麓川軍一口氣退入大營,終於止住了敗退的腳步。
不是他們不慌了,而是此處距離麓川國還有千里之遙,離開軍營往哪逃?一羣潰兵怎麼逃?就這麼貿然跑回去,路上不累死餓死,也要被沿途那些落井下石的土司部落抓起來,嚮明軍獻媚。所以還是先憑藉前日構築好的工事穩住陣腳,看看上頭有什麼章程再說吧。
思倫發也是這麼想的,他畢竟還有七八萬正兵,二十萬輔兵,只要穩住陣腳,一切都會好轉的。就算不能反敗爲勝,全身而退還是沒問題的。
然而老辣的明軍怎麼可能給他們喘息之機?
明軍前鋒追殺至麓川軍大營時,確實暫時停下了腳步。這讓緊張兮兮的麓川潰軍不禁生出一絲僥倖,莫非明軍不想再浪費兵力,準備勸降?大王可一定要同意啊……
但事實並非麓川軍盼望的那樣,明軍只是在等待……
稍等了盞茶功夫,便有馱馬隊馱着虎蹲炮過來了。這種火炮身材粗短,重量不足五十斤,炮彈和炮身分開運輸,是可以跟隨大部隊機動的。事實上,這些虎蹲炮就是明軍從八百里外的昆明城拉過來的,一路上也沒拖大軍後腿。
炮手從另外的馬匹上跳下來,解開馱馬背架上的繩索,把炮身抱下來,然後套上鐵爪鐵絆,在麓川軍營外五十步擺放好,又將大鐵釘穿過鐵絆,深深插入土中。這樣做是爲了固定炮身,不然猛烈的後坐力,會把幾十斤重的炮身猛地向後推出幾丈遠,炮手碰上就得骨折。
一切準備停當後,明軍炮手先裝填了發射藥,又往炮管裡塞了實心炮彈。驚天動地的轟鳴聲中,僅僅一次齊射,便將麓川軍臨時構建的木柵牆,整個轟了個稀巴爛。
漫天的木屑還未完全落地,明軍騎兵已經迫不及待策馬越過窄窄的壕溝,以席捲萬鈞之勢,殺入了麓川軍大營。
大營中,驚魂未定的麓川軍潰兵,聽到那驚天動地的炮聲,嚇得全從地上爬起來,伸着脖子看向東面營寨。就看到明軍已經鋪天蓋地殺了進來……簡陋的營帳被鐵騎踏破,許多強撐着逃回來的傷兵,來不及躲閃,便已經被踐踏成泥了。
得了,那就繼續跑吧。
管它什麼路途太遠,缺吃少喝,半道有危險之類了,先活命再說吧。
而他們的大王已經先行一步了……
這下不光潰兵在逃跑。十里連營中還有二十萬的輔兵呢,看到正兵都跑了,他們也只好跟着一起逃跑。
二十七八萬大軍一起逃跑的大場面可不是經常能看得到,下一次再出現,得等到五百五十五年後了。
漫山遍野都是潰兵在逃跑,唯一可以逃出山谷的通道,根本塞不下這麼多人,慌不擇路的麓川潰兵,甚至填滿了每一條進山的小道。
把明軍騎兵看的直眼暈,都不知該往哪追了。其實到處都是抓不完的敗兵,往哪追都無所謂……
明軍騎兵一直追殺到天黑才收兵。
此戰明軍大獲全勝,檢點戰果,共計斬首四萬餘級,俘虜兩萬餘人,其實大半的人頭,都是在追殺過程中斬獲的,更不要說那些俘虜了。另外還捉獲了五十餘頭戰象,徹底扒掉了麓川這個西南霸主的底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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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侖發這輩子都沒跑這麼快過,他從中午時逃離大營,天黑時已經來到了,距離定遠百里之外的昌寧府地界。
把胯下的千里良駒都累的口吐白沫……
“大王,歇歇吧。”刀幹孟也是個狠人,居然能跟着他一路不掉隊。當然也難免累得快要散架了,趴在馬背上直喘粗氣。 “明軍應該追不上來了。”
“嗯。那就歇會兒吧。”思侖發點點頭,悶聲道:“這黑燈瞎火的,肯定沒法追了。”
護衛在他身邊的錫剌禁兵便就近尋了一處避風的山谷,開始找柴生火,燒水做飯。
不一會兒,山谷中便燃起熊熊的篝火。
一名禁兵將一張豹皮鋪在篝火旁,請思侖發坐下。
“大王恕罪,撤退時太匆忙,王帳鋪蓋都沒來得及帶上。”刀幹孟歉意道。
“逃命呢,還有什麼好講究的?”思侖發一屁股坐在豹皮上,神情委頓的擺了擺手。“你也坐吧。”
“謝大王……”刀幹孟致謝後,纔在思侖發邊上坐下。
君臣相對無言,默默烤着火。
良久,思侖發忽然幽幽問道:“之前本王要撤下禁兵時,你爲什麼非但自己不攔着,還不讓別人勸諫?”
“這個……”刀幹孟心中一驚,沒想到自己的小動作,大王都看在了眼裡。他定定神,趕忙翻出早就想好的說辭:“是這樣的,當時大王的禁兵已經羣龍無首,且折損過半,把他們留在戰場上,也只會被明軍一口口吃掉,絲毫改變不了戰局。”
頓一下,刀幹孟接着道:“與其如此還不如保留下寶貴的禁兵,以免動搖國本啊。”
“這樣啊,跟本王想到一塊兒去了……”思侖發凌厲的眼神漸漸熄滅,自嘲的笑笑道:“國本?經此一役,麓川國還會存在嗎?”
“大王切莫因爲一場敗仗而灰心!”刀幹孟忙勸諫道:“是,今日之戰我們確實損失慘重,但還不到動搖根基的地步。大王的禁兵還在,我們的錫剌兵也還至少保存了一半,這依然是中南大地上最強的兵力。”
“只要我們盡力收攏軍隊,平安回到勐卯,再趕緊向大明上本請罪,局面也就穩住了。最多有不開眼的土酋蹦出來造反,爲臣一定替大王將其剿平,絕對不會讓他們分裂我麓川國!”
“唉,但願如此吧。”思侖發吐出長長一口濁氣。其實他的想法跟刀幹孟差不多,都是想先收拾殘局,然後向大明求饒。
他們這些割據一方的番邦首領看的明白,天朝對他們這些偏遠的地方最多隻會羈縻,絕不會派官管轄,那樣太划不來了。
而且麓川國那麼大,明朝更不可能直接進行統治,不管怎樣,到最後還是得讓當地的豪強領袖進行自治。
所以只要保證自己還是中南最強,然後上表謝罪,再多出點血進個大貢,最多再派個兒子進京當人質,發誓以後老老實實。這套組合拳打下來,基本上,天大的事兒也就過去了。
不管皇帝心裡過沒過去,到最後還是得捏着鼻子讓自己繼續管理麓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