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元年五月,海州與魏國接連傳來好消息。
武令媺派去的秘密欽差連喆勳不負衆望,在南越國主沈定峰派在海州的人手幫助之下,成功拿到了虎符,也調查清楚了鎮東軍葛大都督被刺一案的始末。
但汕侯手握一營水師將士在手,若是打草驚蛇,就怕狗急跳牆鬧出挾兵威脅朝廷的事情。諸般權衡之下,連喆勳拿着密旨和尚方寶劍與朝廷光明正大派出的欽差王輝祖見了面,雙方都想辦成這樁差事,自然一拍即合。
連喆勳報給武令媺的密信上說,王輝祖與忠信侯世子澹臺洪到任之後,整頓海州政務和軍務,令四散各城的城衛戍備軍整合成軍,打算攻克海盜嘯聚的海門城。
王輝祖有朝廷聖旨在手,澹臺洪從兵部拿到了調兵統軍令符,以此爲憑,諸般行事從明面上看還算順利。但連喆勳認爲,這都是假象,其實有許多事海州地方都只是敷衍。他下結論,海州刺史黃彬在海州經營多年,地方官多仰其鼻息,奉其令行事。
看到這裡,武令媺深感刺史集軍政經大權一體,實在不利朝廷的集權統治,一個不好就會釀成唐朝時如“安史之亂”這般的蕃鎮之禍。大周朝的地方官制,需要改革。
所以說事情都有兩面性。海州遭海盜劫掠,固然是禍事,卻也給朝堂改革地方官制打開了一扇門。只是她想到還有諸多掣肘,一時又不免自嘲太過心急。
不管海州地方怎麼敷衍了事,到底澹臺洪整合了一支軍隊向海門城進發。大軍沿途一路掃蕩海盜,倒也打出了不小的聲勢,起碼給了海州百姓一個定心丸吃吃。
王輝祖在明、連喆勳在暗,帶着聖旨和尚方寶劍進駐了鯊牙營駐地海沙城,要求汕侯立刻出兵扶余島。汕侯這邊接下了軍令,那裡整治了宴席,擺下一桌鴻門宴請王輝祖吃飯。
連喆勳對汕侯此人,只有兩個字的評價——蠢貨!
此人作戰勇猛,每每有戰都是身先士卒、悍不畏死,確實是一員勇將,但腦子真真只是一根筋。他對過世的瑞國公忠心耿耿,也疼惜女兒和外孫,此時他已經知道瑞國公身亡,其世子降爵繼承了爵位,但他那個女兒和外孫在府裡的日子卻不大好過。他便在酒席之上佯醉裝瘋,要求朝廷把女兒和外孫送到海沙城來。
看到這裡,武令媺哪怕知道此事定然已經成功解決,也不禁替王輝祖捏了一把冷汗。這位可是文官,腰間配着的寶劍大多數時候都是扮瀟灑好看的,沒什麼大作用。
可文官也自有血性。王輝祖心知肚明汕侯乾的事兒哪一件都夠抄家奪職砍腦袋,卻沒有退縮去赴了這場鴻門宴。他也想拿下汕侯,奪到鯊牙營的兵權,立下大大的功勞。
一時圖窮匕現,雙方僵持住。汕侯自以爲對方落入自家老巢,自然由得自己擺佈,卻沒料到欽差大人來之前都做好了準備。
王輝祖去赴宴,連喆勳高舉尚方寶劍將汕侯家眷拿下。以家小相挾,行事與偉光正似乎挨不着邊。但兩位欽差勢單力孤,他們陷入對方老巢,用點手段在所難免。
連喆勳身邊有高人守護,王輝祖也不差,忠信侯府與武國公府都派了高手保護他的安危。宴席上,他冒着生命危險盡全力與汕侯周旋,給連喆勳爭取到了充分的行動時間。
局勢最危急之時,王輝祖與數名隨從都被汕侯親衛隊數百刀槍指着,分分鐘被刺個透心涼。而連喆勳那邊也並非一帆風順,若非汕侯夫人深明大義,被連喆勳說服,就算他亮出尚方寶劍,恐怕也要攪出一場兵變風波。
連喆勳高度讚揚了王輝祖,至於汕侯夫人,雖然確實比丈夫更清醒理智,但他認爲最重要的原因還是那位嫁給瑞國公的汕侯嫡小姐是元配嫡妻所出,現在這位侯夫人乃是續絃,她更多的爲她自己的子女着想。
汕侯終被拿下,即便他是鯊牙營主將,到底還有兩位副將顧惜身家性命、妻兒老小,還算聽從朝廷號令。若他當真將鯊牙營牢牢掌握在了手裡,以他的行事風格,早就沿太寧大運河揮師聲援京中的瑞國公了。
一顆毒瘤被拔除,還有另一顆毒瘤。並非扶余海盜,而是號稱陷在了海門城,實則早就脫身藏於某處的海州刺史黃彬。汕侯交待,海州刺史與扶余島海盜早就秘密來往,甚至那個已死的葛大提督死得也不冤枉,生前就與海盜不清不楚。這二人實則沆瀣一氣、狼狽爲奸,一心一意要在海州當土皇帝。
養寇自重!連喆勳寫到這四個字時,筆跡明顯潦亂幾分,他當時的心情應該非常憤慨激動。武令媺掩卷長嘆,這種事情,果然哪個位面都少不了。
也不知汕侯夫人與汕侯說了些什麼,汕侯的態度明顯有了轉變,對兩位欽差的問題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正是有他配合,再加上虎符和聖旨,兩位欽差才能重掌鎮東軍兵權。
而海州刺史也被找到,連大人先斬後奏,將海州刺史闔府下獄,在海沙城將海州刺史以尚方寶劍殺之。此舉也有殺雞駭猴之意,旨在震懾海州地方官,讓他們老實幹活,配合大軍收拾海盜。
海州事務差不多平定,連喆勳這封密信仍然走的南越路子,比奏報要早些時日。武令媺鬆了一口氣,只是想到後繼免不了又是一番爭權奪利,心裡真有幾分煩躁。但又不得不面對。
轉過天來,魏國那邊也遞來好信息。連喆勳的彙報非常詳細,讀起來會給人身臨其境之感。霍去疾卻通常只是三言兩語,簡單扼要就把事情說完。
譬如他初初到達鎮南軍大營,兵將是得了,卻是以後勤兵爲主的老弱偏師。這麼大的事兒,他只以“將士五千,已整合成軍,進發魏國”,平平淡淡一句話就概括完了。至於之後,他是如何將這支軍隊收服,又是如何行軍作戰的,半句交待也沒有。
之後到了魏國境內,又是怎麼與叛軍交戰,怎麼打到了王都,他也只不過輕描淡寫道:“叛軍畏王師,往往一觸即潰,王師勢如破竹。”
好吧,反正目前來看戰局已經向着好的方向轉變。武令媺估摸着祿親王那邊的消息也及時,否則上朝時他的臉色不會這麼難看。偶爾與她目光交匯,他的眼神也會變得更陰沉。
這位好二哥,想必在魏國有不少後手,鎮南軍那邊的爲難只是小菜一碟,更多的安排肯定還有。霍去疾與拓跋靖能在短時間內就取得戰果,不知耗了多少心血,也不知經歷了多少風波。可對那些磨難,他根本沒有隻言片語,實在簡潔得不象話。
武令媺便在回覆裡告訴他,即便他無心爭功,也不要埋沒了成績。她這裡就算了,給朝廷的捷報一定要寫得詳實可信,不誇大,也絕不能簡略概括。後來,霍去疾與拓跋靖向朝堂聯名具奏的捷報內容就像樣多了。
戰事順利,朝堂之上還不到瓜分勝利果實的時候,便是有些人上竄下跳,武令媺也暫時不去理會,她這段時間過得還算平靜。
又過了五日,海州的報捷奏章先遞進了太寧城,早朝時當殿宣讀。當衆朝臣聞聽早在朝廷派出欽差之前,輔國公主府的總理官連喆勳已經秘密奉旨前往海州行事時,都相顧駭然。
輔國公主府的消息渠道居然比朝廷的消息來源還要迅速,不免叫有些人心中警懼。武令媺不管朝臣們怎麼想,她所作所爲無愧於聖祖的託付,面對那些閃爍目光自然坦蕩無畏。
海州事基本上已定,就等着海盜被盡數剿滅。海州刺史和鎮東軍葛大都督的養寇自重極大的刺激了太皇太后與小皇帝,這一次,一老一少難得意見一致,都發了狠心。
海州官場都需要整頓,但中低級官吏可以緩一緩,那些唯刺史黃彬馬首是瞻的高級官員則必須拿下,換人任用。黃彬已死,其家眷都被解拿進京,等候大理寺審查之後宣判。朝廷既然要下重手,那黃刺史府上的成年男子估計難逃一死,未成年男丁和女眷則免不了流放西疆。
鎮東軍的鯊尾鯊眼二營主將是葛大都督的心腹,海盜王能從海州上岸,鯊眼營主將的縱放是主要原因之一。案情查明之後,鯊眼營主將和兩員副將都被拿下監禁,由澹臺洪臨時提拔營中其他將領暫代。鯊尾營將領倒是有自知之明,在欽差過府之前就畏罪自殺,留下遺書懇求朝廷放過其家小。
至於密謀刺殺了葛大都督的汕侯,即便葛大都督有罪在身,也輪不到他來替朝廷行刑。更何況他行刺葛大提督完全是想借着海盜上岸之機搞亂鎮東軍,以求謀得鎮東軍兵權。若非葛大提督將虎符藏在家中密櫃裡,汕侯還當真就得逞了。到時候,鎮東軍會不會發生兵變,還真不好說。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