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婉笑了笑道:“我回來也是一樣的,三叔婆,今年是誰家做東?”
“你杉叔家,公衆墳明天一早祭掃,你打回來的錢我讓你花叔交上去了,明天晚上族裡一起吃飯,你家誰去?”
林清婉眯了眯眼,笑道:“我爸爸回來了,自然是他去了。”
“也行,這事本來就該他做的,你們這次待幾天?”
“我和爺爺多待兩天,還要回蘇州去給奶奶家掃墓呢。我爸爸他們明天下午就回去。”
三叔婆不太高興,“這是應該的,你奶奶家也沒個人了,你家是最親近的,按說這事應該你爸去做纔對,那邊可是他親外公外婆呢。”
族裡的老人爲什麼對林聞博不滿?
每年清明祭掃是一個大原因,生前身後事,生前重要,但身後事也不可輕忽,甚至有的老人把身後事看得比生前還要重要。
林聞博不回這邊掃墓,好歹還有個老爹和女兒回來,外家那邊問都不問一聲,可見有多涼薄。
所以三叔婆對林聞博夫妻很不滿,就是三叔公都忍不住道:“既然都要回來掃墓,怎麼不一起,還分兩撥走?你年紀都大了,還去高鐵上折騰。”
林肅不在意的笑道:“清明高速可堵着呢,我覺着坐高鐵比坐車舒服多了,你看我們現在都到了,他們人影還沒看見呢。”
話是這樣說,三叔公還是有些不滿,“那怎麼一樣,走高速就只要舒舒服服的坐在車上就好,你做高鐵還得上下折騰呢。”
林清婉知道爺爺不喜歡有人說林聞博的不好,便笑着叉開話題,“三叔公,現在村裡還有賣香蠟炮竹吧,我和爺爺只帶了衣服來,沒準備這些東西。”
“有,在你彪叔的小賣部裡,那裡什麼都有的賣。”
林清婉就起身道:“那我去看看,爺爺,您要不要在村子裡逛逛?”
“也好,見見你叔公們。”
就這樣,三叔公帶着林肅去見同輩的兄弟,三叔婆則領着林清婉去買東西,家裡只剩下花叔夫妻,等林聞博好容易找到這裡時,已經是中午了。
他們一早出門的,林清婉他們上午十點就到了村莊,按說林聞博也該差不多才是,但他們硬是到十二點多才到。
花叔差點以爲這個族兄半路調頭回去了呢。
見林聞博一臉茫然的被人領到門前,他憨憨的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阿博,你可算是到了,怎麼,不記得自個家了?”
林聞博的尷尬笑笑,他還真不記得了。
他有八九年沒回來了,當年他母親病危,請了族裡的幾位老人過去做見證,將遺產全部留給清婉,包括家裡這棟房子。
他覺得族裡老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樣了,他知道他們回去後會如何議論他。
無非是不孝不慈,以至於父母連遺產都沒給他。
林聞博自覺丟臉,從那以後就不願回鄉祭祖,尤其是沒過兩年,爲了房子的事,父子倆鬧得不愉快,他更不願意回來了。
他沒想到,老家的變化這麼大,以前林家的房子是在村口,是村子裡最氣派的房子,現在卻被圍在了中間,周圍都是一棟棟二三層的農家小院,和別墅也不差什麼了。
襯得他們家的房子又老又舊。
林聞博都覺得變化好大,林淸俊更是不記得了。
不過他很喜歡老房子,尤其是裡面爬滿了薔薇花藤,此時正是四月,薔薇花開得很盛。
他深吸一口氣後問,“爸,我們不是放三天假嗎,不然後天再走吧,我想多在這兒住兩天。”
喬夢覺得剛纔花嬸看她的目光很譏誚,不願留在這裡,勸道:“這裡連米都沒有,住這兒吃什麼?總不能老麻煩人家,我們明天祭掃完就回去吧,傍晚高速車少,兩小時就回去到了。”
“沒有就買唄,我剛纔看了一眼,廚房裡東西還是挺齊全的,再買一罐煤氣就行了。”
林聞博瞪了他一眼道:“我和你媽工作忙,後天就得回去加班了,哪有時間留在這裡?”
“那你們回去,我和爺爺姐姐留在這兒。”
“不行,”林聞博怒道:“他們還要去蘇州呢,你跟着湊什麼熱鬧?”
“我……”林淸俊正要說話,大門就被推開了,林清婉提着兩大袋東西進來。
“姐。”林淸俊連忙去接。
林清婉對他笑笑,指了後院道:“放到第二進的堂屋裡,晚一些我把它分好來,明天直接用就行。”
“好。”林淸俊顛顛的提着袋子就往後去了。
林聞博和喬夢看着一愣,他們姐弟的關係什麼時候這麼好了?
林肅也懷疑的看了一眼孫女,但他不覺得清婉會害人,所以自然樂得高興他們姐弟親近。
林聞博和喬夢卻沒有這樣的好臉色,倆人心驚膽戰的看着林清婉領着林淸俊逛起院子來,還指揮着他剪了不少的花去插瓶,本來只是被打掃乾淨的房子被擺上花瓶後立刻顯得活潑和溫馨起來。
林肅滿意的點頭,三叔婆笑得見牙不見眼,“還是清婉會收拾房間,這點像大嫂。我昨天也讓她花嬸剪一點花來插,可那效果還不如不插呢。”
喬夢手發顫的去拉兒子,低聲道:“你跟媽媽來。”
“喲,這就是淸俊吧,都長這麼大了?”見喬夢要把人拉走,三叔婆眯起眼睛,笑問,“拉着淸俊的是小博的第二個老婆?”
林聞博和喬夢臉色便有些不好看,林肅“嗯”了一聲,看向喬夢道:“淸俊許多年都沒回來,家裡的人都不認識了,讓清婉帶他去見見長輩。”
喬夢強笑道:“我和聞博也一起去吧。”
她實在是害怕林清婉對林淸俊做什麼。
林清婉知道“年輕”時候的自己把人給嚇着了,她便擡頭對她和善的一笑,卻把喬夢嚇得臉都白了兩分。
林肅警告的瞥了孫女一樣,沒讓喬夢跟着。
讓她去丟臉嗎?
他並不想村裡重新提起當年的紛爭。
對林淸俊,村裡的人不會提,但對喬夢,他們肯定不會客氣,沒見三叔婆當着他的面都直接說她是林聞博的第二個老婆嗎?
林清婉領着林淸俊出門,道:“我們家在村子裡的親戚不少,但需要親自上門見的也就五家,都是我們太爺爺的兄弟和堂兄弟的子孫。”
林清俊忍不住問:“剛纔的三叔婆是……”
“三叔公和爺爺是堂兄弟,我們倆家的太爺爺是同一個父母的親兄弟,所以族裡就屬我們兩家最親。”
“那當年鬧革命的時候,三叔公他們也被勞動改造了?”林淸俊偶爾聽父母說起一些,但他並不瞭解,問了爸爸也不愛說那個年代的事,所以他很好奇。
“嗯,”林清婉卻是從小聽這些故事長大的,尤其是三叔婆,最愛憶苦思甜,“林家是地主,所以都被勞動改造了。咱爺爺的情況好一點,太爺爺是抗日的烈士,他也是在援朝戰爭中立過功的,所以雖然被下放,當時的生產隊也不敢太過分,又有戰友偶爾支援,所以都活了下來。”
“花叔是那個年代出生的,缺吃少喝的,差點就活不成了,最慘的時候,奶奶偷偷跑回我們家,偷了一盆牆角的海棠託人送到京城故友那裡,因爲那人曾經和奶奶求過海棠花,奶奶不捨得,說過,除非要餓死了,不然絕不賣。”
“那人收到海棠花就知道了奶奶的情況,託人捎來了兩斤玉米麪,花叔就是靠着那兩斤玉米麪活下來的,”林清婉一笑,樂道:“因爲這個,花叔才取名叫林聞花,因爲三叔婆覺着,他這條命就是那盆海棠花救的。”
林淸俊不覺得好笑,只覺得滿腹的辛酸,“那個時候一定很苦。”
“是啊,很苦,”林清婉輕聲道:“不僅僅是我們林家這些臭老九,還有貧農,中農,工人,那個時代,絕大多數人都很苦,不知有多少人因爲飢餓和疾病死在那個年代。那時候可以吃飽穿暖就是莫大的幸福了,誰能想到幾十年後大家會有這麼好的日子過?”
“可日子好過了,人心卻還是不滿足的,”林清婉輕笑,“你可以回去問問你爸爸,當年他是不是想着只要能吃飽飯就可以了?可是現在兩室的房子嫌窄,三室的房子也覺得不夠寬敞。”
“姐,那也是你爸。”
林清婉挑了挑嘴脣沒說話。
林淸俊就沉默了一下,隨着她走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問,“你恨爸爸嗎?”
以前他什麼都不知道,父親在他心目中就是英雄,不論在同學們的口中,鄰里叔叔阿姨的口中,他的父親都是一個儒雅,學識淵博,又爲官清廉的人。
他一直以他爲豪,但當年林清婉鬧開後,他聽到的聲音就多了,他下意識的收集這些信息,然後慢慢的推論出了當年的事,他想,如果有一天爸爸出軌,不要他和媽媽了,他也一定會恨爸爸的。
林清婉垂下眼眸道:“很久以前是恨的,現在倒沒什麼感覺了。”
走到田野邊,林清婉停下腳步,指着遠處的學校道:“那是我的學校,現在房子越建越出來了,我記得以前這一片都是草坪和打穀場。每天放學,我們從那裡衝回來時就有一羣壞小子堵在這裡罵我,說我是爸爸媽媽不要的野孩子,不許我再從這條路上過。”
林清婉心裡有些難受,抿着嘴角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