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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告總管姑媽小嫣回來了,我的代班任務完成了。我看她曬得那麼黑的樣子,實在很難相信她這次是去學習什麼新廚藝,搞不好是以工作之名行玩樂之實,如果是這樣,那就有點過分了。明明這陣子應該休假的人是我纔對,爲什麼我卻有接不完的代班咧?雖然小嫣說這是我人緣好的證明…

…呃,我人緣好是沒錯啦,但每天東忙西忙的,說是人緣好,爲什麼聽起來有點辛酸?感覺怪怪的。姑媽,我是不是想太多了?

說到這個月的代班心得,我實在很不想寫出來,因爲一定會被罵。

這樣吧,姑媽,我偷偷寫給妳看,妳不要上繳好不好?也不要把我這次的工作成績列入考覈啦,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嘛,親愛的姑媽""!!"

爲了爭取妳對我的護短,我決定爆一個獨家的大八卦給妳聽,我們在這裡說好了哦,聽完了之後,妳一定不可以把這次刊進去考覈哦,不然我就不跟妳好了,下次有什麼天大的八卦消息,都不要跟妳說了!

好,我要說了哦。我跟妳說,妳不要再跟別人說哦,這樣很不好,讓別人聽到了,還以爲我缺乏職業道德,居然在背後說前僱主的閒話,雖然不能說是壞話,但是總也是不太好,我們是自己人才跟妳說的--

…啊,又快五百字了,那我就長話短說好了―

就是啊,我這一個月來,主要工作不是做糕點,而是幫闕大少做午餐!這個消息很令妳驚訝對吧?明明工作的內容是做糕點,但實際上做的

卻是午餐,很奇怪對吧?妳也覺得很難考覈我這次的成績是吧?不過,真正的八卦是,我懷疑闕大少的身體早晚會出問題,畢竟他實在太挑食了。

啊,我寫六百字了,好長舌哦,太不應該了。

以上,報告、兄畢!

回覆訊息審閱人:奉姑媽、

審閱日期:2008/06/19

月志註記:和人絕密信件,若有第三人看到,立即人道毀滅。

奉小妁!妳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是嗎?居然屢勸不聽的老是用湊字數的方式來矇混月志報告!

看看妳,纔不過休假兩個多月,居然學會了打混摸魚,連完整述說一件事情的能力也消失殆盡,真是太不象話了!

雖然說我從來對妳的作文能力並不抱太高的期許,畢竟妳是廚師,不是作家,要妳寫出一篇可以見人的作文,還不如叫妳去煮出滿漢大餮還實際些。但是,但是妳也不應該自我放棄到這種地步呀!

首先,看看妳爲了湊字數所寫出的那些字―

「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嘛,親愛的姑媽"""?」雖然看起來像是在裝可愛的撒嬌,然而實際上卻是妳正在扳着手指算字數!別想否認,抗議駁回!更別說接下來說八卦消息時,看起來像在勾引別人的好奇心,其實仍然還是在混字數,別以爲我看不出來!湊字數這個陋習,反正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妳身爲奉氏總管的侄女,當然多少有點特權―

別再老抱怨姑媽沒特別照顧妳了,妳寫這種月志還能通過,就該知道妳姑媽我爲妳循和到什麼地步,以後不許再抱怨了,知道嗎?

我最後要說的重點是―

妳這個死丫頭,妳說的是什麼八卦?沒頭沒尾沒有起承轉合的,前面囉哩叭嗦的混了一堆字數,卻在最必須翔實陳述的事件內容上一語帶過!

妳說的不是八卦,是結論!沒有前因後果,沒有其它補充說明,妳這死丫頭只是隨便猜猜,就把它當八卦來唬弄妳姑媽我,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要說八卦是不是?那姑媽我也給妳說一個。這個八卦就是―妳,奉姁,這一次的積分爲零!

允許妳下個月申訴,該怎麼把下個月的月志寫好,爲了妳的寶貝積分,妳一定會知道,姑媽我也就不在這裡提示了。

奉姁這幾天好憂鬱。雖然離下個月交月志的時間還有二十天,但是她已經悲慘的知道整個月的積分是扣定了。姑媽說她一定會知道該怎麼寫好下個月的月志,這實在太沒有道理了,她自己都不知道、也沒有辦法確定的事,姑媽怎麼能對她有那麼大的信心?這種信心也不知道打哪兒借來的,好想打電話問一下,方便的話,也給她借一下―

不過眼下姑媽正在氣頭上,她還是能閃多遠就閃多遠吧,就別送上門挨轟了。

好不容易又清閒下來了,爲什麼應該海闊天空的時刻,她心情卻如此沉重?

在小公寓裡發黴了幾天,把一百多臺的電視節目看了個遍,最後定格在美食節目上,決定學學別的廚師是怎麼展現大家風範、是怎麼把食物表演得那麼美味的。雖然決心下得很堅定,但持續力卻欠奉,最後總是以呼呼大睡作結。

她想,再這樣墮落下去是不行的,每天吃吃睡睡看電視的米蟲日子,她這個勞碌命的人是沒福氣享受的,因爲她已經「享受」到腰痠背痛、腳底生綠苔、頭上長草藷了,再這樣下去怎麼得了?不能因爲心情很低落就藉機墮落,她還是乖乖的起來找點事做,就算暫時不想找下一份差事,總也該出門走走。於是,在某一天台風過後,天空很晴朗,氣溫很涼爽,剛下完雨的地面微微潮溼,空氣中不見半絲灰塵,是適合出門的良辰吉日。她拎着一柄晴天時可以當柺杖兼打狗棒,雨天時可以遮雨的大雨傘,出門去也。

當她立定在公寓樓下的公車站牌邊時,才恍然想起只記得要出門,卻沒想好要去哪裡。

呆呆看着公車站牌,心中想着要不要去大賣場採購生活用品?家中的清潔劑、面紙什麼的好像都缺了,更別說冰箱裡的食材已經消耗光了,不買不行…

但是買了一堆,不就得馬上回家了嗎?那她這麼慎重的考慮老半天,好不容易纔下定決心出門,是不是顯得很蠢?

所以不行,採購還是要的,那就等決定回來時再繞去大賣場買。現在,她得到處溜溜,把這發黴了幾天的運動量給好好補回來。

嗯,問題是---…她要去哪兒好呢?

眉毛微鎖,盯着公交車路線圖,一站一站的看着,然後―

「啊,有了!先去那裡吧。」

才說完,一輛公交車正好停了下來,她連忙看了下,正是她要搭的路線,連忙跑過去排隊,上車去也。

永康綜合醫院不是本市最大最有規模的醫院,卻一直是富商名流願意光顧的地方。不止是因爲個人隱私絕對會受到保護,也不止是這裡請了幾個世界知名的醫生坐鎮。其設備新穎舒適,飯店化經營的方式更是大受好評。可以說永康醫院已不僅僅是一般人來看病的地方,地下一樓開設的咖啡店、茶館、餐廳、書局等更是附近居民消磨時光的好去處,已經隱隱將這個原本位於城市邊緣的地段給炒熱了起來,慢慢形成一個生活圈,看醫院周圍不時有大興土木的工程就知道其遠景是看好的。

開設醫院,本來就沒有那麼快就回收成本的好事,生意再好,總也要等上五年、十年纔可望談獲利;若是醫院聲譽不好的話,那錢砸下去,就是永遠的無底洞。雖然生技醫療是未來大大被看好的產業,但並不表示投入就會賺錢,當年闕家評估投資醫療事業時,也是將此案擱置再擱置的,畢竟投入成本太高,回收又不可期,直到五年後才拍板定案。

成立六年的醫院目前雖然還在虧損中,但未來是可期的,從它每個月節節攀升的營業額來看,極有可能發展成金雞母的態勢。更別說醫院後方還有一大片空地等着開發,那片土地成了每個財團眼中的肥肉,都想來咬一口。所以每個股東都不由得重視起永康醫院,也開始私下運作,企圖角逐今年即將換屆的董事長大位,取得經營權。

當然,身爲四成股份持有者的闕家,也斷不容許這個位置給別人端走。可以說闕東辰今年回到臺灣,肩負着取得永康醫院董座的任務,這是

家族給他的第一道考驗。從現在起,每一份工作、每一個任務,成敗的情況,都攸關着他未來能否接掌龐大的闕氏集團。

闕家的繼承人考驗,從來都是嚴酷無情的。沒有足夠的能力領導闕家走向永續經營之路,即使有血緣嫡長之優勢,也會被無情的淘汰。闕家不介意一輩子養不事生產的二世祖直到他們終老,但絕不容許草包二世祖將先人辛苦打下的家業摧毀;被認定爲草包的闕家人,就算想到總部當個清潔工都不會被允許。因此有意爭取闕家繼承人之位的人,都得努力再努力,不斷的表現自己。

闕東辰總是每日五點來到永康醫院,來到頂樓的特等病房拜訪這位可以左右五成票數的重要股東。而今日,他在中午時分又來了一趟,說是陪老人家吃午餐,但他手上也只端着杯茶水而已。

「我知道你想要什麼。如果我告訴你十月底的董事會我會投票給你,你是不是可以別再來打攪我了?」趙董事將沒吃幾口的精緻午餐往旁邊一推,終於顯得不耐煩,口氣也充滿嘲諷。

闕東辰正在喝茶,聽到這些話時,仍然緩緩維持自己的速度與動作,將茶喝完,才放下杯子。

「您近來食慾不振,醫院已經爲您換了四個廚師了,仍然無法令您稍稍開胃。我今日過來,帶來了家中的食物,還請您不吝賞光。」

「不用了!看你的樣子也知道東西不會好吃到哪裡去。」老人家看着闕東辰冷笑。「小子,你這幾個月瘦得厲害,如果不是你家的廚子煮得太難吃,那就是你在對我上演苦肉計。不管是哪一種,我都不會上當。」

「多謝趙董事的關心,小佺一切安好。」闕東辰沒有迴應關於自身的問題,起身將餐檯上的食物挪到一旁的置物櫃上,清出了空間之後,再將自己帶來的食盒給提過來,一一將食物擺上,一邊介紹道:

「這是臺式的鹹稀飯,以柴魚爲湯底,融合了臺灣與日本的口味,清爽無負擔。這是滷百葉豆腐、這是菜脯蛋、這是腔肉、這是鹽烤鯖魚。」非常居家的口味,擺盤更是很可口的素淡樣子。對一個早已吃膩大魚大肉,甚至是世界知名山珍海味的人來說,返樸歸真是自然而然的循環,成了真正能開胃的東西。

老人家微微一哼,看着闕東辰爲他遞來的筷子,頓了一下,像是想拒絕,但最後卻仍是接過筷子,將菜脯蛋夾了一口放進嘴裡,然後端起稀飯喝了一口。眉毛沒有皺得似剛纔那樣緊,接着又將其它菜色都吃了一口,配一口飯。但,也就是這樣了,便擱下筷子,再不進食。

「這些,你吃過嗎?」

「吃過,早上請家裡廚師準備時,共做了五種菜式,我挑了這一種。」

「能得到你的肯定,也算難得了。但是--…」手指比了下眼前的食物:「味道太重,太張揚,與食物本身不搭。」

味道太重?闕東辰不是很理解這個意思。這些都是極之清淡的食物,可以說是非常樸素了,又哪來味道太重、太張揚之說?

老人家受日本教育長大,年輕時又在日本長住過一段時間,在思維用語上難免沾染日本人的方式,卻會造成別人的理解困難:-…

老人家似乎知道闕東辰無法理解,嘴角露出一抹笑,揮揮手道:「把東西拿走吧,我吃了幾口,也算是給你面子。下次別再拿過來了,你們闕家的廚師雖然出色,但不合我的胃口,就別拿來炫耀了。」闕東辰默默的收拾食物,沒再說話。

「好了,你也可以走了,我知道你忙得不得了,不必爲我這個快死的老頭子費心。我活到七十五歲,夠本了。倒是你自己,怕不用多久就得來這裡住了,到時當了鄰居,多的是時間聊天,你就不必天天過來了。」

老頭子關心人的話總是以刻薄的方式說出來,經過兩個月以來的相處,闕東辰已經相當瞭解這位老先生的脾性了,笑了笑,說道:

「您老珍重,我明天再過來。」

「就說你別過來了,沒聽懂嗎?」老先生揚高了聲音。

「我明天得過來開會。」闕東辰含笑對老先生解釋道。

老先生被堵得一窒,很不爽的樣子,於是口氣更爲硬氣:

「反正你別來我這兒就是了!」

「明天見,趙董事。」對老人家的要求充耳不聞,一徑的有禮客氣。

等在門外的助理見老闆出來,立即上前接過食盒,並在老闆的示意下,開始邊走邊報告方纔所有的重要來電―

「李秘書來電說已經查到香港鴻運金融總執行長抵達臺灣的時間爲後天下午三點,下榻的地點是北投富川溫泉會館二○八號房。」

「將我那天三點以後的行程都排開。」

「是。」略快的行走步伐絲毫不影響助理打PDA的速度。

電梯門打開,兩人走進去,助理按了地下三樓停車場的按鍵後,接着又報告道:「方纔公司的董事會針對美國房地產投資案的決議是暫時擱

置,等次級房貸的地雷全部爆完之後再重新提案。二少對此非常不滿,希望您儘快回電給他,共商大計。再來―」助理的聲音頓了頓,因爲看到老闆伸手按了一樓的動作。

闕東辰沒有多作解釋,只道:

「等會你請李誠開車到醫院左前方巷子,在那邊稍待一會。」

「好的。」助理沒有多問,點頭應了,趁着電梯還沒到達一樓之前,將剩下的事項很簡略的報告完。

電梯抵達一樓,闕東辰向助理點了點頭,走出去。

這只是臨時起音心的一個動念―

想到那間奉姁曾經打工過的簡餐店走一走、看一眼,很無謂的行爲,卻在這麼忙碌的時候做了,實在是太沖動了,完全不符合他的行事風格。心中在責備自己,腳下卻沒有停止的打算,還是走了過去。

小吃店位於醫院正門的左前方的小巷子裡,屬於尚未開發的老舊社區,路邊集結成一個小小的傳統市場,地面潮溼,走路一個不慎還會踩到

菜販隨手丟棄的菜葉。他走得很謹慎,心中不斷的自問―

去那裡做什麼呢?點餐嗎?他承認自己的胃袋非常空虛,卻沒有任何食慾。連家裡堪稱美味的食物都是在他極爲勉強的情況下塞進嘴裡,又怎麼會把外頭的食物看在眼底?

不,他心底很清楚自己不是爲了食物而往那間小吃店走去的,即使他此刻確實感到飢餓,但這種感覺,他已經習慣了。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就習慣用各種方式來忽略掉胃袋對食物的需求。應該是在國外求學那段時間養成的習慣吧,總覺得每一種食物都不合冑口,後來也就不管什麼意大利菜、法國菜、中國菜了,所謂的世界美食,對他而言都一樣。進食只是爲了不讓自己餓死,並不在乎吃下的是什麼,反正都是食物,都是爲了不讓自己再度胃出血的東西。擁有健康的身體,也是闕氏繼承人的條件之一,他當然會很注意自己的身體,只是…

總是強塞並不合口味的食物入口,雖然滿足了胃,卻總是覺得委屈。委屈於:他已經是號稱「闕刁」的闕家裡,最不挑食、最平易近人的那一個了,爲什麼竟沒有任何尋常的食物可以滿足他的最低要求。

他的要求是如此的低,只要能入口就可以啊!爲何沒有人能做到呢?不,不是沒有人,而是那個人總是讓他找不到!

奉女士!奉姁!奉氏一族的人!

當她在闕家服務時,他人在國外;回國爲家族事業效力沒幾個月,她已經約滿走人。然後,行蹤成謎。

再次遇到她,就是在醫院旁邊的這間小店。誰會想到,她,堂堂一個被闕家核可的高級廚師―

那時他對「奉氏」在廚師界的聲望還一無所知。便覺得她這樣一個廚藝高超的人卻委身在三坪不到的小店裡揮汗如雨,實在難以想象。他差不多要以爲闕家這幾年來對她極端苛扣,把該給

她的薪水從一個月十二萬減成二萬,以至於她離職之後,只能辛苦的四處打零工貼補生活所需。後來輾轉知道這是她身爲奉家人必要的考覈之一後,、心底是有些不以爲然的。當然,這點負面的情緒主要還是來自於―

每當他感到肚子餓時,卻沒有可以下口的食物,所引發而來。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他腦海中自動形成一種直線思考模式:胃痛——肚子餓——該吃飯了——奉姁——她在哪裡?

她在哪裡?這四個字竟然在這些日子成了他心中最渴望知道的疑問。

他,很想念她,想念她的廚藝,卻對她的長相總是感到面目模糊;她的長相就跟她的食物一樣,沒有任何侵略性,所以不容易讓人印象深刻。

就連她的名字,雖然一直覺得特別,但卻從來沒有記住過……

當然,他得承認對於工作以外的人名,他向來記不牢。所以說,能記住奉姁這個名字,可見多麼不容易,可見……

他對於她的輕易失蹤有多麼的不諒解,每當他滿冑袋充斥着酸水,悶悶地難受時,更是特別的不諒解!

奉姁的廚藝……

他說不上有多好,畢竟他不是闕刁、不是美食家。他只是一個全心忙於工作,連豬食一般的食物也會往胃袋裡丟的無趣工作狂。他只是,會在口欲難以遏制時,非常的思念她。可她卻總是神出鬼沒。以爲她會在藍絲絨長駐了,才安心沒多久,哪裡知道也不過從韓國出差五天回來,就再也找不到她。

她與他,雖然稱不上朋友,但總也有密不可分的食客與廚師的關係不是嗎?爲什麼她隻字詞組也不留的就走掉了?

當然,她是沒有義務給他留下什麼話語,但他就是覺得有些不愉快。

她,奉姁,是已經習慣了把任何人都等閒視之,還是特別不想跟他這個前任僱主牽扯上關係?

那間小吃店已經遠遠在望了,已經快一點了,用午餐的人潮已經消退得差不多,只剩三三兩兩的人在店裡用餐。小小的店面,從外頭望進去,

一目瞭然,然後―

他看到了她。

「妳現在沒有工作,要不要考慮回來這裡幫忙?我們最近的生意實在太好了,四個人完全忙不過來,一直想再請人。」李媽一見奉姁過來,忙不迭的施展起碎碎念大法,企圖把奉姁念暈之後,點頭同意回來工作。

「我最近想休息,沒有工作的打算。」這已經是奉姁第八次強調了。說完,叉了一塊地瓜吃。嗯,好吃!「妳想休息多久?一個月?兩個月?沒關係,我都可以等。」李媽猶不死心,拉着奉姁就又說了起來:「妳不知道啊,自從我們的地瓜粥做出口碑之後,連永康醫院都來跟我們籤合約呢,要我們每天煮二大桶供應他們。還有啊,我們的地瓜特別好吃,有好多人特地來跟我們訂購,我們家小三還把地瓜放上網賣,一個月至少有上萬元的訂單,以後一定會愈來愈好。誰會想到我孃家種的這些放在田裡斕掉都沒人要的地瓜,竟然可以賣那麼多錢,太奇怪了,妳說是不是?」

「也不是這樣說啦,現代人重養生,地瓜是很好的東西,吃了對身體好。而且你們生產的地瓜又特別好吃,口感既綿又甜,水份又足,重要的是不會有很粗的纖維,是我吃過的地瓜中,最優質的了。所以它會暢銷,一點也不意外。」

李媽聽了得意得直笑:

「可不是嗎?我們家種地瓜就是特別好吃,以前連農委會都派人過來看呢。來,別客氣,多吃點。小奉,我們的地瓜那麼好吃,妳就過來幫幫我吧,好不好?」

「不行啦,我還有別的事…」奉姁還是笑笑的拒絕,心中想着要找什麼理由告別比較恰當。老實說,如果知道李媽一直沒有放棄要把她拉來幫工的話,她是怎麼也不會過來的,就算爲了這幾顆鬆甜好吃的地瓜也一樣。

「小奉,我這間店現在有賺錢了,所以可以給妳很好的薪水,一個月二萬五妳看怎樣?妳只要早上十點到下午四點過來就好了,好不好?」

「李媽……」很無奈的嘆氣。腦子裡轉的是如何委婉的道別閃人。快想快想,她現在的麻煩已經夠多了:-…

她的豆腐腦還沒想出脫身說詞時,一道溫潤的嗓音從她右後方揚起,叫喚的正是她的名字―

「奉姁。」

奉姁身子不自禁的微微一顫,很快回頭望去,雖然覺得這道聲音很耳熟,但卻沒有想起是誰。

「哪位?啊,是你:-…」呆呆的瞪着闕東辰,由於實在是太驚訝了,臉部錯愕的表情始終收不回來,沒法扮出專業冷靜的廚師形象。

「好、好久不見。闕先生。」

「好久不見。」他對她點點頭,接着問道:「來訪友?」

「呃,是的……就要走了。」她的大腦還在當機狀態,所以別人問什麼,她就答什麼。沒想起依兩人平淡如水的交情來說,任何閒話家常都是不恰當的。

「那好,一起走吧。」

「喔好。」他的語氣太過理所當然,以至於奉姁回答得也好理所當然,直到回答完後纔回神。「啊,那個,不是啦。我們不順路,不用一起

走―」她手忙腳亂的要退。

「這是妳的物品?」他對她微微笑,指着她腳邊裝滿地瓜的塑料袋子問。

她被他帥帥的一笑給迷暈了眼,只能傻傻點頭。「嗯,李媽送我的。」

「我來拿吧。跟妳的朋友道別,我們走了。」

「啊,可是、可是那個…」

她結結巴巴的想要嚴正聲明自己的立場,可是一切的努力都被他的一個動作給融化成無形―

他他他,居然握住了她的手!然後,她就暈了。「說再見。」一個命令。

「李媽再見。」一個動作。

「走了。」接着是驅動程序。

於是,她就像個被上了發條的人偶,乖乖的動作了。

好不容易,終於清醒。發現自己安坐在闕大少的房車裡,車行的方向很熟悉,好像是往她家的方向開。

「你你你,闕先生,你這是―」太過驚訝,於是連指責的話也卡在肚子裡,硬是無法順暢發出來。

「妳可以叫我東辰。」

「東、東、東―」她怎麼叫得出口?!拜託,她跟他一點交情也沒有好不好!

「別緊張,多叫幾次,妳就習慣了。」他很寬容的笑道。然後問道:

「妳朋友都怎麼稱呼妳?」

「小姁…」

「嗯,我知道了。」他點頭。「你知道什麼?」她發現眼前的闕大少好像突然被外星人附身,因爲他說的話她一點也聽不懂。

「我也叫妳小姁吧。」徑自決定之後,無視於她嘴巴大張,似乎企圖抗議的模樣,接着道:「好,我們進入正題。」

「正題?」什麼意思?

「妳自六月十五日離開藍絲絨之後,目前還沒有接到新的工作任務是吧?」

「呃,是的…啊!你怎麼知道我哪一天離職?」她忍不住問。

「我當然知道。」他還是在微笑,但不知道爲什麼奉姁看了就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怎、怎麼說?」

「六月十七日,我下午四點抵達桃園機場,飢腸挽輾的請司機直奔藍絲絨,已經十二個小時沒有進食的胃隱隱作痛,因爲想着馬上就可以飽餐一頓,也就沒有造反得太厲害。結果,妳猜,最後是什麼結局?」

「我、我怎麼會知道。」他的臉可不可以不要那麼靠近?奉姁覺得全身寒毛都豎立起來了。

「猜猜看。」不容拒絕的輕聲建議。向來很沒原則、很容易被吃定的軟柿子只好乖乖回答―

「呃……你吃了金牌主廚的特製套餐,心滿意足的回家睡覺覺。」

「錯。」

「那麼是…?」

「讓肚子繼續餓着,餓到忘了,然後睡覺。第二天起來,吃胃藥,塞進二碗白粥,然後,每天每天,把吃飯當成公事,就沒有那麼難捱了。我可以一餐吃下二碗白飯。」

「只吃白飯?」

「當然,還有一盅堡湯,外加一天兩瓶雞精。」

「喔。」她點頭,沒有發表任何身爲廚師的專業意見,把嘴巴閉得很牢。

「只是一聲『喔』?就這樣嗎?」

不然還能怎樣?

「小拘,妳該知道,妳煮的食物很合我的胃口。」

「啊……謝謝惠顧,歡迎再來。」她一時找不到合適的感謝話,只好這麼說。「既然妳都這麼說了,那接下來就好辦了。」

「什麼接下來?」奉姁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妳下一個工作定案了嗎?」

「還沒―啊,不是啦,我是說,叫我去上班的餐廳很多,我還沒挑好。等挑好之後,我馬上就要上工了。」她手忙腳亂的亡羊補牢。

「別挑了。妳下一個工作在我這兒。」

「什麼?」

「當我的專屬廚師。」他握住她僵硬的手,上下晃了晃,對她笑得白牙閃閃,好不刺眼:「合作愉快,請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