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我心愛的終結。
“我們還有很多時間,人的一輩子,我們才活了一小半而已。”縮在顧方西的懷裡,遲歡怔怔的望着他蓋在自己眼上的手掌,輕輕的撥弄了幾下,喃喃着嗓音出聲。
也許說不得自己還年輕,可到底還有那麼多日子,沒有過完不是嗎。
寂靜的房子,空蕩的街道,風輕輕的吹拂,從半掩的門窗透過幾聲蟲鳴,然後是忽然竄進耳朵的汽車引擎聲,在這樣靜謐的環境下顯得詭異驚人。
收攏了環在她腰際的說,他淡淡的說:“別怕。”
她仰頭,看着他下顎倏地縮緊,眉眼深沉如夜色寂冷冰涼。
“叩叩。”是敲門聲。
他起身,神色淡漠,她下意識皺了皺,看着他起身穿好自己的衣服,然後一件件給她穿好,在扣上最後一顆釦子的時候,他忽然抵着她還溫熱的額頭,輕輕細碎的吻了吻她的鼻尖,然後領着她出了臥室。
開門的時候,遲歡能感覺到他握緊自己的手分外的有力,攥得她發疼,而且手溫也瞬間冰涼了許多,她抿脣剛想開口,卻見門一開,是兩名男子。
“您好,顧先生,我們是刑偵一隊的。”其中一人穿着警服掏出證件給卓曜看了下。“現在警方懷疑,你與八年前一樁謀殺案有關,請你隨我們走一趟,協助警方調查。”
眼神安撫了下遲歡,顧方西輕撫了下她突然僵直的後背,嘴角溫和。
然後,視線轉自來人,狹長的眼角射出幾縷清寒逼人的森冷,顧方西不怒反笑,對着另外一名身着藍黑色風衣的男子,慵懶極致的輕聲喚道:“法蘭克,好久不見。”
“是啊,West,好久不見,我連做夢都想着你死。”那人也輕快的打了招呼,然後視線在遲歡身上流連很久,然後笑得分外冰涼,“這位是嫂夫人嗎,West,你真是好福氣,可惜,我比不上你幸福,暖暖死了那麼多年了,你快活了那麼多年也該償還欠債了吧。”
“暖暖……”遲歡怔忡了兩秒,敏銳的職業直覺,她忽然脫口而出的冷聲問道:“你就是那個她說永遠對不起她的男人是嗎?”
神色僵硬了幾秒,法蘭克眼神有些忍痛的柔和下來,嘴角勾起:“你認識她?也對,我聽她提起過你,她是跟你離開巴黎的,可你知道嗎,你旁邊的男人殺了她,八年前,他把她推下了樓,甚至連救都沒救她……這份債是該還了!”
“既然是他把暖暖推下樓的,怎麼會救她,如果要救她,那一定不是他把暖暖推下樓的。法蘭克,你在誣陷我的丈夫。”冷眼一眯,她很快就敏銳的感覺到他的用詞不當,冷着聲反駁。
低笑出聲,顧方西溫柔的瞥了眼遲歡,用了點力更攥緊了她的手。然後,勾着嘲諷的嘴角冷睨着艾倫。
聞言,法蘭克眼一眯緊,藍眸森涼,也不說話,只是直直的看着顧方西笑,彷彿在說,我想讓你死,如今很容易。
“還是請顧先生跟我們回去協助調查吧。”警員開口,做了個請的動作。
“有話對我說嗎,我的妻子。”顧方西垂下眸,與遲歡對視,薄脣微微的抿笑着,努力用最溫柔的表情看着她,即使明天難知結果。
“有……”撇頭,她眉眼溫和淺淡的啓脣,“
顧方西,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吐字清晰,鏗鏘有力,饒是法蘭克和警員也不免愣了一下。
“好,我記着,我答應你。”顧方西將吻落在她的脣角,細碎的吻了會兒,然後跟着警車離開。
她看着他走,竟意外連一滴淚都沒有流,也流不出來。
法蘭克在門口抵着遲歡要關上的門,啞着聲音說:“她……有沒有還說過我什麼,我想聽聽。”
聞言,遲歡笑得美麗嫣然,然後冰冷的沉聲道:“沒有,但這位先生,你應該比我們明白,真正殺她的人,其實是你。”
心房猛地一抽,他藍眸緊縮,急急的喘息兩下,然後面上恢復自然,冷冷淡笑着:“嫂子你不必激我,顧方西就算不死,我也能讓他做一輩子的牢。不過,我真的有些覺得他愚蠢,他明知道,司徒一離開我絕對會對付他,他還不怕死的回來這裡,嫂子,算起來,我真得謝謝你,要讓他這個精明的男人就範,恐怕也只有你了。”
腳底一陣陣涌上冷氣,她嚥下喉嚨的酸澀,剋制着哆嗦,笑笑着對視着法蘭克,面容乾淨淡和。
“可惜,你再也沒有能讓自己愚蠢的機會了,法蘭克先生。”
門一關,“啪”冷漠的一聲,她抵着門背的身體一下子滑軟了下來,眼淚潸然,死死咬着脣低低的流淚,嗚咽聲滲着蒼茫的悲慼。
“顧方西,你這個混蛋,你這個傻子……”
房子裡的飯香早已不見蹤影,這一室的冷清,彷彿是最後的孤寂。
……
日子,其實總是最無情的。
判刑很快就下來了。這樣多年還在追訴期的案子又有人證,而屍檢報告已存,屍體已被焚化,事發地點的鄰居也零零散散的,有搬家有死亡的,饒是她走遍了很多地方都沒有找到辦法,後來累得倒下才發現已經懷孕二個月了。
Season跟中國官方關係良好,司徒在的時候,是益處,如今法蘭克接手了,是毫無退路。
她有時常去看他,在監獄裡,他是修整得罪乾淨的男人,沒有鬍渣,沒有髒亂。
後來,她挺着肚子去見他,他只是望着望着傻笑,然後眼眶溼潤,而她也酸澀的說不出話。
女兒十三個月就會走路了,跌跌撞撞的,牙齒只長了幾顆,喚他爸爸,那是她第一句會說的話,然後是媽媽。
遲歡有時候逗她就問,你怎麼那麼愛爸爸?
她糯懦軟軟的聲音還在那兒聽不懂的喊着一聲聲的爸爸,爸爸,爸爸,直到她背過身去忍着咬住脣默默的流淚。
三歲的時候,懂事了,畫着亂七八糟的鉛筆畫,明明一團毛線一樣的東西,偏生說是城堡,然後那個男人還笑着點頭隔着玻璃騙說,是城堡,是城堡,最美的城堡就是我們子布畫的。
五歲會在外婆給媽媽介紹男朋友的時候搗亂,不停歌唱,世上只有爸爸好,於是整整一個禮拜吃不到外婆燒的糖醋里脊,可是爲了骨氣不吃就不吃,爲了爸爸更不能投降。
七歲,上幼稚園了,她哭着鬧着說要改名字,說難聽不像女孩子的名字,然後問遲歡,媽媽,爲什麼我叫子布,難聽。
遲歡偏頭笑道,因爲你爸爸曾經是做裁縫啊,所以你叫子布,跟
“織布”一個音嘛……
十歲,小子布重新想起這件事才發現,媽媽真是有幽默感,然後她跟着某天探監的時候跟爸爸抱怨了幾聲,從來都和顏悅色寵愛的樣子忽然一沉,冷肅得讓小子布害怕,玻璃那頭那個男人俊美不改,只是白髮叢生,偏偏愈加成熟懾人,第一次低冷的聲音傳到小子布的耳朵裡:永遠不許那麼抱怨媽媽,聽見沒有,不愛媽媽的孩子就不是爸爸的好女兒。
她哭着點頭,還些害怕又有些許似懂非懂的明瞭了些什麼。
她說,媽媽,爸爸不愛子布,爸爸只愛你。
遲歡哭着笑說,傻瓜,爸爸最愛我們。
十三歲的時候,青春懵懂期開始追星,看電視看得很晚,遲歡見她不停只能用上體罰,子布姑娘在爸爸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淚,隔着玻璃都灑滿了她的淚珠,爸爸嚴肅起來頗爲嚇人,低聲說,有比爸爸帥的,有比爸爸老的,有比爸爸更喜歡你的明星,你再去追吧。子布姑娘一想,還真沒有,於是縮着脖子乖乖跟媽媽道了歉,然後每天準時九點半上牀睡覺。
十五歲,遲歡時常腰痛,子布姑娘一下了課就給媽媽按摩,然後做功課,每天在日曆上記着看爸爸的時間。
十七歲時,早戀上了同班同學,每天精神抖擻,天天與此男散步,後來此男同學又跟她最好的朋友開始散步被她發現,她氣惱了好久,在爸爸的玻璃窗外,恨恨的說,男人都沒有好東西。爸爸愣了愣,無語凝咽,女人長大了,之後與遲歡談起,彼此相視一笑。
十八歲了,來看他的總是女兒,他問,媽媽呢,子布姑娘總是習慣愣愣,然後笑着說,爸爸,媽媽工作忙,下次來。又過了一個月,他又問,她下意識再答了一遍,接着轉開話題說,爸爸,你鬍子好久沒颳了,要刮的,不然就不帥了。
十九歲的時候,子布姑娘已經忘了,曾經臉上沒有鬍渣乾淨整潔的爸爸是什麼樣子了,依舊是狹長墨黑的眼睛,可是有點不一樣了,他也再沒問過媽媽怎麼不來。子布姑娘忍着哽咽問,爸爸,你要記得刮鬍子。他說好,可是,再也不似以往一樣乾乾淨淨整整潔潔,彷彿是想讓那個人看着舒心。
二十歲的時候,他刑滿釋放。
是女兒來接的他,一襲的白裙,有她和他的五官模樣。走了一半的路,他突然開口不經意的問,子布,媽媽的墓在哪裡?
子布姑娘一驚,渾身熱汗淋漓,然後斷斷續續的開口,城西的……半山公墓。
知道了。他抿脣應道,不再開口,只是一步一步走,眼神看不穿的死寂。
爸爸……子布嚅囁着脣,有些緊張,有些酸澀。她十七歲的時候,媽媽剛檢查出了腎病,是當年做記者的時候東奔西跑留下的病根,慢性腎衰的,發現沒一年就死了,死的時候很平靜,她笑着捏着子布的手說,要替媽媽等爸爸,知道嗎,要記得接他回家。
顧方西摸摸女兒的頭,語調溫柔和藹,我知道,不然她不會不來,你知道爸爸的心願是什麼嗎,我答應過你媽媽,生是她的人,死是她的鬼,所以,記得以後如果爸爸不在了,要在墓碑上爸爸名字前加個“遲”字,好嗎?
子布一下下的點頭,淚眼迷濛,哽着聲應,好。
遲盡一生,歡兮悲兮總有輪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