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東邊的六合山種了大片的桃花,春日裡,滿山桃花林一片嫩粉嫣紅,好似初晨的雲彩一般,煞是好看。而皇城大官貴族的小一輩們在這種花開時節自然要一塊兒聚聚,賞花飲酒對詩。
雖說希影的身份比較微妙,算不上真正的貴女,但幾乎所有人都把她這個名義上的靖淵王爺小徒弟當做靖淵王爺的閨女來看,故而大多數時候別人均是會敬她幾分。所以這一次東山六合賞花會希影也被送了一封請帖。
賞花會那日賀嘉桓正好是有事不在府中的,希影想了想,左右自己一個人待在府中也沒什麼事情可做,便就應下了這賞花會。來送帖子的是太子賀承曄身邊的一位小公公,名喚長安,年歲可能比希影還小一些,生得脣紅齒白,遠山眉端麗,大眼睛機靈,是個討喜聰慧的。
長安見希影居然收下了帖子,有些訝異:“影小姐不是歷來不喜參加這一類的活動的麼?”
希影笑了笑:“那日師父不在府中,我留着也無趣。長安公公,這一次東山六合賞花會請了哪些人?”
長安公公道:“挺多,除開三位皇子,洽時、瑞時兩位公主,還請了許多皇城裡頭身份地位尊貴的權臣子女。”
“是誰安排的這次賞花會,太子哥哥嗎?”希影說完又覺得不太可能,否定了這猜想,“雖說是長安公公給我送的帖子,但太子哥哥不像是有那種情致辦賞花會的人。”
“影小姐明見。”長安笑得狡黠,“知道爲什麼安排洽時、瑞時兩位公主出宮嗎?這兩位可是很少出來的。”
希影被這麼一點撥也算明白過來:“是太后娘娘安排的?”
太后娘娘上了年歲後最熱衷給小輩牽紅線,最典型的例子可見大皇子賀安晏與顧家大小姐翡聶。洽時公主與二皇子賀彬遠同歲,今年十六,而瑞時公主則小兩歲,離十五行及笄之禮還有一年不到的時間。也不知兩位公主會看上皇城裡頭哪一位翩翩貴公子。
長安嘴角含了一絲笑,手中的拂塵搖了搖,道:“影小姐,你肯去,二皇子殿下必然是高興壞了。”說罷暗紅衣襬晃動,已然轉過身出靖淵王府了。
轉眼到六合賞花會這一天,希影與賀嘉桓一道兒吃了早膳,是清甜的桂花甜酒釀,小圓子個個白淨飽滿,一口咬下去糯而不粘。賀嘉桓知道希影應承下東山的賞花會,安排了五個暗衛跟在希影身邊,然後請人去皇城最好的製衣局景衣軒給希影買了一套春衣。
希影咬着酒釀糯米圓子,問:“師父,去看個花罷了,有必要還穿件新衣服嗎?”
賀嘉桓已經用完早膳,單手支着下頷,笑着看希影,道:“到時候其他的小姐大約只會打扮得更好看。寶寶不喜歡穿新衣嗎?”
希影遲疑一下,隨即眉眼彎彎地笑得清澈:“喜歡。”還是師父送自己的新裙子,自然是更加喜歡的。
陪希影吃完早膳,賀嘉桓便帶着侍從出府辦事去了。希影回房換上新裙子,藕荷色的雲錦面料上繡着幾朵精緻的海棠,花蕊處綴着幾點珍珠,曳地裙襬如流水一般自然,袖口領口是層層疊疊的軟煙羅。
幻葵幫希影梳了個簡單的卻好看的髮式,滿意打量鏡中的希影,笑道:“我們家小阿影長得真是好看,過幾年怕更是國色天香。”
小姑娘家到底臉皮薄,聽着誇獎微微紅了臉。
本來賀嘉桓是準備了馬車送希影去東邊六合山的,不過還未出門,便有人來接了。只見一架極大的馬車停在靖淵王府門前,車身華麗,籠着一層金光一般。車中走出來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年,穿着蔚藍的雲紋袍子,碧玉冠前一點寶石,看得出來用心打扮過。
希影愣了一愣,然後矮身行禮:“見過二皇子殿下。”
賀彬遠比希影高上許多,用俯視的目光打量着希影,先是臉上帶着對希影這番打扮的讚許,意識到,立刻咳了一下襬出冷淡的表情:“哥哥我今天心情好,特准你坐我的車跟我一塊兒去六合山,你要懂得感激。”
希影蹙眉:“聽你的意思似乎事實上不太喜歡我與你一道兒,那我便不與你一道兒走好了,師父也爲我準備了馬車,不勞煩二皇子殿下。”說罷便要往另一個方向走。
賀彬遠背後指着她,聲音有些懊惱:“你給我回來,立刻上車!”
希影停住腳步,表情有些無奈,正在這時,車內有另一個男聲傳來:“阿影,你便上來吧,別惹二皇兄生氣。”聲音的主人正是太子賀承曄。
希影與賀承曄的關係歷來好,她比較聽賀承曄的話,真正把賀承曄當做哥哥看待,於是便乖順地上了車,不想賀彬遠臉色卻更加陰沉,連帶馬車內的氣壓都十分低沉。
這馬車空間很大,裡頭一共坐了四個人,希影、賀彬遠、賀承曄和伺候的公公長安。希影等人都知道賀彬遠脾氣大,哄了也沒用,倒也懶得理他。
希影笑着對賀承曄道:“太子哥哥,似乎有段時間沒有見過你了。”
賀承曄慢悠悠道:“你也不是不知道父皇有多熱衷給我安排事情忙,我一個月也就今日得了空。還是皇奶奶心疼我整日不是讀書練武就是幫父皇處理事務,這才逼着讓父皇允許我出來。”
賀承曄其實不過十三,只比希影大了一歲,大約是自小皇帝逼得緊,故而說話做事總比尋常同齡人要成熟上許多,穿衣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幾乎全部選擇玄墨,雖是未長開的面容,看起來卻顯得有幾分端重沉穩,連今日這般的賞花會也依舊穿着玄墨錦袍,發冠也是選了烏玉。
賀彬遠從小櫃子裡拿出一個小盒,裡頭裝着山核桃,挑眉看着希影,打斷希影與賀承曄說話:“你幫我剝核桃。”
“剝核桃?”希影詫異看向賀彬遠。
長安趕緊說:“殿下,奴才幫你剝核桃吧。”
賀彬遠不滿瞪他一眼:“我什麼時候準你說話了,滾一邊去。”然後還是看着希影,指着那盒核桃道:“剝核桃。”
長安知道賀彬遠是因爲希影沒有將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才氣悶,不過說起來,希影從來沒有將注意力放在他身上過吧……賀承曄拍了拍長安,示意他不用管兩個人,長安也不再插話,專心將剛煮好的茶沏給賀承曄喝。
那頭希影嘆口氣拿起小鉗子給賀彬遠剝核桃,覺得這人真是自己的冤家。而賀彬遠吃着核桃心情立馬就好了。
是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六合山桃花十里,又有清流急湍,果真是個極好的去處。
幾人到的時候大多數客人都已經來了,顧大小姐瞅見希影,便拉着希影一塊兒,離開時瞪了賀彬遠一眼,一副得意的神色,賀彬遠陰測測看着顧翡聶,冷哼了一聲便跟自己幾個朋友喝酒去了。這兩人都是性烈之人,見面總是互相帶着敵意。
而賀承曄則帶着長安找到大皇子賀安晏,賀安晏一身玄青錦袍,溫潤如玉的模樣,正耐心與洽時、瑞時兩個妹妹講話,見賀承曄過來,拋給他一隻小酒壺:“上好百花釀,與今日的景緻倒也般配。”
賀承曄接過酒壺,笑道:“翡聶她也算嘴皮子厲害,還真能說服顧尚書放她出門,我可聽說兩日前她溜去靖淵王府找阿影玩了一趟後就被禁足了。”
“我猜這是她最後一次出來的機會了,從明日開始到與我成婚,整整三十日,顧尚書必然得嚴加看着她。”賀安晏看着眼前一枝桃花,語氣有些無奈,“我也不是不明白她不待見我,顧尚書估摸也看出來了,就怕她整些幺蛾子出來。”
那邊顧翡聶拉着希影聊天,賞花會男女不在一處,中間隔着一條不寬的小溪。
中午時分,衆人看花看得也差不多了,便都坐到小溪邊,男子一邊,女子一邊。溪水上方有一座八角小亭子,大皇子賀安晏執着酒壺說了一通客套話,隨即將酒杯放到溪水裡頭,任它自己漂流下去,然後背對溪水轉過身去。負責擊鼓的下人聽到大皇子說“停”,便要停下擊鼓,而鼓聲一停,酒杯在哪一處,邊上的人就要喝酒一杯,吟詩一首。
第一輪輪到的是皇城裡頭風頭正盛的刑部尚書之子,傳聞中文采精華,果不其然他選擇自己作詩,贏得一陣掌聲後謙恭一笑便坐下。
第二輪輪到太子賀承曄,他自然知道今日雖說是賞花吟詩,但還存了一個目的,便是給皇城的各位貴公子展現的機會,好讓他兩位姐姐好好挑一挑,故而斂了風頭不打算自己作詩,只端正吟了首李太白的詩,還算稱景:“問餘何意棲碧山……”
第三輪是希影,因希影極少露面,故而很多人並不認識她,但不少公子都將目光鎖在了她身上。希影也是不出風頭的做派,自己並不作詩,思索了一下隨意吟了一首《生查子》,一句“非鬼亦非仙,一曲桃花水”倒也有些意趣。
顧翡聶坐在希影身邊,有些心不在焉,擡頭看了一眼八角小亭子裡頭的賀安晏,若有所思的模樣,賀安晏見顧翡聶看他,溫和對她笑了一笑。顧翡聶別過頭不再看他。
“阿影。”
希影轉頭看她:“怎麼了?”
顧翡聶笑了笑,搖搖頭:“沒什麼,就是叫叫你。”
希影好笑:“怎的了,瞧着你這表情,倒是莫名有些傷感,你心裡頭歷來藏不住事,有什麼話便說罷。”
“如果……”顧翡聶斟酌了一下詞句,輕聲道,“阿影,如果我永遠消失了,會不會很不負責任,你會不會覺得我這個人很糟糕?”
“什麼?”希影訝異,“爲什麼突然這麼說?”
這時一陣混亂的聲音傳來,有女聲在尖叫,隨即便是冷兵器交接的清脆響聲,一個渾厚的男聲響起:“有刺客!快保護衆位公子小姐!”一時間,所有護衛齊齊出動。
這裡的人身份均是十分珍貴,更別說還有一位未來皇帝,守備自然是十分森嚴,雖然場面混亂,但很快就控制住了局勢,小姐們在幾個護衛的保護下退到上游那處八角小亭子,擠在一堆。而公子們會武的也拔劍加入打鬥,其中自然存了幾分想出風頭的心思。
很快那些刺客就在護衛們的攻擊下落荒而逃,賀承曄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刺客們逃走的背影,突然感覺到自己的衣袖被人拉了拉。他低頭,只見希影有些焦急地看着他,說道:“翡聶不知道去哪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