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很久以前那個老伯伯說的九重天就是這幅模樣的,小乞丐愣愣站在京城最大的街道邊,被眼前的色彩迷住了雙眼,幾乎忘記邁開步子。琉璃瓦、玉石階、雕花楹,她走過那麼多的地方,卻從未見過如此美的屋舍。
街上人來人往,偶爾有幾個過客注意到燈火闌珊處那瘦小的身影,大多露出嫌惡的表情,那破爛的衣服,髒兮兮的小臉,不知道是什麼地方來的流民,真是污了這京都繁華地。還有人同情地嘆一聲,這年景不好,怕又有很多百姓流離失所。有一個女人看到這小乞丐,先是嫌惡的抿了抿脣,眼風再是一飄,卻是突然愣住了,再一回神,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嘴畔漾開一抹意味深長的笑,隨即扭着楊柳細腰向小乞丐走去。
小乞丐還在愣神中,鼻尖傳來一陣濃郁的香粉味兒,這味道她曉得,之前有一次去一處大戶人家乞討時,拿着一把笤帚把她趕出門的那個漂亮姐姐身上也有這個味道。小乞丐循着這個香粉味兒擡起頭,看見一個拿着團扇遮住半張臉的女人。
那女人穿着件正紅色的裙子,外頭罩着一件有狐毛鑲邊的碎花小襖,一頭烏黑髮亮的髮絲綰起,彆着一朵鵝黃蕊紅花瓣的花,幾隻金髮簪上的珠串搖啊搖啊,折射着晃人眼的光。
小乞丐低頭看看自己,一件灰色的破布衣,一條褲腿不一致的灰褲子,一大截染了泥巴的小腿露在外頭,腳踝處有些劃傷,幾道紅痕被灰掩着,並不算明顯。再下頭,是一雙破布鞋,腳趾的地方破了洞,大腳趾從洞裡頭探出來,腳趾甲髒兮兮的,都是黑乎乎的沙子。
這個對比讓她有些侷促,她將腳縮了縮,往後退了一步。
女人呵呵地發出一陣鈴鐺似的嬌笑,聲音甜膩膩地讓人起一層雞皮疙瘩:“小娃娃,你看前頭那個房子,好看嗎?”
那女人伸出一隻白嫩嫩的手指,柔柔向前方一指,小乞丐順着女人指的方向看去,看見一棟三層的小樓,硃紅的柱子青色的瓦,大紅燈籠一溜兒掛着,透出的光把整棟樓照得如同白晝一般,粉色的幔帳在夜風中懶洋洋飄着,就像那些站在樓上窗戶邊以及樓下門口的揮着手絹的漂亮女人們一樣誘人。
女人重複問了一遍:“好看嗎?”
小乞丐直直看着前頭那棟小樓,不自覺地點點頭。好看,真好看,這麼漂亮的房子,就連她的夢裡頭都不會出現。之前她見過的最好看的房子是那個用苕帚趕她的姐姐住的房子,可是遠沒有這棟小樓好看!
女人又是一陣軟綿綿的笑聲,笑完了繼續問:“你看那些姐姐好看嗎?”
小乞丐吞了吞口水,又是點頭,嫩嫩的聲音帶着些沙啞,嘴脣乾裂得起了一層皮,還有絲絲血水從脣上裂開的縫裡頭滲出來:“好漂亮的小姐,就像老伯伯喝醉了吟過的那一首詩,輕羅小扇白蘭花,纖腰玉帶舞天紗。疑是仙女下凡來,回眸一笑勝星華。”
“喲~你這個小娃娃嘴巴倒是挺甜,還會念幾句酸詩。”女人執着那團扇擡起小乞丐的下巴,眼睛裡頭閃着精光,紅豔豔的嘴脣滴血一般,模樣神態好似一隻妖怪,“想不想和那些姐姐一樣穿得漂漂亮亮,有好多人喜歡,被好多人追捧?”
小乞丐有些害怕眼前的女人,瑟縮了一下,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躲開女人手上繪着豔麗牡丹的團扇,瘦弱的背脊靠在牆上,扭過頭不看那女人。
女人跟着上前一步,作出和善的樣子,眼珠子卻還上上下下打量眼前灰頭土臉的小乞丐:“小娃娃,你不要怕,姐姐是好人,姐姐能實現你的願望,告訴姐姐,你想要什麼?”
小乞丐猶豫了一下,小聲道:“我想,每天都有熱騰騰的饅頭吃,有能遮風擋雨的地方睡覺,還能有一雙合腳的新布鞋。姐姐……真的能幫我實現這些願望嗎?”
女人乍一聽,驀地愣住,心下閃過幾絲不忍和同情,但也只是一小會兒,那些小小的不忍和同情就被趕出了心裡頭。
小乞丐見女人不說話,低下頭道:“姐姐別難過,這些願望實現不了也沒關係的。”
女人又是上前一步,蹲下來,柔柔擡起小乞丐的下巴與小乞丐平視,她身上的香粉味兒濃烈得讓小乞丐想要打噴嚏。女人調出最親切的語調:“小娃娃,你跟我走,每天不僅可以吃到香噴噴的米飯,還可以睡軟綿綿的牀,更有綾羅錦緞任你穿,繡花鞋想要什麼款式就有什麼款式,如何呢?”
小乞丐訝然:“這麼好的日子,不是神仙過的嗎?我這樣的乞丐,怎麼能和神仙過一樣的日子?”
“怎麼不可以?跟着姐姐走,神仙的日子算什麼?”
小乞丐躊躇了一下:“真的,真的可以嗎?神仙不會怪罪嗎?”
“小娃娃這麼可愛,那些神仙怎麼忍心怪罪你?來吧,跟着姐姐走,姐姐帶你去吃好吃的……”女人的聲音帶着些蠱惑,小乞丐有些恍惚,更有些心動,將小手放在女人向她伸出的玉手中。她沒瞧見女人看見她手上的污漬時嫌惡皺起的眉。
小乞丐跟着女人向那棟三層的小樓走去,越走近,就看見越來越多錦衣華裳的公子哥兒,一個個搖着手中的摺扇,十足的風流模樣。小乞丐突然怕了,有些不想跟女人走,但又不敢說出口。
一輛豪華的金絲楠木馬車慢慢駛來,馬車上的雕花精緻繁複,勾勒出流轉的貴氣,前頭牽車的四匹馬也是丰神俊朗,一看便知是極罕見的好馬。如此好馬,還是四匹,識得的人心中免不了一陣羨慕。
馬車在女人和小乞丐邊上停下,隨之一個清朗有磁性的聲音響起:“徐媽媽,這娃娃是哪裡來的?”
女人一聽這聲音就立馬跪下了,小乞丐奇怪看了她一眼。女人一改剛纔甜膩膩的聲音,顫微微說道:“奴家拜見王爺,王爺千歲!”
馬伕從車上跳了下來,恭恭敬敬站在車邊,含着腰低着頭,小乞丐瞥見馬伕腰間的那柄劍,劍鞘上刻着磅礴大氣的圖騰,是一隻她從來沒有見過的大獸。
接着,一隻骨節分明的修長的手從車裡頭伸出,將簾子撥到一邊,一個着藍色雲紋錦袍的男子從車上走出,動作中透着與生俱來一般的風流貴氣。男子臉型完美,鼻樑高挺,身材高大挺拔,嘴角明明含着笑,眼神卻洞察人心一般,小乞丐覺得神仙可能都沒他好看。
小乞丐一時間看癡了,竟直勾勾將目光粘在那男子的身上。
那車伕注意到小乞丐的目光,皺了皺眉,斥道:“好個乞丐,見了王爺竟不行禮,還敢如此放肆看着王爺,誰借你的膽子?!”
男子擡了擡手,制止車伕的斥罵,隨即笑着看向小乞丐,兩人目光交接,一個目光中是滿滿的崇敬,另一個則神色中暗含溫柔,竟生出幾分和諧來。皇城夜晚的燈火絢爛,絢爛不過此刻小乞丐大大的眼睛中透出的神采。
男子心中有個角落奇怪地軟了軟。也許這就是眼緣,只一眼,他就覺得眼前髒兮兮的小乞丐彷彿曾熟識。
隨即,他將小乞丐抱起,這一舉動驚到了一旁看着的車伕和徐媽媽,兩人無意識地張開了嘴,自己意識到,又立刻閉上嘴並且識相地低下頭去。
“娃娃,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了?”
小乞丐突然被男子抱起,卻沒有絲毫害怕,只想着這個漂亮叔叔好像沒有向其他人那樣嫌棄她哎。她聽到男子的問話,絞了絞自己的衣襬,輕輕說道:“我叫希影,希望的希,化爲泡影的影,今年六歲了。”
男子一頓,六歲的年紀,模樣卻看起來只有三四歲,於是神情愈發柔和:“這名字可不太好聽,不過罷了,名字可不能隨便改。小娃娃,你記好了,我叫賀嘉桓,從今天起,你便跟着我,你若好好聽話,我便好好待你。明白了?”
小乞丐連忙點頭,可以待在漂亮叔叔身邊唉,這麼好看的人,這樣像神仙一樣的人,居然讓她這樣髒兮兮的小孩待在身邊唉。
男子將小乞丐抱進馬車,隨後車伕也跳上車,手中的鞭子揚起後又甩下,嘴裡頭髮出“駕”一聲,四匹馬兒同時仰了仰頭,蹬蹬地向前跑去。
馬車駛遠了以後,地上跪着的女人才撣了撣裙襬上的灰塵,哼地一聲站起身來,又是將團扇遮住半張臉孔,嘴裡頭喃喃道:“這小乞丐倒是運氣好,竟被靖淵王爺看中,就算只是做個小婢女,也是無限的風光富貴啊……”
當今聖上剛滿三十,靖淵王爺賀嘉桓是他的親弟弟,兩人的母妃是當年獨得聖寵的文德皇后蘇氏。當今聖上極爲寵愛這個比自己小了十歲的胞弟,而靖淵王爺本人亦是光華耀人,在京城是有名的才子,詩詞琴技均是無人望其項背,在戰場則是讓敵人聞風喪膽的戰神,謀略佈陣詭異精妙,而一身劍術更是難逢對手。
皇城裡不知有多少豪門貴女夜夜對着海棠泣血,只盼着靖淵王爺能多看自己一眼。靖淵王爺雖風流,紅顏知己無數,但至今未娶王妃,甚至連一個妾室都沒有。昔年有京城第一美人,吏部尚書獨女爲得王爺親睞,日日等在王爺會經過的地方,還送了無數情書與王爺,甚至拉下臉皮兒求着自己的父親去和王爺說,讓王爺納自己爲妾室。但靖淵王爺不過是勸了美人幾句,便再無他話。
這小乞丐,前世不知積了多少福德,才能被靖淵王爺帶進王府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