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恪站在原地,看着她奔進燕南月的身旁,在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她是有後盾的,而她的後盾,很強大,而他,似乎是一個可有可無的身份,一旦有了什麼傷害或者是苦痛,她就會退縮,就會卻步不前,然後以無法估量的速度徹底逃走。
燕南月看了眼嚴恪,大雨傾盆而下,嚴恪站在冰冷的秋雨裡,朝燕南月點點頭,燕南月匆匆領着天闌珊回了燕莊。
在燕莊無數大夫在主院裡來來去去,天藍山抱着彩瑛坐在牀上,那些大夫替那孩子號了脈,也使盡了旁的辦法,只是兩兩面面相覷之下便都只相互搖着頭,天闌珊死死的抱着小彩瑛,喃喃自語的唱着小彩瑛的歌。
“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女,莫我肯顧,適將去女,適彼樂土,樂土樂土,愛我所得……下一句,下一句是什麼?對不起,孃親很笨,一直都不記得下一句,大師兄,下一句是什麼?樂土樂土愛我所得下一句是什麼?”她抱着小彩瑛,雙目赤紅卻硬是沒有掉一滴眼淚。
燕南月半跪在她的身旁,微涼的大手輕撫着她的頭,小聲道:“小師妹,是我沒有保護好你們,你打也好,罵也好,先吃點東西好不好?據大夫說,彩瑛……去了已經有一天一夜了,之所以味道還不重,那是因爲如今天寒……”
天闌珊無視他的話,目光怔怔的瞧着他:“大師兄,碩鼠我不會唱,你教我好不好?彩瑛愛聽的,你聽,彩瑛哭了,她都哭了,是我不好,我不會唱,你教我,教我彩瑛就不哭了。”她抱着懷中的小孩兒,聲音微弱,那嬌小的身子蜷縮在牀畔,瞧着人的心都跟着疼了,燕南月緊握雙拳,沉聲道:“你放心,幕後的黑手,我一個也不會放過。”
天闌珊垂眸,瞧着懷裡面色死白的孩子,忽的笑了:“大師兄,你知道什麼天兵閣的嗎?我什麼也不知道啊,彩瑛也什麼都不知道,爲什麼他們要對彩瑛下狠手?我的彩瑛還這麼小,這麼小。”她垂眸,死死的抱着懷裡早已經冰冷的孩子,哪怕她如今如同身處冰窖之中,可是她卻依舊不覺得冷,一個連死亡都不再害怕的人,還會去害怕這塵世所帶給她的傷害麼?
“對不起,是我保護不周,小師妹,她已經去了,就讓她……入土爲安,好不好?”他蹲在天闌珊的身前,伸手輕拍着她的背,聲音有些沙啞:“小師妹,我就在這裡,你要是難過,就哭一哭,好不好?”
“有什麼好難過的,我的彩瑛纔沒有死,她在跟我說話呢。”天闌珊抱着孩子,垂眸輕笑,那笑容裡凝結着她自己心知肚明的風霜與悲徹,這是她的孩子,可是爲什麼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連她自己都有些不解,她一直都被師兄與師父保護得很好。
“小師妹……”
“你出去,我要給彩瑛唱歌了,她肯定是睡着了,我給她唱歌她才能睡着,大師兄,你回去吧。”她垂眸,緊緊的抱着懷裡的小傢伙。
“小師妹,你千萬要冷靜,不要想不開啊,有
什麼事你跟師兄說,師兄什麼都依你……”
“那我餓了,我要吃飯。”她抱着小彩瑛,望着面色焦急的燕南月,燕南月這才鬆了一口氣:“好,我馬上派人去給送上來,都是你愛吃的菜。”
“還有米糊糊,彩瑛愛吃的。”天闌珊未了又加了一句,那燕南月面色微僵了僵,轉身匆匆吩咐人去了,天闌珊趁着人已經走了的空檔抱着懷裡的小彩瑛,小聲道:“你乖,不要出聲,他們都是壞人,都說你死了,我家彩瑛纔沒有死,孃親帶你走,這就帶你走,離他們離得遠遠的纔好!”
她抱着小彩瑛,悄悄的從那牀旁的書桌邊那個窗戶爬了出去,外面正是滂沱的大雨,她怕淋着孩子,所以又想折回去,結果一轉身就看見了那站在窗口的嚴恪,他凝着她的目光是那樣深邃,與她第一次看見的時候不一樣了,現在的嚴恪染滿了風霜與故事,他的面容很疲憊,目光卻未曾從她的身上離開半分。
“夫人,你這是要去哪裡?”
“我不是你夫人!我不認識你,你走。”她抱着孩子衝進了雨裡,嚴恪也跳出了窗,跟着她衝進了雨裡。
“這是我的孩子,我會不心疼,微微,你打我,怨我都沒有關係,但是你信我,她是我的孩子,我的痛苦絕對不會比你少半分。你不需要做什麼,你只要乖乖的呆在我的身邊就好了。”他如今無力去護她,這個時候他才明白,權勢的重要性,所謂的詩酒田園並非是所有的人都適用的。
“你走,我不要跟你說話,是你說不重要的,都是你的錯。你走開。”她抱着彩瑛,一個勁的往前走,嚴恪跟在她身旁,去了外袍替她撐在頭頂,或許,將這些怒氣都推到他身上,也好。
“夫人,再這樣淋下去,會得風寒的,乖,跟我先進開心馬騮。”他擋在天闌珊的身前,截了她的去路,她臉色蒼白,咬着脣瞪着嚴恪。
“小師妹,到底怎麼回事!”二師兄蘇姑醜匆匆趕來,他的身上還染滿了泥塵,頭髮溼搭搭的粘在臉上,身上那明豔華貴的衣袍已經髒亂得不成樣子了,對於一個二師兄來說,或許這樣的裝扮纔是令他最厭惡的,這二師兄的身上可是有潔癖的,若是稍稍有點髒亂的,他就能衝回去洗半天的澡!
“二師兄……你……你看看彩瑛,你告訴我,她是不是睡着了,是不是睡着了?你幫我看看。”天闌珊的表情有些瘋狂,她衝到這這蘇姑醜的跟前,一鼓腦的將孩子推進了蘇姑醜的懷裡,蘇姑醜低頭細了看沉聲道:“先回屋,這裡這麼大的雨,寒氣重。”
秋霜都已經開始凝結了,這樣大的暴雨沖刷着,能不冷嘛。
那燕莊的侍從人手一把傘,饒是這樣,這些人還是渾身都溼透了。
一道素白的身影緩緩的從暴雨之中閃現,他手中撐着一把傘,緩步來到從人的身前,天闌珊的視線漸漸的變得透亮,嚴恪凝着這樣的視線,心裡醋海在翻騰。
“師父……”她僵在原地
,怔怔的瞧着來人,鼻頭莫名的一酸,眼淚一瞬間就涌了出來。
她還記得她在山中被師父撿回去的時候,那時候她八歲,而她師父卻也不過十五歲,那樣一個少年,白衣素冠,他就撐了一把四十八骨的青綠油紙傘,傘面上還紋着細碎的金桂花,那年的秋季,也如這樣,金桂花開遍了整個縹緲鋒的縹緲門,那一場雨將她帶去了一個全新的世界,從此免了她的孤苦無依。
這近八年的時光,天闌珊在師兄與師父的保護圈內長大,那個時候縹緲門乃天下第一門,後來門下遇了難,那些個弟子便折在了那一場苦難中,如今加上紅雪師叔,也就只剩下三個師兄一個師父了,而她,如今已經被逐出師門了,她還能再做些什麼呢?
“師父,我……”
他撐着傘來到天闌珊的身前,垂眸瞧了瞧這孩子,淡道:“縹緲門弟子,天闌珊聽旨。”
“弟子聽旨。”天闌珊緩緩的跪在了泥濘的地上,那滂沱的大雨將天闌珊的膝蓋都淹沒了,冰冷的雨從天而降沒完沒了,她呆呆的跪着,一夜之間,爲什麼卻好像一切都失去了?
“吾輩弟子天闌珊,屢盜寶物,此爲偷盜罪,不聽言勸,私自結髮,此二罪,協同外人攻打縹緲門,此三罪,自今日起,正式將門內弟子天闌珊逐出,日後江湖再見,便當陌路!”他一字一句,唸完之後一轉身便走進了暴風驟雨裡,縹緲的門主,樓玉痕,世人誰不知,那君子人如玉,陌人無雙說的是她師父,這個曾經被稱作天下第一人的師父,不要她了,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那一旨意書還是下來了,她跪坐在積水氾濫的水中,嚴恪撐了傘站在她身旁,目光有些複雜。
這二師兄蘇姑醜將一方玉佩遞給她,小聲道:“師妹,這是師父讓我交予你的,不過,你不要擔心,師父也許也只是一時氣罷了,日後,日後我們會與師父說的,這玉是師父讓我給你的,每一任離開的弟子都會有一塊這樣的玉,你莫要多想。”
天闌珊緊握着他的手,淚眼婆娑的問:“二師兄,你告訴我,縹緲門到底有沒有天兵閣!爲什麼他們要問我要天兵閣的鑰匙?”
“咱們先回屋去再談,好不好?你看看你這臉色,怎麼這樣差呢。”他將天闌珊扶了起來,小心翼翼的扶着她往屋子裡面走,嚴恪一把傘撐在她身上,而嚴恪自己全身溼了也一聲不吭,他突然覺得,在兩位師兄的面前,他的存在竟然變得有這麼幾分多餘!
“二師兄,你不是會用藥嗎?你看看她,你看看彩瑛,她淋着了,會不會着涼?會不會風寒,我得趕緊給她洗個熱水澡,再……再喝點薑湯。”天闌珊焦急的抱着彩瑛,彩瑛任着他們折騰,了無聲息。
蘇姑醜看了眼燕南月,低頭給這孩子號脈,後又摸了摸她頸動脈,聽了聽心跳,搖了搖頭,小聲道:“小師妹,她確實已經去了,咱們讓她入土爲安好不好?你看,咱們這麼多人都一起送她,她一點兒也不會孤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