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伯運聞言來到莊門口時,便見那道同手下的官差,正手持毛刷,蘸着紅漆往陳家厝雪白的牆上畫圈圈。
然後在圓圈裡寫上個大大的反字。
陳氏族人都被這抽象的表演看蒙了,以至於以爲什麼法術,一時竟無人上前阻攔。
還是陳伯運先反應過來,大聲問道:“道臬臺,你這是做咩啊?”
“奉王爺命,所有謀反的莊寨都要做好標記,好讓羊城百姓知道,爾等被剿滅是純屬咎由自取!”道同騎在馬上,繼續放着最狠的話。
“沒完沒了是吧?!”陳伯運簡直要氣暈過去了,道同果然沒慫,但這種泄憤似的舉動,怎麼也看不出,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好吧。
“他媽的,剛纔就不該放他們出來!”陳伯進恨恨的啐一口。
“本官在陳家祠堂已經說過,這次你們這些族長和名單上的嫌犯,我總得帶一樣回去,不然下一回來的,就是平叛的大軍了!”只聽道同大聲迴應道。
陳氏族人面面相覷,他確實說過這種話,但誰都沒當真。
他自己卻當了真,還用紅漆大字寫在陳家厝的白牆上,這不是把官府和陳家的矛盾公之於衆了嗎?
陳家厝就在羊城的主路旁,來來往往的商旅百姓烏央烏央,這會兒就已經吸引了大批看熱鬧的,遠遠的在那裡指指點點。
那個圓圈裡的大紅反字實在太醒目了,根本不用靠近了就能看的一清二楚。
這下陳家就是想找人說和,都不可能了,只能死扛到底了。不然羊城百姓肯定會說他陳家就是樣子貨,甭管嘴上叫的多狠,官府在他家牆上寫個字,就把他們嚇慫了。
“好好好,道臬臺如此不留餘地的羞辱我陳家。”陳伯運也動了真火,高聲喝道:“那我陳家只能奉陪到底了!”
“奉陪到底?”道同輕蔑的瞥一眼陳伯運,還有同仇敵愾的陳氏一族。“就憑你們?怎麼奉陪到底?”
“對,就憑我們這些草民!”陳伯運額頭青筋突突直跳,指着那大紅的反字道:“陳氏一族聽令。”
“有!”陳家人齊聲高喝。
“這個字,誰也不許擦,就留在那裡。”陳伯運咬牙切齒道:“既然官府認定我們造反,我們就等着官軍上門,可別讓我們等太久啊!”
“好!”陳氏族人用更大的聲音應下,一些熱血小青年當場就亮出了刀槍火銃,展示他們守衛陳家厝的決心和能力。
“等着吧,該來的總會來的。”道同面無表情的丟下一句話,便帶着手下的兵丁官差離開陳家厝,往下一家許家的莊寨去了。
“大哥,真留着這個字?”陳伯進看着那個刺目的大紅反字,渾身不舒服。
“留着,要讓鄉親們看看,我們陳家是嚇不倒的。”陳伯運哼一聲,瞥一眼兄弟道:“怎麼,怕了?”
“怎麼會呢,咱們這幾十年造了多少回反,光造大明朝的就兩回,不還好端端的在這嗎?真造反咱們都不怕,還怕他們寫的反字?”陳伯進趕忙大喇喇的表態,但說實話,這回不知爲什麼,還真是有些怕。
難道上了年紀,沒有當年的勇氣了?
不過就像大族長說的,事情鬧到這一步,完全是官府咄咄逼人的結果,無論如何也只能硬剛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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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同在許家寮的遭遇,跟在陳家厝的大差不差,都是要人沒要到,猛放一通狠話。卻在對方氣得要動手前戛然而止,裝完逼就走。
走前還不忘在人家門外的大白牆上畫個大紅圈,寫上個大紅的反字。
許家人自然也不會被他嚇到,聽說陳家還留着那個反字,他們也不動那個字,倒要看看官府這下如何收場。
然後是第三家第四家……道同用了兩天時間,把名單上的各家全都走了一遍。後面速度就快了,因爲各家都已經知道了陳家和許家的遭遇,乾脆莊門緊閉,不放道同一行進去了。
不開門就沒事了嗎?顯然不可能。
道同宣佈他們公然拒捕,視同謀反,便也在他們家的牆上畫了圈,寫了反字。十幾家無一例外。
要是他只針對陳家,還有可能是一時上頭,要殺雞儆猴。可現在卻把羊城的土豪全都針對了個遍,這已經不是殺雞儆猴,這是要把猴都殺了啊。
道同的這番舉動,讓人不由擔心,他身後那位楚王,八成還有什麼後手。倘若標記完了他們這些‘反賊’就沒了下文,讓老六的臉往哪擱?他們這些天潢貴胄是絕對咽不下這口氣的……
於是當晚,被標記的十幾家土豪,齊聚白雲山莊,找何家二爺商量對策。
進門前他們特意讓馬車在白雲山莊走了一圈,卻沒看到那個大紅反字。這讓他們有些不平衡,覺得何家沒有跟他們同甘共苦。
“何二爺,怎麼沒給伱家寫那個字啊?”一見到何迪,就有耐不住性子的問道。
“道同是去宗族莊寨抓人,我們何家舉族都在東莞,這裡不過是在下的別業,他來這裡幹啥?”何迪淡淡道:“放心,我們何家永遠跟大夥共進退,不會因爲官府的小伎倆,就當縮頭烏龜的。”
“這話說的是,咱們同氣連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衆人紛紛點頭道:“只有共同進退,一起向官府施壓才能贏。”
“要是心不齊,就會被官府各個擊破!”各大族長也紛紛嚷嚷道。
這就是他們過來的主要目的,生怕有人先慫了,讓自家難過。
“對對對,一定要同仇敵愾。不過,這就把我們定爲反賊了?”有人到這會兒,還難以接受。
“官府不是最怕有人造反嗎?”梁氏族長鬱悶道:“我也當過知縣當過知府,知道當官的向來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沒有事,哪有像道同這樣的,唯恐天下不亂?”
“不是道同唯恐天下不亂,而是他身後那位。”何迪旁觀者清,沉聲道:“他的言行舉動都是那位殿下授意的。畫紅圈寫反字,這種荒唐舉動可不是他那種道學先生能想出來的,只有百無禁忌的龍子龍孫,纔會幹這種事。”
“有道理。”衆大族長紛紛點頭。心情卻非但沒有輕鬆,反而更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