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一瞬間記起往事的她來說,實際上對於孟婆的印象並沒有間隔期,不過是短時間內沒有見面罷了。可耳邊聽到“花”這個字的時候,她卻忽然有種錯覺,上次聽這個聲音,已彷彿經隔了一個世紀。
彼岸喊她花花,閻王喊她小花,黑白無常牛頭馬面亦或是諦聽一律喚她花神,可唯有孟婆,總是帶着淡淡的無奈,側過頭來喊她:“花!”
“花!你唱首歌謠來聽一聽,我站在這裡無聊得緊。”
“花!黑無常說好今天給你送陽間好玩的玩意兒,怎麼還沒來?”
“花!你說我要不要換一身衣裳,這身淺粉着實穿膩了。”
“花,後日我會偷偷救你們出去。待你們出去了,就再也不要回來了。”
“花!”
依舊是這個字,可如今聽來,卻帶着無比的焦急。她的腳步徒然停住,牙齒咬着嘴脣令自己狠了狠心沒有轉過頭,而是目視前方,握緊了拳頭。
“花!是你對不對!”見她沒有反應,孟婆又喊了一句。
她若是回過頭,孟婆必然會認出她的。雖然換了方眠的外表,可作爲在陰間供職上萬年的孟婆,怎麼會看不透她隱在方眠面下的魂魄呢?可她若與孟婆相認……
方眠余光中看了看原本在周圍飄蕩着,聽到孟婆喊叫後卻猛地看向她的鬼差們,腦細胞高速運轉着。
若此刻轉頭承認她就是花神,陰間這一衆鬼差必定會鬧翻了天,保不齊會將這件事告到閻王和諦聽那裡。雖然她在陰間時不曾離開彼岸花叢,但與陰間的所有小鬼小神都是熟識的,更何況花神葉神的故事無鬼不知,萬一閻王下令一旦見到他們就要向他報告……不行,她還沒有偷到諦聽的心臟,絕對不能在這時候被抓。
咬咬牙,她邁開了步子,猶如沒有看到周圍鬼差的注目禮一般,徑直往諦聽的住處走去。
如果她的記憶沒錯,這個時間諦聽應當在住處書寫陰間日誌,而閻王卻一定在判官處,準備明日上天庭彙報的材料。泡麪之神保佑,保佑她能順利偷到諦聽的心臟。
見她沒有理會孟婆,鬼差們倒也沒有繼續注意她,更何況她走的是引魂師被允許的區域,既然是走到這裡的活人,那便是引魂師了,他們見慣了對這裡好奇的引魂師,自然不再注意。
她心中暗自鬆了一口氣,謹慎的盯着眼前的拐角,這裡是諦聽時常躲在後面看他們的地方,拐過這裡,就不再是引魂師被允許的區域了,她得想個法子,避開鬼差的視線溜進去。
余光中觀察到周圍的鬼差都在敬業巡邏,唯有守在拐角處的兩隻鬼差看着她,她假裝很好奇的模樣四處張望着,同時腳步細小,慢慢往拐角挪。
但她這種笨拙的方式,還是被精明的鬼差看出了端倪,還未等她施個美人計溜進去,其中一隻就冷冷的瞥了她一眼:“這位引魂師小姐,這後面不是你能進得去的,看夠了,就回去工作吧。”
靠,怎麼過了這麼多年,這裡的鬼差還是喜歡喊女子爲小姐?當初有個脾氣衝陰力強的女孩子因爲“小姐”二字差點把鬼差打散,幸好黑白無常及時出現剝奪了她的引魂師並資格送她回了陽間,這才平息了衝突。她本以爲這件事會令鬼差們學一學陽間文化,卻沒想到他們還是這副別人欠他幾百萬的鬼樣子!
她不動聲色的掐着自己的大腿,讓自己扯出一個甜美的笑容,歪着腦袋開口道:“這位鬼差大哥,我對裡面實在是好奇,不如放我進去看一看吧,我保證看一眼就出來,絕對不給你們添麻煩!”
鬼差沒有理她,別過頭去。另一隻鬼差看不下去了,衝他擺擺手:“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對小姐用這種態度,會把人家嚇跑的。”而後轉過頭來看着她,一臉溫和笑意,“你若實在是想進去看,哥哥我給你個建議。你不妨回到陽間給自己一刀子,等你沒氣了自然有引魂師來引你的魂。然後呢,你放棄自己的輪迴機會,去牛頭馬面那裡登記做個小鬼差,待你做滿一千年,就有資格侍奉閻王大人或者諦聽大人,到時候你自然可以進去看了,我們絕對不會攔你。”
方眠滿臉黑線的等他將這一番話說話,忍了又忍纔沒有一巴掌甩過去,清清嗓子,又在臉上堆着笑容:“這位帥氣的鬼差哥哥,那樣多麻煩啊,還得等上一千年,不如你們放我進去瞧一瞧,只需要一眼,我就出來,好不好?”
靠,你要是再不放行,她就乾脆一巴掌甩過去,她現在急得很,擋她路者都得付出點代價!
但可惜鬼差們是看不懂她的畫外音的,所以溫和鬼差和冷酷鬼差對望了一眼,齊刷刷的衝她搖了搖頭。
雙手拳頭驀地握緊,方眠在掌心中積聚着陰力,打算將他們在一招內搞定。但她若打了鬼差,周遭必定會引起慌亂,她需要立刻衝進去,保不齊會有鬼差來阻擋……不如先加個結界?可結界這東西以她的品階在陰間是施展不出來的,唯有閻王判官以及諦聽纔可以……
“你們怎麼還在這裡?牛頭馬面找你們很久了,聽說你們的檔案出了問題。”
一個和善的聲音從身後響起,方眠身子一僵,掌心中好不容易積聚起來的陰力因她的心神動盪剎那間煙消雲散,她穩穩身子,竭力忍着不肯回頭。
兩位鬼差聽到牛頭馬面四個字,也嚇住了,溫和與冷酷悉數卸下,擔憂的問身後的女子:“是……什麼檔案?莫非是……”
女子也疑惑了:“據說是你們的鬼差檔案,似乎很嚴重,牛頭馬面正氣着呢,你們還不去看看?牛頭馬面怒起來可嚇人的很。”
鬼差徹底嚇住了,正要離開卻又看了看方眠,爲難的看着女子。方眠收了所有表情,看着兩隻鬼差在盯着她身後的女子半晌後,像是吃了定心丸一般對她說了句:“你可不許偷偷溜進去啊。”
方眠皮笑肉不笑的點點頭,兩隻鬼差這才急匆匆的離開。
他們剛剛離開不久,方眠就聽到了身後那一聲嘆息,視野一晃,恍然間驀地記起多年前孟婆第二次營救她時,在她耳邊低聲的嘆息。
“世間之牽絆,唯有情一字。”
她萬萬沒想到,可抹滅一切情愫的孟婆湯之主,終究竟也嚐到了情的滋味。
而那人,卻是個已經魂飛魄散的引魂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