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李二心裡也清楚,在衆多的災民之中,並非全都是走投無路之人。幾十萬的災民裡頭應該是被各方勢力安插了耳目的,災民衆多,又無法詳細調查底細,隨便什麼人根本就不必費什麼力氣就可以混進來。
若是那些人只是探子,是前來刺探情報的,那倒也好說,可是這裡頭究竟有多少是想取自己的性命的?前番的刺客就是這樣混進來,誰也不知道這樣的刺客還有多少隱藏在災民之中,干係到自己的性命,實在是馬虎不得。如今是有了足夠的糧食度過寒冷季節,又爲自己和災民安排好了退路,是時候爲自己的安全考慮了。
還有那個叫做無孔不入的傢伙,真的是無孔不入。第一次搶劫軍糧之所以能夠成功完全就是依賴他準確的情報,問題是他的情報也忒準確了,官軍的每一個動作,何時動身多少人馬在何地集結等等,甚至是比官軍自己還要清楚。
頭一回搶劫軍糧那是因爲實在走投無路,對於這傢伙的情報還是抱了死馬當作活馬醫,當作救命稻草權且一試的心理。反正已經是無路可走,還不如按照無孔不入所言的那般去撞撞大運,既然災民已經到了最後關頭,就算情報不準行動失敗也會壞到哪裡去,萬一要是成功可就是一次機會。
可是這個傢伙所提供的情報準確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雖然李二根據他的情報行動成功,內心卻是開始嚴重懷疑他的身份。
無孔不入這傢伙肯定不是尋常人,他的背後肯定是有一股勢力支持的。李二想要弄明白的就是無孔不入究竟站在哪一方,對於自己來說是朋友還是潛在的敵人。
而在第二次搶劫軍糧地時候,這個傢伙已經表明自己是有勢力支持的,還說是自己的朋友,就是堅決不肯吐露自己的來歷。
李二當然不會輕易相信這些言辭。只是當時災民的情況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除了聽信他的情報再也找不到別的糧食,無奈之下只能再一次被他牽着鼻子走。
只不過這一回和上次不同,李二地準備雖然不敢說是萬全,起碼也是安排了後招的。儘管災民的懦弱和恐懼最終耽誤了事情,可這一次的行動和第一次的混亂倉促比起來,實在是強了許多地。李二何嘗不知自己並不是天縱奇才?也明白經過一此混亂的搶劫並不能使得自己成長爲什麼戰術指揮家。
如今的李二對於各種深沉的算計和有預謀的坑害終於是有了個比較清醒地認識。原來李二一直以爲古人大多是淳樸善良祥和謙卑的,就算是有些人非是良善之輩,他們的陰謀也最多就是暫時地坑害些迂腐至極的君子而已。經過一次次的吃虧,一次次的上當,李二終於能夠清醒的認識這個世界。所謂的古人良善純粹就是自欺欺人的說辭。不要說那些麻木不仁的尋常人,就是許多留名青史地人物也並非如書中所撰寫的那樣集中了人性的閃光之處,他們並不是如同後世人所稱頌的那般和聖人一樣高尚。這些所謂的歷史名人首先是一個人,然後才地一個名人,他們或許真的是有某個叫人稱頌之處。但是他們依然自私自利,他們依然在背後鼓搗些陰謀詭計。李二已經不再對以富庶文明著稱地大宋王朝抱什麼不切實際的幻想,大宋和別的王朝沒有什麼本質的區別。李二同樣不再對所謂的明君能臣心存幻想。他們的所作所爲並不如後世人所稱道的那般崇高偉岸,他們不過尋常人罷了。要是強說這些歷史名人的長處,除了心機和謀略李二還的是看不出有什麼出彩之處。
李二終於徹底的明白,自己和這些人物比將起來,實在是太也渺小甚至是微不足道了。除了在自然知識方面自己真的是有優勢,在其他任何一個層面上和這些人相比都不在一個檔次,尤其是這些人的深謀遠慮和深沉心機,遠不是李二所能夠想象的。聽說許多和自己一樣的穿越者。有的還不如自己哩,反正穿越者一來,不管是張三還是李四,只要隨隨便便的穿越那麼一下,稍微動一點點的心思就能夠把古人耍的找不到北。稍微的煉一點兒鋼鐵隨手造幾件武器就能夠稱霸稱霸打下比羅馬帝國大八倍的帝國,建立比隋煬帝的後宮大八倍的後宮……
其實在謀略方面古人並不比現代人遜色。在很多時候,古人的智慧恰恰是集中體現在這個方面的,除非是集體穿越一個專業智囊團和一個參謀部,不然不要說是耍的古人找不到北,沒有被古人轟成渣就已經是萬幸了。對於初來乍到孤家寡人的穿越者來說,和以逸待勞數量衆多的古人展開鬥爭,基本可以理解爲自殺。試問一個連所處環境的政治經濟面貌等大氣候都不怎麼清楚的外人,怎麼可能和人家玩兒?不被玩兒絕對是個奇蹟!
所以在行動時候,李二儘可能的把自己想象成十面受伏的情形,以應對各種意外。對於李二來說,這完全就是一次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行動,隨時可能跳進人家準備好的陷阱。
只不過災民的表現還是叫李二再一次的大跌眼鏡,恰恰是在這個時候,李二並沒有如往常一樣“身先士卒”的衝殺在“戰鬥第一線”,而是十分小心百分在意的查看整個局面的變動。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李二發現無孔不入竟然意圖逃跑!
此人一再的宣稱是“朋友”,幾次“大公無私”的提供準確情報,李二當然明白這絕對不是無孔不入在發揚“人道主義精神”,更有可能的是這傢伙另有所圖。
既然他是準備逃跑,那就說明他不會再給自己提供情報,說明這已經是自己的最後一站,說明無孔不入背後的那股勢力已經要做最後的抉擇。
當然是不能叫他走了的,李二當即命人將他攔下。
當糧船迴轉時候,李二已經徹底明白,所謂的災民血戰。所謂的精心準備在對方絕對地實力面前都是不值一提。李二也是終於頓悟,包括搶劫糧食計劃在內的許多事情根本就是在人家的掌握之中,人家讓你成你就成,想你敗你就敗。自己所見到的包括自己在內,都不過是臺前的傀儡,幕後的操控者纔是真正的對手。
當文定之出現地時候,李二心中是何其的悲涼!
也許那少年老成的延安郡王是有些個心機的。皇家人哪個不是如此,或許是那個彬彬有禮的少年爲了生存而必須地手段吧。李二一直看好這個未來的皇帝,想不到他竟然是要殺死自己的。
文定之的現身表明事情已經到了攤牌的時候,李二已經預料到那船上是埋伏下了殺招地,甚至猜想到那下手之人就文定之的搭檔武洪。
畢竟李二不是什麼武功高手。也不必下毒那麼繁瑣,直接上來一刀就是。
在應承下文定之的同時,李二手中還是悄悄捏了個白底藍花地細瓷瓶子,只不過瓶子裡裝的並不是什麼天雷地火之物,而是毒中丈夫老樑的悲酥清風!此物本是李二準備在搶糧時候萬一出現意外時候用的。一見到文定之。李二就明白這就是最後關頭,準備以悲酥清風制住船上所有人,然後搬走糧食鑿破船隻。叫大船和船上的人全都葬身魚腹。可是李二沒有想到延安郡王竟然給自己和災民提供了一條意想不到的出路,只要稍微改變……
所以李二沒有發動悲酥清風,而是做出別無選擇的模樣應承下來。
就如同延安郡王對於那些承諾的態度一樣,李二根本就不會相信這樣地人所允諾的事情,心中已經有了計較:你以我爲棋子,爲什麼我就不能把你作爲棋子?延安郡王處心積慮的拉攏,無非是要自己爲他效力罷了。若是在這個關鍵時候李二還是不肯,那就只有殺之。
李二仔細的分析延安郡王的種種。不得不佩服這個少年心機之深沉,更不得不佩服他性情之堅韌,不過心中總是感覺這事情好似在什麼地方存在解釋不通地地方,卻不知道問題究竟出在哪裡。
也許審問審問那個無孔不入會找到些答案。
或許是因爲天氣逐漸的轉暖,或許是因爲得到糧食地緣故。災民們的情形普遍好轉,聽人說這幾日死的人也是少了的。
泗州是災區唯一可以算得上是有生存希望的地方。雖然是有一定的糧秣做保證,也只是能夠確保災民不被生生的餓死而已,並不能達到正常地域的那種水平,即便是如此,仍然有外地的災民絡繹不絕的來往泗州。幾十萬的人羣出現死亡是很正常的,這些災民大多都經歷過那種隨時都可能死亡的場面,也見到了太多倒下就再也站不起的情形,對於死亡已經是司空見慣了。再加上諸如嚴寒、疾病、體力不支等等諸多原因,每日都有許多條人命逝去,實在叫李二不敢面對。
其實這樣的死亡數字已經是最低了,災民完全能夠接受這樣的傷亡,畢竟許多的事情不是人力可以做到的,比如泗州嚴重的缺乏被服衣物,極端的缺醫少藥等等。和那種集體朝不保夕的日子比起來,這已經可以算是“正常”的死亡率了。
經過蕊蝶召喚糧船的事件,再經過衆人無風三尺浪有風浪滔天的傳播發酵,災民對於蕊蝶的膜拜已經到了一種瘋狂的地步,蕊蝶在災民之中的地位本來就比李二要高,經過這一次之後,白蓮聖母在災民心中的威望和影響李二已經是望塵莫及,所以人們對於李二是冷淡了許多。
“恩人,是恩人的吶!”一正在火堆旁的婦人顛了小腳跑過,卻是那個孔家的女子。
直到現在李二也不直到這個婦人到底叫做甚麼名字,只是知道人們稱呼她爲孔家女子,只是知道她有一個癡呆的傻兒子還險些進到災民的肚子,更知道這個婦人也是食過人肉的……
“有甚事情的麼?”
“沒……沒有,”孔家女子有些惶恐的搓着手:“奴……奴就是想叫恩人知道我兒會說話了的,真地是會說話哩。”
好似在證明自己的話語一般,孔家女子半拉半抱的把她那癡呆的傻孩子拽了過來,好似在炫耀甚麼金貴的東西:“快說恩人。快說,給恩人聽聽!”
她的孩子已經不小,卻是站也站不穩,被旁人稱爲傻子。作爲母親的孔家女子絕對不能接受兒子傻這個事實,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地功夫下了多大心思,竟然能夠教會兒子說話,可見其對兒子的疼愛。
應憐天下父母之心!
那孩子雙腿勉強站立。嘴角還帶了幾顆米粒子,見到李二也不懼怕,只是嘿嘿的傻笑卻講不出話來。孔家女子很是愛憐的把他嘴角的米粒以手指塞進兒子嘴裡,那孩子竟然含了手指使勁地吮吸。
李二分明見到孔家女子手上尚在流膿的凍瘡,整個手背都是那種凍傷之後的烏黑顏色。不禁對她心生敬意。
或許李二是對母愛的崇敬吧。
無論孔家女子如何的溫言相哄,那孩子只是個笑,一字也說不出來:“這孩子是真地會說話哩,昨日裡還說過,方纔……就是方纔還說的哩!”
“好的。真是個好孩兒,”李二伸手摸摸孩子那有些風裂地臉蛋兒:“想是今日不願意說話吧,等你甚的時候願意說了我再來聽。好麼?”
那孩子還是一個勁的傻笑,鼻涕拉的老長,孔家女子急急的幫兒子擦拭……
也許這個孩子會拖累他的母親一生,更不可能給母親什麼回報,但是母親依舊無怨無悔的照料喜愛,這是怎麼樣的一種感情?
這便是母愛!
萬物生靈普天之下唯一能夠用偉大來形容地就是母愛了!
“恩——銀”李二轉身欲去,忽然聽得身後話語之聲,只是含糊不清彷彿嘴裡含了什麼東西的那種腔調。
“恩人。恩人,我兒真的說話了……”孔家女子興奮的甚麼似的,狂喜地拉住李二衣袖:“恩人呢聽到了麼?恩人聽到了麼?”
“聽到了,聽的纔是個清楚!”
孔家女子歡喜地眼中都是淚水,忍不住的掩面而泣。那孩子笑的更加歡暢,十分得意的模樣。
李二想不到這孩子學的第一句話竟然是“恩人”二字。心中震撼可想而知。
給與這個女人的些許恩情李二真的是沒有放在心上,更不敢把這種憐憫和偉大的母愛相提並論!李二蹲下身子,拉扯了那孩子溫暖的小手,指着喜極而泣的孔家女子教這孩子應當說出而沒有說出的第一句話:“母親,母——親——”
那孩子還不能理解這兩個字深邃的含義,依舊是一副癡癡呆呆的模樣。
孔家女子登時就明白了李二的深意,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期盼的等待着孩兒說出母親二字。
想那恩人二字是孔家女子費盡心血用盡了心思才教授得孩子學會,一時之間,這癡呆的孩子如何能夠再學到新的話語?
“母——親——”李二很有耐心的拉長語調,那孩子依舊是一副懵懂的模樣。
“媽——媽——”李二再教。
一瞬間那孩子彷彿明白了什麼,極其順暢自然的跟了李二說出:“媽——馬——”
孔家女子如遭電閃雷轟,旋即愣住,良久才明白過來,一把將癡呆的孩兒攏在懷中,上下左右的胡亂撫摸,說不完的慈愛道不盡的溫柔,那種驚喜彷彿就是獲得新生一般。
那孩子終於吐出人言並非是李二有什麼神通手段能夠化腐朽爲神奇,而是人類的一種本能,是與生俱來的東西,乃是血脈相連心靈相同的維繫,不爲外物所改變,即便是出生不久還不能言語的嬰孩,依舊能夠發出這個最簡單的音節。
這個偉大的音節纔是孩子應該第一次表達的情感,何況孔家女子經年的照料孩子,那孩子自然早就明白和母親之間的關係,只是一直不能說出罷了。
孔家女子已經歡喜的天昏地暗,李二心頭何嘗不是感慨萬千?
默默的移動腳步,離去……
孔家女子教授孩子學習的第一句話是“恩人”而不是“母親”,帶給李二心頭極大的震動。
這個孔家的女子爲了求的活命的機會,曾經把別人的孩子吃下肚子,在李二看來,就完全就是野獸的行徑,是爲人性所不允許的。然而孔家女子在不經意間所展露出來的母性光輝也是同樣的偉大崇高,甚至能夠抵消許多人性的缺陷。
就如同每一個人都有他陰暗的一面那般,其實每一個人同樣也是具有他閃光的那一方面的,關鍵是要看他所展露出來的是什麼,表現出陰暗的不一定就是陰暗,展現的光芒萬丈的或許同樣是表裡不一。
每一個人都不是單純的只有高尚或者只有低賤,都是具有複雜的雙面性甚至是多面性,只要引導得法,不難叫世間有許多的光明。
也許災民並不是如同自己想象的那般個個都是庸庸碌碌的不顧別人死活,也許他們並不是懦弱的只顧眼前的的片刻安寧。在這些命兼濟如蟻災民的身上,其實也具備了許多身份高貴之人所不具備的高尚之處。
李二對災民失望的情緒被孔家女子抵消了許多,已經以一種公允客觀的態度審視災民,同樣也是審視自己。
“駙馬兄弟,那個無孔不入如何處置?要不要使些手段出來?我可是逼供的行家吶!”
說話的自然是劉十三。
李二早就有了計較,呵呵笑道:“還不宜和他撕破了臉皮,我是要好生的和他說道說道,看看這個無孔不入是不是真的能夠無孔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