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慧疑惑轉身,看到熟悉的身影時還是稍稍頓了一下,問道:“你是來送我們走出這雲霧的麼?”
杜若低頭,躊躇了片刻方纔擡起頭來,目光堅毅,好似終於下了某個決定:“我是想問,他還在麼?”
他?
潘慧轉念一想便明白過來杜若問的是誰,當即點點頭,道:“在的。需要我幫你帶話給他?”
杜若點了點頭,又猛然搖頭,道:“不,不需要了。你能等我一會兒麼?我同你一起下山去。”
一年的時間,足夠讓人想明白很多事情。而有的時候,想明白歸想明白,能不能主動跨出那一步又是另外一回事。
杜若已經想明白了,卻礙於面子一直不肯主動鬆口,更怕自己下山去後,那個人早已不在。今日,潘慧上山來,便是給了杜若一個極佳的藉口,她可以藉着送潘慧下山去看看那個人,即便得到的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也不會損傷了她的自尊和驕傲。她不過是送人下山,瞬間見一下謝隨心罷了。
潘慧怔怔點頭,雖然不明白杜若爲何如此糾結,卻也沒有多問。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她可以不認同,但是沒有必要去強求。
誰也不能用自己習慣的方式去要求別人照着做,不是麼?
杜若才往木屋走了兩步,便聽到屋內傳出泰鴆先生的聲音:“去吧。你師父那兒,我自會勸說。”
天機崖雖說並不將玄門魔門之分看得太重,可偏偏出了一個老固執——杜若的師父,在知道杜若與魔門相交之後,不知道罰了杜若多少次。從前泰鴆先生不插手,不過是不便插手師徒之間的爭執,如今他選擇插手,也不過是不想杜若命格有損。
杜若此生還有一劫,劫難的源頭便是魔門,這也正是她師父會那般固執的主要原因。
然而,人生在世,緣與劫本就不可分離。杜若有一劫,必然尚有一緣。既然杜若自己不在意這個劫難,那就讓她去應劫也未嘗不可,也許劫難過後便是天賜良緣。
杜若欣喜不已,表面依舊強裝鎮定,對着木屋躬身施禮後走回潘慧身邊,終於是將心頭壓抑的忐忑化成一口氣吐了出來,道:“我們走吧。”
說着,她便率先在前面帶路,沒有再和潘慧、漠河多說一句話。
漠河第一次認真看了杜若的樣貌,並未從其中看到任何潘慧的痕跡,就是完全兩個不一樣的人,很難想象這會是前世和今生的那個重疊。
許是感覺到漠河探究的目光,潘慧轉過頭去看向他,無聲的詢問。
漠河咧嘴輕笑,指了指杜若背影,張嘴無聲道:“若她與我太師叔一起了,我該叫她什麼?她看着比我小,叫她太師奶奶,我會有心理負擔。太師叔都老大一把年紀了,竟然喜歡老牛吃嫩草!”
潘慧扁嘴,甚是無語地瞪了漠河一眼,扭頭跟上杜若。她算是看明白這個人了,不管是對誰都要調侃一下,甚至連太師叔都不放過。是不是等哪天,天塌下來了,他也依舊能夠嬉皮笑臉地和人開玩笑!
直到潘慧走得稍遠了,漠河方纔收斂了笑容,三尺長劍出現在手中,劍尖下垂,強勁的劍意震得劍身都在不住顫抖,似壓抑,似興奮。
他從未有過如此強烈而厚重的劍意,不爲殺人,只爲守護。
從前他的劍很快,爲的是快過時間,快過命運。如今他的劍依舊很快,卻是要快過他的執念。
古又真神一夢萬年,今有他追尋流年,爲的都不過是心中一縷執念。
等到走出百里桃林,杜若和潘慧才發現漠河沒有跟上來,兩人在原地等待了片刻,那個單手執劍的身影才從滿目桃紅中浮現而出,分明一步一步走得極輕,卻好似有千萬劍芒跟隨在他左右,將歲月年華都一併斬落,只留下瞬間永恆。
“他的劍意已超凡入聖,達到天仙之境了。”謝隨心默默出現在兩人身旁,看着沉浸在劍意之中的漠河,感慨萬千。
這莫非就是劍心!任何一位劍修都渴望得到的劍心。
以劍爲心,方能斬盡世間一切塵緣糾葛,方能成就無上劍仙。
謝隨心自認修爲比漠河高,然而在劍心與劍意上,他自愧不如!
漠河緩緩睜開雙眼,目光如劍芒般銳利,竟是讓謝隨心都感覺到無邊劍氣掠過,皮膚驟然一亮,雖無割傷,卻有痛覺。
謝隨心連忙一個閃身擋在潘慧和杜若身前,劍意碰撞之下隱隱弱了幾分,倒也將兩人護得周全。
一炷香之後,漠河才恢復平靜,感覺自己修爲似乎又進了一層,不免有幾分心喜,再看眼前幾人,這才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之中竟是對周圍的一切生靈做出了攻擊,當即心頭一緊,脫口而出:“可有受傷?”
謝隨心深深看了漠河一眼,滿是探究,而後往邊上挪開兩步,對杜若問道:“可有傷着?”
杜若搖頭,眉頭一蹙,看向漠河的眼神與謝隨心如出一轍。
她一直和潘慧站在一起,雖然能看到如有實質的劍芒,卻分毫未有被劍氣攻擊,包括站在她身邊的潘慧也安然無事。可在謝隨心擋了過來之後,她卻明顯感覺到了兩種劍氣的碰撞,輕微割裂的破空聲就響在耳邊,倒是比先前還要動魄驚心。而如今看漠河與謝隨心緊張的模樣,顯然謝隨心一開始便接觸到了漠河的劍意。
正因如此,杜若才心中起疑。
謝隨心開始分明比她們還要站得靠後,都能感受到劍意的攻擊,爲何她二人卻沒事。莫非……
漠河一直都在潛意識中保護着潘慧,即便是不能控制劍意去攻擊周圍事物,卻還能保證絕對不傷害到潘慧。
這個男人……用情已經如此深了麼?!
潘慧將三人來回看了一遍,疑道:“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她方纔只見到謝隨心突然擋在了她和杜若身前,還以爲是這兩個男人之間要比劍,現在看樣子,好像不是她以爲的這麼一回事,否則爲何謝隨心和杜若的神情都如此怪異。
漠河趕忙將頭搖成了撥浪鼓,顧左右而言他:“太師叔,杜姑娘送我和潘慧下來一趟不容易,要不,您帶着她出去轉轉?這天機崖上霧氣那麼重,老是待在上面一定會得風溼的。正好您也好些年沒回家了,順道帶杜姑娘去家裡玩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