西，只是從那邊拎到了這邊就成了送給爺爺的節禮。”林清婉冷笑道：“我們不說，他們還當我們是傻子呢。”
林清俊心虛的低下頭。
“我虛僞，但好歹知道送禮的禮節，給他們帶回去的都是自家的東西，拿的都是他們用得着的東西。爺爺不說，是不想爲這樣的小事再和他爭吵，在我們小輩面前給他沒臉；我不說，是不想爺爺爲難，他卻沒有自知之明，還覺得我和爺爺虛僞。”
林清婉冷笑道：“我們要是不虛僞，早直接把東西扔出去了。我和你說這麼多不是爲了控訴他，而是爲了教你。”
“他們這一輩子做得最正確的事就是把你送去好學校，找到了好老師教你，不然言傳身教，我覺得我們沒可能坐在一起聊天的。”
這話讓林清俊有些不舒服。
對面的人就突然一變，嘴角翹起，一臉的溫柔笑道：“姐姐想，你也長大了，是該學些人情世故了，一會兒就幫着我把這些禮盒清一清，我也教你一些送禮的規矩。”
突然就讓人如沐春風起來。
林清婉看着他問，“你喜歡哪一個我？”
林清俊糾結起來，偷偷的瞄她一眼，又瞄一眼，心虛的道：“剛剛這個。”
“那你覺得我虛僞嗎？”
林清俊恨不得把頭搖斷。
林清婉就笑道：“兩個都是我，只是前一個我很誠實，後一個我懂得了一些遮掩，你要記住，我不是在教你虛僞，做人要真誠，我兩番話的目的是一樣的，但前話聽了讓人不悅，後話聽了讓人感激，這是說話的技術。”
“待人以誠，不是就直筒一樣將所有的話都倒出來，人與人之間的交流要有距離，就算是父母，夫妻，子女之間，也該知道有些話該說，有些話不該說。語言是很奧妙的，同一個意思，用不同的話說出來，給人的感受是不一樣的。”林清婉起身去書架上隨便挑了一本書塞他懷裡，“沒事可以看看，當課外書看。”
林清俊看了一眼，《說話的藝術》，很新的一本書，似乎沒被翻過，他覺得姐姐就是隨便找了一本給他，她自己可能都沒看過。
“可以隨心所欲的人在世人的眼中是有些沒教養的，因爲非禮勿言，有些話不該自己說的別說。如果有一個人能夠隨心所欲的做事說話，身邊的人還表示得很親密很喜歡，那麼恭喜他，他活在一個虛僞的世界裡。如果這個人能一輩子感受到這種氛圍，那麼也要再度恭喜他，他這一生過得很幸福，他的強大，或者他家世的強大可以保護他一生順遂。”林清婉道：“有的人會很羨慕他，因爲雖然有可能是假的，對假了一輩子，至少他自覺得是真的，這就是幸福，至於背地裡的事誰會知道呢？”
“但也有人認爲幸福就是真相，所以他們覺得活在虛僞裡枉過一生，所以覺得他很慘，”林清婉看着他道：“而我恰恰是那個會覺得他過得很慘的人。人生短短百年，幾乎沒怎麼過就沒了，一生都活在虛僞裡，那得多可憐呢？哪怕真相很殘酷，我也想窺見我生活的真面目。所以你記得，你想人待你以誠，自己就先要待人以誠。明白嗎？”
林清俊連連點頭，父母從未這樣教過他這些道理，他羨慕的看着姐姐，“姐，爺爺和奶奶就是這麼教你的嗎？”
“是啊，”林清婉低頭繼續拆禮盒，“不然你現在看到的就不是這樣的我了。”
她的性格可沒有林清俊那麼好，拗得很，爺爺奶奶可是費了不少心才讓她聽進去這些道理的。
可以說，兩位老人後半生的教育訣竅都是從林清婉身上練出來的。
林淸俊很好奇，“姐，這些事情都是誰告訴你的？爺爺奶奶總不會跟你說這些恩怨是非吧？”
“那你得感謝我的生活環境，以及當年林溫喬三家的事鬧得足夠大，以至於爺爺奶奶生活圈子裡的人都知道，一傳十，十傳百，就算我們回鄉下去住，又從鄉下回城，也從不缺少講故事的人。”林清婉擡頭對他笑，“而我，從小就擁有一項能從真實與虛僞的消息裡提煉出真實的本事。”
林淸俊：“……姐姐真厲害。”
林清婉拆到了周家的禮盒，她示意林淸俊看，“這些纔是能讓人感受到受重視的禮物。”
林淸俊看過去，發現是一盒鹹鴨蛋，一罐茶葉，以及兩樣養胃的保健品，這顯然是給林肅的。
林爺爺喜歡喝茶，也喜歡吃鹹鴨蛋。因爲鹹鴨蛋吃多了不好，他每個星期就吃兩個，每次都早早的起牀煮粥，用鹹鴨蛋配着粥和小菜吃，每次胃口都特別好。
林肅的胃口不好，這也是公開的秘密，這兩天林淸俊幫着爺爺收他那些學生的禮，其中不少東西就是養胃的。
這些都是不太貴重的一批，貴重的，比如給林清婉的珠寶等都被放到了一邊，用她的話說，那禮超綱了，他不用學習。
姐弟倆把東西都歸類好，自家要用的放好位置，不需要的全部都要轉手賣出去。
林清婉覺得這將是一筆很大的收入，林淸俊一邊在姐姐的指揮下把需要賣出的禮盒搬到樓下，一邊問，“姐，如果易大哥以後也犯了和爸一樣的錯誤，你會怎麼樣？”
林清婉回頭對他一笑，“雖然我不太認同你的假設，但我依然會告訴你，現在是法治社會，我當然是依照法律來了。這是個很好的時代，女子雖然不能百分百和男子平等，但只要她們自己願意，基本上都能做自己的主，所以爲什麼不把眼光放高遠一點呢？”
林淸俊摸了摸脖子，可他總覺得有點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