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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月志日期:2008年05月15日

役女編號:J03

姓名:奉姁

姑媽,既然是家書,那我們就別太拘謹了。好好玩哦,我寫了四年月志,第一次寫得這麼輕鬆耶。

跟妳說哦,離開小吃店後,小嫺說沒有工作可以給我做,叫我四處去玩,可是第二天,我就接到小嫣的電話,她約我出去見面哦。小嫣還是那副風情萬種的樣子,她與秋大廚是同一種類型的美女,都是美得很招搖的人,不過我個人私心認爲小嫣美多了。嗅,小嫣、小嫺、小殃、小微都是長得好好看的美女,應該有很多人追吧?爲什麼她們不去結婚呢?如果她們去戀愛結婚,一切不就好辦了嗎?對不對?唉,我實在是個太討厭競爭的人了,如果可以不必競爭就得到第一,那不是很好嗎?對不對,姑媽?想了一想,我實在很勞碌命耶,上個星期我本來打算到澎湖去玩的,我想去吃新鮮的絲瓜,如果可以的話,順便帶幾株苗回來種種看,應該會活吧?可是因爲小嫣的一通電話,我取消機西下了。

小嫣要我幫她代班,她說她有事要去法國,要我幫她一兩個月。我答應了之後,才熊熊想到―小嫣是「藍絲絨」的糕點師耶!在世界比賽中

曾經拿過金獎,被媒體譽爲糕點之王的「藍絲絨」糕點師耶!隨便就找我去客串廚師,會不會太隨便了一點?我的糕點又不是很行。可是已經答應了,怎麼辦呢?所以只好硬着頭皮去了。

所以,是的,我現在在「藍絲絨」的臺灣總部當代班糕點師啦。這間藍絲絨就設立在本市號稱六星級大飯店袒面。這裡的師傳滿排外的說……

還是說他們一點也不排外,只是生性如此?搞不懂。

對了,還有哦,上星期,我離開李媽那邊時,有遇見大少爺哦!他瘦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都沒在吃飯的關係,希望他不會得到厭食症。做人挑嘴點沒關係,但是太挑的話,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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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閱人:奉姑媽

審閱時間:2008/05/17

月志註記:私人信件

1.接工作時,記得先問清楚工作內容,以免損及自己招牌,傷及自己積分。

2.身爲空降人員,被人排擠是很正常的,何況是那種致命單位。忍着點,知道嗎?

3.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你以爲第一名不需要努力就能落在你身上?

4.闕家人生性嘴挑,已經挑了三代,不會在第四代終止。只要還沒家道中落,就有挑嘴的本錢,你就別管他那麼多了。

5.最後,如果藍絲絨的人太過了的話,儘量給他們好看沒關係。

對奉姁來說,在什麼地方工作沒有區別,豪華的,簡陋的,通通都是廚房,只要基本的使用功能健全的話,其他就沒有什麼好在意的了。所以她很難理解爲什麼有的廚師會因爲能在大飯店工作而自覺高人一等,認爲那些在菜市場、夜市擺攤的小販根本不足以與自己相提並論;總之只要是飯店以外的廚房工作者,都是低一等的廚手就是了,而他們,是金光閃閃的廚師。

這些頭上發射金光、熱愛戴高帽子的人,眼睛彷佛長在頭頂心,講話哼哼的充滿鼻音,不知情的人還以爲他們得到了永久性的鼻竇炎,這輩子藥石無效了。更讓奉姁受不了的是,那些人沒事就愛把手下的副手和小學徒支使得團團轉,美其名爲磨練,其實只是在滿足自己高人一等的優越感,簡直把臺灣早期的那種「多年媳婦熬成婆」的典型悲劇再上演一次;把你整死了,你還得對他千恩萬謝,以後有點成就,都得在自傳裡再三提起,不然就是負師忘恩:-…

不都是靠着烹飪爲生的廚手嗎?雖然大飯店的主廚聽起來很風光,薪水也不錯,但比起一些知名的小吃店人家那種月入數百萬淨利,實在算不上什麼的。但顯然他們不這麼認爲。

「比起收入,他們看重的是地位。」奉嫣曾經這樣對她說過。「在大飯店可以不時的接觸到社會名流,被社會名流認識、被媒體追捧,名聲大,錢嘛,雖然沒有知名小吃店賺得多,但也很夠用了。人家看重的是自己的社會地位,這可是再多的錢也比不上的。」

「這是妳之所以在大飯店工作的原因嗎?」當時奉姁很白目的問了這句話。

沒有意外被奉嫣大大白了一眼。不過她回答得倒也老實:「對啊。我滿想出名的,成爲全臺灣公認最美麗的糕點師是我的志願。」

「爲什麼不是最美味的糕點師?」奉姁無視那枚白眼,繼續問。

「反正我做得最好的又不是糕點,所以就不向這個不可能的任務挑戰了。」揮揮手,一副很大方的樣子。

是的,奉嫣最拿手的廚藝並不是甜點,所以當初她出來歷練時,竟然跑到大飯店當糕點師,這消息讓所有人都震驚而不解。不過這個怪咖專做出人意料的事,多這一項也不足爲奇了。

難以想象奉嫣這種近似於吉普賽流浪性格的人,怎麼會學廚?當然奉姁更介意的是學廚也就算了,居然還參加競賽,爲期五年的賽程呢,多折磨人啊。性格不適合的人應該別參加纔是,害她又多一個對手,真是教人苦惱。當然,眼下最苦惱的是她命苦的被奉嫣抓來當代班,落到這間號稱全臺灣唯一六星級的外資大飯店打工。誰叫她失業得這麼恰巧,遇到奉嫣流浪癖又發作,隨便給上司一個「在職進修」的堂皇理由,搞定了代班人選,就「咻」地一聲,飛快跑到法國去了。

奉姁幾乎要懷疑奉嫣搭的是火箭了,快成那樣,害她都沒有機會仔細詳問工作環境有沒有什麼該注意的地方。直到身歷其境,一步一腳印的摸索,才知道這種名利味超級重的地方,連服務生的下巴都擡得半天高。每個人都不可一世的樣子,所謂的謙虛與低調,在這裡只是別人眼中的膽小怕事又沒本事的表徵。

奉姁感到好無奈。畢竟,謙虛是她的美德、低調是她的特色,永遠不當最受人注目的那一個人是她的人生目標。分明與這裡格格不入啊,所以她算是上了賊船了。天啊,要熬一兩個月呢,如果混不下去了可不可以落跑啊?

就在奉姁將手邊的工作忙完一個段落,有空縮在角落自哀自憐一下時,一名服務生端了個托盤進來,托盤上是兩分鐘前才端出去的飯店每日

限量的招牌甜點―白蘭地慕斯。看着托盤上完好無缺的美味甜點,覺得自己的權威被冒犯的主廚冷聲責問服務生:「怎麼還沒送出去?」

服務生連忙回道:

「不是還沒送,是送出去時客人已經準備要走了,只好收回來。」

「那個客人難道不知道這是全臺灣最出名的白蘭地慕斯嗎?」主廚一副不可思議的口吻,難以置信這世上居然有這種缺乏美食品味的人存在,

甚至出現在這間大飯店裡。

「他知道啊,因爲跟他同桌的趙總還坐下來說吃完纔要走。一直建議那個人也吃吃看,但那位先生婉拒,要我收走。」服務生也百思不解。

「真是不識貨!一定是沒見識的小職員,纔會不知道這種高檔的甜點是貴夫人們的最愛。有時候想買也買不到呢!」主廚不可一世的冷哼。

服務生搖搖頭:「不是哦,我看那人不像是趙總的職員,趙總對那個人可巴結了,也不知道是哪個大戶人家歸國的子弟,反正應該很有身分啦。」服務的客人多了,服務生也是很有眼色的,見大廚沒有作威作福的支使人,他也就樂得在這裡偷懶一下。當然,如果大廚願意把這份沒人動過的美味甜點賞給他吃的話,那就再好不過了。

主廚頓了半晌,仍然逞強的哼道:「我想一定是剛回國的人,不然怎麼會不吃?等到下次他慕名而來,就不見得吃得到了。反正我們一天限量一百份,就算總統特地光臨,一百份賣完了,我也不會爲他特別做第一百零一份!」拽得咧。

「張師傅,難得客人不識貨,這份慕斯可不可以給我吃?」服務生吞着口水巴着主廚商量着。

「哼,便宜你了。」主廚跌跌地說道。

奉姁將手邊的工作做到一個段落,看了看烤爐的時間還得等上十分鐘,一旁的八卦又聽得差不多了,開始感到無聊,於是決定到外頭溜溜。

雖然是九月了,但天氣仍然熱得要命,待在沒有冷氣的廚房,實在是難以忍受的折磨。

所以,尿遁吧!

「奉小姐,上哪去?」二廚揚聲問着,故意讓她成爲廚房裡的視覺焦點。

奉姁已經閃到門口,轉頭不意外的看到衆人正盯着她看。沒辦法,她是空降部隊外來者,雖然纔來工作半個月,但已經適應良好,被排擠得好習慣了說。所以,她表情誠懇、神態正經,很乾脆的響應道:「上廁所。」

說完,閃人。

「呼!好涼―這纔是人生啊…」感嘆。

離開了熱烘烘的廚房,不過走出五步遠,就感覺到冷氣的發明帶給全人類至高無上的貢獻―當然,這個感慨是有季節限定的,只限夏天。

奉姁深深吸了口涼爽的空氣,然後以滿足的嘆息將氣吐出。想了一下,決定從餐廳左側的迥廊繞出去,那邊有個十五坪大的日光室,既可享

受冷氣的舒適,又可以從那三面採光的整面玻璃看到外頭美麗的庭園造景景緻。這間日光室是用來給貴賓在用餐中途出來散散心,或與客戶談公事時,可以有個完全安靜的空間;沒有玻璃的那一面牆更是擺了幾張桌子,上頭有網絡線,可供人上網。是個很安靜的所在,是這整幢飯店裡,奉姁最中意的地方。

「這時間那裡應該沒人吧?都在用餐纔是,沒事跑到那邊很奇怪。」邊說邊走,手指不意摸到圍裙口袋裡似乎有什麼東西,正方形的硬盒、手掌大小。一時想不起來是什麼,所以探了進去,摸啊摸的,啊,想起來了,是一塊鹹蛋糕,那是她早上試作出來的新品,結果給主廚嫌棄到不行。看主廚那激動得快腦溢血、嚷叫得比司晨的公雞還大聲的模樣,活似她做出這種蛋糕,簡直該切腹自殺才能謝罪似的。

「有那麼嚴重嗎?鹹蛋糕就不是蛋糕喔?爲什麼要因爲它不屬於西點就歧視它?連吃都沒吃,居然就說要丟掉,然後整籠也不知道被拿去哪裡了,還好我藏了一塊…

…」嘟嘟嚷嚷的自言自語,將裝盛着蛋糕的盒子掏出來的同時也踏進日光室―

然後,楞住。

日光室有人,有兩個人,這兩個人正一站一坐的在低聲談些什麼,桌上的計算機屏幕上都是密密麻麻的英文字。那兩人感覺到有人進來,習慣性的擡頭望過來一眼。然後,兩個男人之中,站着的那個比較帥的,也相同的定住不經意的目光,變得專注,直直看着她,像在確認什麼,表情顯得嚴肅。

奉姁很快認出他—雖然瘦了非常多,但她記憶力還沒有壞到那麼令人絕望,所以,闕東辰這三個大字轟轟然的在她的腦海裡浮現。

真是……糟糕!奉姁突然覺得自己的模樣不太恰當,收回呆住的目光後,第一個念頭竟是對自己的扮相感到焦慮,瞧瞧她,身穿西點師的雪白制服,制服本身很帥氣沒有錯,但爲了工作上的便利,他們在廚房時都會在制服外再穿一件圍裙,重點在於,這件自備的圍裙,是她所有圍裙裡面最老最舊最耐磨,榮列她最愛用的第一名。

縱使是她的最愛,但老實說,並不適合穿出廚房以外,尤其……不適合出現在她曾經的僱主面前。畢竟。她一向是整潔端莊,身爲料理人,第一課就是必須學會隨時保持自身的乾淨清爽,這樣才能讓食用者相信進入他們口中的食物是衛生安全的。

雖然說她穿着圍裙到處晃也不是從今天開始,而且她這件圍裙雖然醜了點,破了點,但是每天都刷洗得非常乾淨,應該也不算失禮纔是……不過……可是……

哎呀,反正她就是覺得渾身不自在就是了。

就在她不知道該轉身跑掉,還是故作鎮定的上前去跟前任僱主打招呼時,那個人已經朝她走過來。勿妳好,奉女士。妳在這裡工作?」「是的。您也好,闕先生。」唉,逃不掉。人家甚至沒有裝作認不出她來。這個富貴得不得了的闕家,以他們的社會地位來說,是屬於那種鼻

孔朝天、在路上橫着走都會被理所當然看待的人―

當然,對別人有沒有這樣她是不知道啦,不過闕家對於敬重的廚師都非常客氣禮遇。所以眼下她雖然有一點點詫異,卻也不是太驚訝於闕家大少會特地過來與她打招呼。她對自己扮相的懊惱此時又濃濃的浮了上來。如果可以,她真希望今天勤快點,別溜出來開小差哪…

雖然心中正在悲泣,但客氣寒暄話還是得說一下。她微笑的問道:「用完午餐了嗎?」

「用過了。妳呢?」闕大少的目光不經意掃過她拿着紙盒的右手。

奉姁發現他的注視,有些不好意思的將蛋糕擡高。

「我也用過了。啊,這是我試作的蛋糕,我現在在西點部服務,這是鹹的,大廚不中意。其實我覺得口感還不錯呢……

啊,我說這個做什麼,不好意思,請把我說的話忘了吧。」叨唸了一下,才發現她不應該對闕東辰說這些有的沒有的,他沒有義務聽她發牢騷,兩人之間沒這樣的交情。

闕東辰微微一笑,很斯文客氣說道:「請別這麼說。事實上我認爲大廚如果不中意妳的作品,若不是他口感異於常人,就是他拒絕被超越。」

聽到闕東辰這樣說,奉殉必須說她非常驚訝。畢竟她從來沒有想到過有生之年可以和闕家人交談這種家常型的對話,而且還說出這麼不公正客觀的評論,可見護短之心有多麼重,不過…

…她好像沒有跟他熟到可以讓他護短吧?不知道該怎麼迴應,只好道:

「謝謝。不過如果你嘗過大廚做的招牌美味慕斯之後,就不會這麼說了。他是個很有本事的人,在國際上拿過很多甜點大獎呢。」

「慕斯?」闕東辰眉毛微乎其微的皺了一下,要不是奉姁觀察力還算不錯,一定會錯過。「妳指的是藍絲絨的餐後甜點嗎?」

「是啊。許多人是特地爲了吃那道慕斯而訂套餐,每天限量一百份,供不應求,訂位都滿到下個月了。你今天是在藍絲絨餐廳用餐嗎?」

「是的。」

「那你覺得白蘭地慕斯怎樣?是不是很合男性的口味?那可是用最名貴的白蘭地做的呢。」

老實說,她覺得那個主廚雖然不太好相處,但是手藝真的很不錯。至少是她這種不精於西點的人所比不上的。

「我沒嘗。」闕東辰簡單扼要且不帶絲毫遺憾的說道。

「啊……

原來你就是那個唯一來藍絲絨用餐,卻沒享用真正主菜的客人哪。唯一的哦,很特別呢!」要知道這藍絲絨餐廳的法國菜雖然很有名,但當初它之所以成立餐廳,完全是爲了推展這些知名而熱門的甜點而存在的。

雖然覺得不可思議,但想到那個拒吃的人是闕大少之後,也就沒什麼好奇怪了。她知道闕大少對那些甜點類的食物根本不吃,就算再怎麼頂極美味,也進不了他的胃袋。每個人的口味自有不同,更何況他出身自「闕刁」啊,對於不中意的食物,是半點也不肯將就的。這可以說他們很堅持,也可以說他們沒有半點嚐鮮獵奇的好奇心,他們的味蕾基本上是固定只接受某些味道,拒絕再有變化。

「我是唯一的?」闕東辰有些詫異。那種食物應該不屬於大衆化喜愛的口味吧?一看上去就甜膩膩,難以想象吃進嘴裡的感覺。

「嗯。大概是因爲你從來對糕點這一類食物不感興趣的原因吧,所以你只好與那一份曾經得到世界金牌的慕斯錯過了。」

「不,我並不是對糕點全無興趣。」闕東辰緩緩說道,目光又轉向她手中的紙盒。「至少,此刻我對妳手中的蛋糕很感興趣。」啊!他這是在向她索要嗎?奉姁心中好驚訝,但一點也不敢表現出來,怕刺傷到闕大少可愛敏感的自尊心。很隨意的將手中的紙盒遞過去,有絲好奇的問道:

「闕先生,您不是剛用完餐嗎?」這個男人通常只吃八分飽,而且吃飽了之後,是絕對不會朝自己的胃袋塞東西增加負擔的。

「飯局是結束了沒錯。」

奉姁發現向來腦袋簡單的自己居然聽得懂闕大少未竟的言下之意―

飯局是結束了,但他並沒有入口多少食物。果然是個極之挑剔的人哪-…

「那就請您不吝賜教了。」遞給他時,很有誠意的雙手奉上。

「謝謝。請允許我即刻嘗味。」他有禮輕詢。

「啊?當然沒有問題,請這邊坐。」下意識的就招呼起他,將他往視野最好的沙發區領去。「我給您送杯清茶來搭配好嗎?吃鹹蛋糕喝清茶最好了,味道沒有烏龍茶那麼重,很清爽。」她只是習慣性的服侍前僱主。

「好的,麻煩妳。」而這個前僱主也習慣性的響應。等這一來一往的響應完成之後,兩人都有些面面相覦。而這時,他人已經被安置在沙發上,而且已經將紙盒打開,取出蛋糕了。他們好像…

…都太理所當然了點,怎麼會這樣呢?

奉姁想,闕大少應該覺得有點尷尬,所以她最好別留下來跟他大眼瞪小眼了,於是笑笑道:

『請稍等,清茶馬上來。」說完就走,也就不等他應聲了。

然後,有點尷尬的闕大少靜靜古子用着這些日子以來,最爲順口的一品食物。

當他將最後一口放入口中時,奉姁也端來了熱茶;這茶很熱,微微燙口,卻又不至於燙得無法喝下,最適合小口小口的啜飲。這是掌握得非常微妙的溫度,再熱上一些,肯定喝不下去,但倘若溫度低了那麼一點,茶香就失了點味道。

爲什麼她可以掌握得這麼恰當?

闕東辰在向她道謝的同時,忍不住這麼想着,也就,多看了她一會兒。

她是奉女士,說不上她的廚藝有多麼出神入化,畢竟闕家人平日吃食主張保持食材鮮美原味,調味上也清淡,不興復雜萬狀的花式烹煮法,所以沒有讓她展現工夫的機會。沒有人說得出她有什麼特色。但是,很恰當。相信每一個被她服務過的食客都與他有相同的看法―

她煮的食物,很容易就能入口,雖然沒有什麼厲害而充滿氣勢的形容詞來加諸在她身上。「美食達人」、「絕世無雙總鋪師」什麼的華麗名頭,聽起來很搞笑,但這幾年被日本美食節目影響,好像每個廚師不找個很厲害的名頭安在自己身上,就會顯得很沒有身價似的。不過,任何一個名頭放在她身上都是不恰當的,關於她的形容詞嘛,就簡單的舒服兩個字足矣。

她這個人,就站在他眼前―事實上,他們見過相當多次,畢竟她曾在他家服務過,但是他仍然無法得體將她這個人給形容出來。

也就是說,她是個很沒特色的人。

沒有特色……也許,這就是她獨特的特色。

真是一個不簡單的女人。

然後,事情就變成這樣奇怪的情況。藍絲絨法國餐廳的服務生最近非常苦惱,事情的開始是這樣的―「一份雞絲麪。」

「抱歉,先生,我們這裡是法國餐廳。」服務生以完美的笑容、充滿歉意的口吻說道。

「一份雞絲麪。」從善如流,把他點的品項以標準的法語說出。

服務生一窒,頓了一頓,幸好他是個資深的服務生,什麼樣機車象毛的客人都見識過了。暗自深吸了口氣後,以如常的聲音回道:

「對不起,先生。我的意思是,這裡是法國餐廳,恐怕無法提供您所需要的服務。本飯店的中國餐廳在八樓,若您對臺灣小吃情有獨鍾,那麼地下一樓的臺灣夜市美食展應能滿足您的需求。如果您有需要,我可以引領您過去。」

「你的建議相當的完美―」男子聲音平靜。

「那請跟我來!」退開一步,打算把這個走錯地方的土包子給速速領走。

「但我現在並不需要。」仍然緩緩的將被打斷的話給說完,將手中的法文菜單遞給臉色有些青白又漸漸脹紅的侍應生。定定望着侍應生的眼,道:「您的服務很完美。現在,請您將糕點部的奉師傅請過來一會,我需要她的服務。」平靜的口吻、不帶情緒的眼神,這個男客人沒有高高在上的氣勢,也沒說出任何尖酸刻薄的話語,在沒有人知道他是何身分地位時,亦沒有叫囂的搖出一句世界名言―

你知道我是誰嗎?但,就是這樣的平靜,讓他顯得照他說的話去做是如此的理所當然,不可違背。

資深的法國餐廳服務生從多年服務名流的經驗中,很快意識到:這不是一個能夠輕慢的人!雖然倘若輕慢了他,或許也不會被放在心上、不會被惡整什麼的,因爲在某些人的心中,對於不同世界的人,是無須理睬的,連計較都不必。當然,前提是,這樣的輕慢沒有嚴重到讓他們感到生氣的地步。

所以服務生很快的下定決心,回道:

「請稍等,我馬上請奉師傅過來。」

於是,事情便變成這樣了。

通常,是每天的中午;偶爾,隔個三兩天,他們這間全臺灣知名的藍絲絨法國餐廳,在中午用餐時刻,都會從某個用餐的角落傳出屬於中式食物的味道。這個不知來歷的客人剛開始都會點餐,從第一天的雞絲麪,然後是排骨麪、鮮魚面等,如果是需要長時間料理的,就會在前一天下訂,比如說:乾貝海鮮燉飯、廣東粥、廣東堡飯、粉蒸排骨飯等等的。不過後來客人似乎再也想不出什麼可以點的了,索性將決定權交給奉姁,讓她每天高興料理什麼都隨意。

這個在法國餐廳食用中式餐點的奇怪客人,已經引起常常來用餐的客人的注意了,紛紛在詢問這個年輕英俊的男子是何方神聖。相較於絕大多數人的好奇,藍絲絨糕點部的金牌主廚的心情就有點糟糕了,因爲那個怪客人依然堅持保持着「藍絲絨餐廳唯一不吃白蘭地慕斯蛋糕的客人」這名頭。這位先生很客氣的說明他是不吃甜點的,直到第三次,服務生仍又端出來之後,他說了:

「貴餐廳的服務相當周到,如果我再拒絕下去就太失禮了。我可以接受你們在餐後上甜點,不過,我只吃奉女士做的甜點。下次別上錯了。」

修長有力的手指優雅的點了點桌上那道據說是夢幻逸品的慕斯,說道:「請撤下,謝謝。」

所以這陣子糕點主廚非常憂鬱,每次見到奉姁都沒有好臉色,講起話來更是陰陽怪氣的。還好奉姁感應力比普通人低,只當主廚這陣子鼻竇炎發作得嚴重了點,對他非常體諒。

其實,何止是賓客想知道,全藍絲絨的人都好奇死了!他們有機會都會追着奉姁問東問西―

「奉師傅,那個帥哥是不是在追妳啊?好另類的追法哦!」夢幻的女服務生滿是欣羨的問着。

「奉師傅,他看起來很有身分耶,可是我沒有在商業雜誌上見過他,八卦雜誌上的黃金單身漢榜也沒有,他到底是什麼人啊?」一般人都在

問。

可惜,奉姁總是笑笑的,任由他們呱啦呱啦的,卻什麼也不說,頂多以一句「不清楚耶」帶過。於是好奇到爆又逼問無功的衆人只好自己討論了起來―

「我想應該不是一般的白領上班族。就算一個月有十萬塊的薪水,也經不起每天花個上千元吃一碗鮮魚面吧。」

「一千塊的鮮魚面還好,你沒看見前天那個客人點的是日式懷石料理。我的天,有長腳蟹、海膽、章魚、馬肉、鬆阪牛肉,那一套吃下來要一萬二耶,多嚇人啊!賬單送上來時,我偷偷看到他身邊那個陪他一起吃飯的下屬臉色好像扭曲了一下,對那客人說『

這張賬單加服務費共二萬六千四』。那個客人聽了,只是淡淡的掃了下屬一眼,那個下屬就連忙低頭將賬單簽了。哇,真是太有氣勢了!」

「喂喂,他來吃那麼久,有時候自己一個人來,不是得自己籤賬單嗎,怎麼到現在還沒有人可以說得出他的名字?」

「他的信用卡上面是英文名字啊!籤個GavinQue你怎麼從上面猜出他的中文姓名?」

「什麼啊,那我們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知道他是誰啊?我們餐廳經理好像知道他是誰了,卻不肯說,只交代奉大廚要好好招待。一定是個了不起的人吧,爲什麼不讓我們知道呢?太沒道理了!」哀嘆的抱怨着。

「啊!有了,等下次趙總再次光臨,我們不就可以知道了嗎?你們忘記了,這個奇怪的客人第一次來藍絲絨用餐,就是趙總帶他來的。」

「啊,這樣喔,那我們就有希望知道了,太好了!」

奉姁多少會聽到他們大聲的討論聲,不過都直接略過,頂多聽到好笑的地方會微微一笑,然後繼續做自己的事―

準備明天闕大少的午餐,以及飯後甜點。她記得她是來幫奉嫣代班當甜點師的,可是瞧瞧她每天做的是什麼工作?主業是幫闕公子準備午餐,副業是有空時做出一兩樣可以提供給糕點部販賣的蛋糕。

事情變得好奇怪啊……

奉姁一邊煮着牛肉咖哩,一邊嘆氣。

她不是來當糕點師的嗎?

怎麼會變成這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