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年怕中秋月怕半,人怕四九歲怕寒’。
秋決之後,轉眼入冬。又一轉眼,年關將至。
飽受兩次殺子之痛打擊的胡惟庸,在家躺了倆月才緩過勁兒來。臘八這天終於開始見客了。
替他張羅接客的,還是胡德。這兩個月來,也是胡德在端屎端尿照顧他的。
他府裡本就人丁稀少。現在兒子沒了,夫人也回了孃家再不回來,就連車伕老黃、門房秦大爺都折了。打歸打、罵歸罵,只能指望侄子了。
今天來他家喝臘八粥的客人有八位,那七隻猴兒一個不少,還有李善長的弟弟李存義。李存義的兒子李祐,前些年也被朱家父子弄死了,所以跟胡惟庸大有同仇敵愾之感。
而七隻猴跟四皇子的案子,一直拖到現在還沒結案。所以他們現在是猴兒非侯……
其實案子本來都要結案了,刑部趙部堂已經給兩邊都輕拿輕放了。
老四那邊,最主要的麻煩是那一炮。趙翥跟刑部刀筆吏們合計後,給定性爲開的是‘砲’,而非‘炮’。
因爲石字邊的砲,是拋石機。老四用這種砲,目的是拋石破門,相當於破門槌之類的開門工具。
惡劣程度當然要比在京城用火炮大大降低了。
至於七隻猴這邊就更簡單了,定成什麼‘失手打死,惡奴擔責,罰俸罰金,賠償死者’就結了,完全沒什麼技術含量。
誰知就在結案前,一心想要與人消災的趙部堂,居然自己先被宰了。
上個月,他因爲被告發收受賄賂,替人減刑,惹得朱老闆大發雷霆,當朝把他推出去活活杖死了。
餘怒未消的朱老闆,又下令將趙翥全家滿門抄斬,連祖墳都給他刨了……
知道內情的都心知肚明,皇上根本就是在借題發揮。趙翥其實是死在替胡惟庸宰白鴨上。
堂堂刑部尚書,皇帝的司法大臣,居然不爲皇上嚴格執法,反而替丞相徇私舞弊。這種行徑換了哪個皇帝也不能留他的。
前任部堂出了這種事,接任尚書的開濟自然小心翼翼,捧着卵子過河還來不及,更別說趟這渾水了。
於是案子又被無限期擱置下來。皇帝那邊也不催促,只是臨近年關時,解除了四皇子和七隻猴的禁足令,放他們出來溜達。
但爵位、職務還不知什麼時候能恢復,至於兵權就更別想了……
可想而知七隻猴滿腹的牢騷和怨恨,都快要把秦淮河給填滿了。
所以今天這場臘八宴,可以說是失意者聯盟大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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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噴噴的臘八粥端上來,胡惟庸沒喝兩口,就開始吧嗒吧嗒掉淚。
大夥兒都知道,胡相又想兒子了。
李存義也陪着掉淚,觸景生情,他也想到自己那被胡老闆做了燒烤的兒子了。
七位侯爺雖然掉不下淚來,卻也長吁短嘆,忍不住滿嘴牢騷,怨皇上涼薄無情。“老夫,準備造反了。”這時,胡惟庸忽然幽幽說了一句。
哭哭啼啼、哀哀怨怨的氣氛登時戛然而止,所有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一直被詬病膽小的胡惟庸。
“哈哈,胡相,我耳朵背,沒聽清。”陸仲亨打哈哈道:“恁是說還給我們準備早飯了?”
“不用麻煩,我們不住下,喝到多晚都家去。”李存義等人也趕緊打岔笑道:
“來來,喝酒,喝酒。”
胡惟庸目光清冷的掃過衆人,提高聲調道:
“老夫說的是,我準備謀反了,聽懂了嗎?!”
“……”這下衆人沒法打岔了,也沒人敢接茬,廳中一片死寂。
“怎麼,都怕了?”胡惟庸輕蔑的目光掃過衆人,揶揄道:“一個個不是挺雄的嗎?整天把‘惹火了老子,就反他孃的’,掛在嘴邊麼?
“不是整天嫌老夫慫麼?現在老夫雄了,你們怎麼慫了?”胡惟庸拄着柺杖起身,用杖頭一一點過幾只猴兒的肩膀。
幾隻猴兒一點脾氣都沒有,陸仲亨滿臉侷促的小聲道:“恁不是也說過麼,當心隔牆有耳。”
“放心,我府上現在一個外人都沒有,連這頓飯都是讓杏花樓送的。”胡惟庸淡淡道:“看你們嚇得這慫樣。”
衆人這才齊齊鬆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胡相怎麼忽然蹦出這麼個念頭?”費聚訕訕問道,衆人也都看着老胡,不知他是病沒好,還是吃錯藥了。
“怎麼,我唯一的兒子,被他們父子害死了,而且是害死了兩次——難道這個造反的理由還不充分麼?!”胡惟庸老臉漲的通紅,哪怕已經過去兩個月,一想起來自己被耍的那麼慘,他還是意難平。
“啊,那事兒不是老六乾的麼,難道皇上也參與了?”衆人聞言震驚道。
“沒有皇上的默許,他敢那麼肆無忌憚的玩弄老夫?”胡惟庸冷冷道。
其實那件事朱老闆完全沒參與的。但人麼,失敗後總是傾向於把對手往強大里想。彷彿這樣能讓自己的失敗,顯得沒那麼丟人一般。
“可上位明明一直很偏愛胡相啊。”衆人不解道。
“偏愛?”胡惟庸氣得嘴都歪了,哆嗦着手,滿腔怨毒道:“真偏愛的話,就不會明知道老夫被矇在鼓裡,卻假惺惺的赦免我兒。等老夫拒絕後還讓我去監斬。然後故意讓老夫發現,我兒又被換回來了?自古以來,也少見這樣玩弄宰相的皇帝!”
“確實太變態了。”衆人嘆氣道:“光想想都替胡相難受的不要不要。可皇上爲什麼要這麼對胡相?”
“還不是因爲你們?”胡惟庸便冷冷道。
“啊,我們?”七隻猴指着自己。
“伱們當初爲啥就把老夫的話當耳旁風?”胡惟庸徹底不跟他們的客氣了,劈頭臉訓斥道:
“老夫是不是叮囑你們,只要問出口供,把那些奸細攆出家門就好。你們倒好,一個個膽大包天,把他們活活打死,還送去老四家門口示威!
“你們以爲皇上不知道,這是衝着他去麼?這下可好,本來佔足了理兒的事情,變成逼宮了!要不是礙着那塊鐵牌牌,皇上早就把你們七個扒了皮,掛在午門上示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