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自恃身份、好排場,外院不好輕易動,內院便只能擠了再擠,可就是這樣,依舊不捨得推了小花園假山造房子。
三月裡,雖已經入春,但仍有些寒意料峭,這接風宴便擺在了臨着花園水榭的暖閣之中。
鄰水起宴,看上去很是風雅。
此刻,除了正在坐月子的沈二夫人王氏並其子沒能出席,其餘沈家人已經到了大半。沒有外人,男女之間只用一架屏風隔了。
有了沈老侯爺的吩咐,婆子丫鬟自然不敢再怠慢沈秋檀。
此刻,她換了月白羅裙並同樣顏色的上襖,又因寒冷,額外罩了件灰色的斗篷,即便渾身上下再無飾物,也儼然與白日裡不同。
白日裡,她牙尖嘴利,爭鋒相對,到了夜裡,她恢復了女孩的裝扮,看上去也柔和了許多。
雙胞胎沈秋槿和沈秋琪咬着耳朵:
“沒想到這個野小子還挺好看的。”
“嗤,俏不俏,一身孝,她這是咒誰呢?她那一身除了那斗篷,怎麼好似都是丫鬟的衣裳?”兩人小聲嘀咕着,笑作一團,像是根本就沒有看見沈秋檀的到來。
沒人介紹,沈秋檀對着姚氏的方向微微一禮:“秋檀拜見諸位長輩,諸位兄弟,諸位姐妹。”
說完,便施施然的找了個位置坐下,就坐在雙胞胎的下首。
她倒是真省事。
沈家衆人傻了眼。
“九妹,我是你大哥,長鬆。”他是沈家的嫡長孫,理應給弟弟妹妹做表率。
沈秋檀立即站了起來,喜悅又感激的道:“請大哥安。”
沈長鬆點點頭,停在姚氏跟前:“這是我娘,你大伯母,你見過的。”
沈家這一輩,前幾個生的都是女兒,他雖然是長男,年紀也不過十五歲。他對這位妹妹的印象還停留在六七年前,沈秋檀小小白白又傻乎乎的樣子,沒到到如今再見,已經這般大變樣。
沈秋檀跟着沈長鬆,恭敬的給姚氏行了禮,姚氏點了點頭給了見面禮,便再沒有多餘的話了。
“這是二叔。”
“請二叔安。”
長房沈晏清前兩年騎馬摔斷了腿,已經許久沒露面了,這位沈家二老爺沈晏海不免就有些以長者居,結果沈秋檀也只是如常的拜了拜。
二老爺沈晏海醞釀了一肚子的話,還沒等開口,沈秋檀已經換了個位置:“請四叔四嬸安了。”
沈晏海灌了口酒,剛要發作,就見老侯爺和老夫人來了。
沈秋檀並沈長鬆回到自己的座位,宴席開始。
老侯爺朗聲道:“今日是家宴,這裡坐的,都是我沈家人,大家不必拘禮。”
他給自己倒了杯酒,看着沈秋檀,眼中似有無限追惘:“晏灃雖已經不在了,卻留了兩個孩子,也算是全了他自己的孝心。來,棽棽,今天祖父高興,你們也跟着喝杯酒。”
沈秋檀舉起杯子:“多謝祖父。”
衆人跟着一飲而盡,氣氛漸漸熱鬧起來。
沈秋檀這一輩中,共有九個女兒,沈秋檀排最末。前頭的四個女兒已經出嫁,如今還待字閨中的便是二房的庶女沈秋梅,長房的嫡幼女沈秋桐,還有四房的雙胞胎姐妹沈秋槿和沈秋棋。
而男丁加上剛出生的二房長子沈長林,一共也只有四個。按照序齒,是長房嫡子沈長鬆,四房庶子沈長柏,三房嫡子沈長楨,二房嫡子沈長林。
此前,因爲沈晏灃的出身,庶子的嫡子,也不過爾爾。但今時不一樣了,雖然沈家人心裡沒幾個瞧得上沈晏灃的,但面上誰敢說出來?
畢竟,因着沈晏灃的死,才讓沈家重新回到了京城的權貴圈子。
沈長鬆和沈長柏,之前因考不上白鷺書院,又打點無門,已經預備去二流學府求學了,可那道聖旨一下來,白鷺書院的山長感念沈晏灃的氣節和昔日才名,竟然破格錄取了二人。
現在沈家人出去,雖然依舊不是很被待見,但總不會掛在臉上。
權貴之間,不也就圖個面子麼?
所以,沈晏灃死的好啊!
既然老侯爺開口認下了這個孫女,誰也不會再在這上頭弄幺蛾子,便是有也要先忍了。推杯換盞,幾杯酒下肚,各個臉上都露出笑容。
小楊氏有些暗怪自己姑母不會做人,不過是個丫頭片子,回頭隨便打發一套妝奩嫁了就是,白日裡看着氣焰囂張,畢竟還是年齡小,等她到了要嫁人的那一天,還不是要來求祖母,求自己這些伯孃嬸孃。
這般想着,小楊氏笑意更深了,頭上戴的紅寶朱釵,映着大紅羅裙,很是交映生輝。
沈秋檀閣下了杯子:“四嬸孃很高興啊?”
小楊氏不知道自己的笑容被人捕捉了去,但酒席上麼,不笑難道還能哭?她不再的道:“是啊,嬸孃見了你,很高興。”
“哦?有多高興?”
小楊氏:……
這要怎麼回答?哪有這麼問人的?她臉色一變,卻不知該如何發作。
沈秋檀冷哼一聲:“四嬸孃怕不是喝多了酒,連我爹的喪期都忘了吧!我爹孃屍骨未寒,你穿紅着綠,還戴着我娘嫁妝裡的紅寶,你真當祖父是死的麼?”
她本來想忍的,可到現在爲止,沈家衆人竟然沒有一個想起他的喪期。她爲何穿丫鬟的衣裳,還不是因爲沒有其他衣裳穿。
衆人都驚住了。
大寧喪期說嚴不嚴,說鬆不鬆,父母死,子女定然是要守齊三年的,兄弟卒,尋常人家也會守滿一年,至於沒分家的子侄輩,起碼也要守足百天。
不過沈秋檀這話信息量略大,孝期喪制是一回事,小楊氏怎麼就戴了已故陳氏的紅寶了?
衆人面面相覷,雙胞胎之一的沈秋槿衝上來:“你怎麼和長輩說話呢?真是沒教養。”
緊挨着沈秋檀坐的沈秋棋跟着補了一句:“就是,你身爲子女該守滿三年的,現在竟然飲酒!”
沈秋檀冷哼一聲,將杯子裡剩餘的水潑了沈秋棋一臉:“七姐姐八姐姐莫非是失了五感,連酒和水都分不清了麼?”
“你……你,你竟敢潑我,我打死你!”
沈秋棋張牙舞爪,沈秋槿不會坐以待斃,便是小楊氏都要加入戰場。
場面陷入混亂。
“夠了!”老侯爺一拍桌子,衆人一靜,酒是他帶頭喝的,他臉上帶着些被孫女戳破的尷尬,還有些痛苦,良久,才語重心長的對沈秋檀道:“棽棽,你回來,家裡人都高興,莫要鬧了!”
沈秋檀一愣,眼睛一眯,忽然笑了:“祖父認爲我在鬧?”
“那我倒是想問問,我爹戰死濟陽城頭,首級被懸掛了半月,他用自己的命,換來了沈家如今的局勢,朝廷都爲我爹修墓,但是你們呢?身爲我爹的父母兄弟,不治喪不守喪期也就罷了,竟然穿紅着綠、飲酒宴樂!”
“行,既然這裡容不下我們,我這就帶着長楨回廣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