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誠勇伯特地去了趟西山大營。
說是辦公事, 其實就是見見他的二兒子黃鈞。
“鈞兒,要是你娘在吃苦,你肯不肯爲了救她自己受勞累?”誠勇伯沒頭沒腦的問道。
黃鈞愕然, “莫說受些勞累, 便是粉身碎骨肝腦塗地,我也得去救我的娘啊。”
誠勇伯感慨的拍拍黃鈞, “好兒子。”
黃鈞呆了呆,忙補充道:“爲了救爹也是一樣的。”
雖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話, 誠勇伯卻是鼻子一酸, “爹知道。”
黃鈺不肯爲包氏吃苦受累, 爲了誠勇伯難道就能了?父親有難的時候,他還不是一樣躲得遠遠的。黃鈺讓誠勇伯的心涼了,黃鈞卻讓誠勇伯的心又熱呼起來, 黃家還是有好男兒的啊。
以前誠勇伯覺得他的三個兒子當中,大兒子黃鐸和二兒子黃鈞老實了些,遠不如小兒子黃鈺聰明,所以誠勇伯喜歡小兒子最多。這時候誠勇伯的想法是完全扭轉了。黃鐸和黃鈞確實不夠機靈, 可人品好啊,忠誠孝順,這纔是靠得住的好兒子。
以後是應該好生栽培大兒子、二兒子了。
誠勇伯心中雪亮。
誠勇伯和黃鈞說了幾句話就走了, 回城後拿着銀票、房契去了成賢街,“福兒,你猜的沒錯,包氏手裡私房錢果真不少。我全要回來了, 想交給你外祖母保管。”
唐夢芙拿過來瞅了瞅,不由的咋舌,“生財有道啊。存了這麼多錢。外祖父,這些銀票我勸您還是自己留着吧,如果讓外祖母知道包氏手裡有這麼多錢,新帳舊帳一起翻出來,定會惱了您的。您想想,包氏一個妾侍能做到這個地步,還不是您老人家慣的麼?”
誠勇伯很慚愧,卻不肯聽唐夢芙的,“我以前做錯了,現在不能一錯再錯。這些銀票我得交給你外祖母,哪怕她生氣了再打我一頓,我也得給她。”
唐夢芙“呀”了一聲,站起身圍着誠勇伯轉圈圈,“外祖父,刮目相看啊。”
誠勇伯既不好意思,又有些得意,“亡羊補牢,未爲晚也。這個道理外祖父還是知道的。”
唐夢芙衝他伸出大拇指,賣力的誇讚了好半天,提起房契的事,“外祖父,這房契您收回來了,上面寫黃鈺的名字可不對啊。您別心疼那幾個契稅錢,要麼把名字改成您的,要麼改成我大舅舅的。”
誠勇伯本來覺得名字無所謂,只要房子在他手裡就行,聽唐夢芙說得有道理,點頭道:“好,回頭我去改。福兒,要不然你們一家子搬到那個新房子住吧。新房子大多了,園子裡景緻也好。”
唐夢芙也取出一張房契,炫耀的道:“不用了外祖父,我有房子。這是我從定國公手裡贏來的,是很大的一處別院呢。有山有水有溫泉,景色絕佳,到冬天我請親戚朋友到別院好好玩耍幾日。”
“我福兒闊氣啊。”誠勇伯笑道。
“這別院現在還被楊家佔着呢。我讓人去了幾回,楊家人不肯騰房子。”唐夢芙道。
誠勇伯還是頭回知道這件事,登時怒了,拍桌子道:“楊家人憑什麼不搬?定國公都把別院輸了,他們還有臉一直賴着?福兒,這事交給外祖父了,外祖父帶人給你要回來。”
唐夢芙不在意的一笑,“這倒無所謂。他們愛住便一直住好了。”
“福兒這麼好心?”誠勇伯狐疑的瞅了唐夢芙好幾眼。
孩子,你不是這麼好說話的人啊。
“我不是什麼好心,我是暫時顧不上,事有輕重緩急嘛。”唐夢芙嘴脣輕快的勾了勾,“等我忙過這一陣子,自然要想辦法了。唉,其實我還是心腸太好,知道楊應期、楊應全被判了斬立決,楊家人一定傷心欲絕,便不忍心計較搬不搬家這種小事情了呀。”
“二楊判了?”誠勇伯吃了一驚。
他也是耳聰目明的人,這陣子因爲家務事操碎了心,竟沒聽說這個消息。
“判了。後天在刑場公開處斬,監斬官是張大將軍。”唐夢芙提到張大將軍,瑩潤可愛的小臉蛋由玉白暈爲桃紅。
“這下阿勆可解氣了,哈哈哈。”誠勇伯哈哈大笑。
楊應期、楊應全是楊氏的孃家弟弟。張勆捉了這二人,又要在刑場親自監斬,這簡直是先抽了楊氏的左臉,再抽了楊氏的右臉,痛快啊。
唐夢芙討好的衝誠勇伯笑,“外祖父,您後天忙不忙?要是得空,您帶我到刑場瞧瞧唄。”
“殺人有啥好看的?”誠勇伯想也沒想,脫口而出。
大概也沒有哪個做外祖父的人願意讓小外孫女去看處決犯人吧,太血腥了。
劊子手高高舉起鬼頭刀,犯人的人頭落地,這場面哪是小姑娘應該看的?
“我就是想去看嘛。”唐夢芙磨着外祖父一定要去。
“殺人不好看,一點兒也不好看。”誠勇伯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唐夢芙嘻嘻笑,“那個,我其實是想去監斬官的……”
誠勇伯樂了,“敢情福兒是想去看阿勆。”才樂了沒一會兒便覺得不對,“福兒要看阿勆,還用得着到那種地方看麼?家裡看不得?”
“那是不一樣的。”唐夢芙雙手托腮,小手白裡透粉,小臉蛋也是白裡透粉,瞳眸之中水波盈盈,滿臉嚮往之色,“我第一回見到他的時候,他帶兵夜間行軍,銀盔銀甲的樣子別提多英俊啦。外祖父,他戎裝格外好看,官服也應該另具風采。”
張勆那天要做監斬官,當然是穿官服的。唐夢芙想看他穿官服做監斬官的樣子。
誠勇伯見唐夢芙這樣,心裡其實答應她了,卻故意搖頭道:“不行不行。未婚夫妻不便見面。”
“未婚夫妻不便見面麼。”唐夢芙狡猾的笑,像小狐狸一樣,“那麼外祖父,老夫老妻也不必見面了。年紀都這麼大了,見來見去的做什麼呢?”
誠勇伯算是拿這個小外孫女沒辦法了,又是氣,又是笑,“老夫老妻能見面,未婚夫妻也能見面。好了福兒,外祖父帶你去便是。”
唐夢芙笑容明媚,如枝頭繁花盛開。
這天誠勇伯運氣不錯,誠勇伯夫人心情不錯,同意見他一面。可見面沒多久,誠勇伯就獻寶似的拿出銀票,誠勇伯夫人看了銀票的數目,驚得眼珠子差點兒沒瞪出來。她這輩子從來沒見過這麼多錢,從來沒有!
“這銀票哪來的?你沒有貪污受賄吧?”誠勇伯夫人着急的問。
“沒有沒有,我哪會貪污受賄?這銀票是包氏偷偷攢的,被我給發現了……”誠勇伯難得見到老妻這麼關心他,心裡樂開了花,實話不知不覺就說出來了。
唐夢芙和黃氏聽到屋裡“咣噹”“嘩啦”的聲音,唐夢芙就知道不對,“不好,外祖父又要捱打了。”黃氏探頭看了看,“你外祖母手裡沒拿東西,就是用手打,女人打男人能有多疼?沒事的。”誰知黃氏話音才落,誠勇伯夫人便順手抓起一個雞毛撣子衝誠勇伯身上抽打,“一個小妾手裡有這麼多錢!我大半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錢!你說你該不該捱打!”
“夫人我知道錯了。我也沒想到包氏會這樣,這筆銀子我也驚着了啊。”誠勇伯雙手抱頭,亂蹦亂跳,輾轉騰挪。
唐夢芙和黃氏忙過去勸阻,誠勇伯夫人心裡有氣,還是追着誠勇伯打。唐夢芙忙道:“外祖母,我還要外祖父帶我出去逛逛呢,您若打壞了他,我就只能待在家裡出不去了呀。”誠勇伯夫人這才扔下雞毛撣子,坐在椅子上喘粗氣,“看在我福兒的面子上,暫且不打你。”
“娘,您打我爹就打唄,彆氣着您自己啊。”黃氏體貼的勸解。
誠勇伯疼得倒抽冷氣,“大丫,你倒是給你爹說句好話啊。”
“外祖母,我覺着您逮着什麼便用什麼打我外祖父,這樣是不對的。”唐夢芙認真的和外祖母講道理,“您應該定下個家法,用家法打,這樣才顯得有威嚴呀。”
誠勇伯聽着唐夢芙的前半段話挺感動的,聽到後半段,一聲哀嘆。
夫人氣得要打他,閨女不向着他,外孫女也不向着他……
“好,定個家法。”誠勇伯夫人本來一肚子氣,聽了唐夢芙的話倒有笑模樣了,“還是我福兒聰明,這法子真好。外祖母想想啊,從前外祖母在鄉下服侍老人,你曾外祖父愛吃八珍面,你曾外祖母愛吃餺飥,這兩樣麪食不易做,常常是我自己親自動手,兩位老人家才能吃滿意了。我侍候兩位老人家二十年,擀麪杖也用了二十年。以後就拿擀麪杖做家法吧。這個最順手。”
“好啊,就是這個了。”唐夢芙拍手道。
黃氏贊成,“對,就是這個。爹見着這擀麪杖,想起娘是怎麼侍候祖父祖母的,再想想他和包氏在京城多悠閒多享福。他就知道他不冤枉了。”
誠勇伯方纔還覺得女兒、外孫女不向着他。聽了黃氏的話,慚愧之情,油然而生。
“夫人就拿擀麪杖當家法吧。我看到擀麪杖,想想夫人是怎麼替我在二老雙親面前盡孝的,我挨多少打都沒話說。”誠勇伯誠懇的道。
誠勇伯夫人紅了眼圈。
唐夢芙雷厲風行,立即督促着含笑給制了個香椿木的擀麪杖出來,“外祖父,我想着您身份不一般,特地給您用香椿木做的。香椿木是做擀麪杖最好的材料啊。”唐夢芙表功。
誠勇伯接過擀麪杖,無語良久,方悵然道:“福兒,若時光能夠倒流,外祖父當年便不納包氏了,接了父母妻兒一同到京城,一家人親親熱熱守在一起。”
唐夢芙同情,“可世上沒有賣後悔藥的啊。”時光也不可能倒流。
誠勇伯悵然。
誠勇伯這天感慨特別多,唐四爺回來之後,他便和唐四爺促膝長談了一番,再三交待唐四爺要愛惜妻子,疼愛子女,省得將來後悔。唐四爺莫名其妙,不過他在岳父面前一向彬彬有禮,還是恭敬的答應了,“是,岳父,小婿記下了。”
誠勇伯又拉了唐夢龍的手,“夢龍啊……”開了個頭,想起唐夢龍還沒定下親事,這番話跟他說未免太早了些,嘆氣道:“等你定了親,娶了親,外祖父有好話有交待你。”唐夢龍比唐四爺態度還恭敬,“是,外祖父。”
誠勇伯交待了唐四爺、唐夢龍父子,猶嫌不足,從成賢街出來之後到大將軍府去了。說來也巧,他到大將軍府門前,正好張勆也回來了,忙請他進去坐,誠勇伯擺擺手,“我就不進去了。阿勆啊,外祖父是過來人,有些話一定要告訴你。你要對自己的妻子好,明白麼?對別的女人比對自己的妻子好,老了會後悔的。”
張勆微笑,“我只對自己妻子好。”
他纔不會對別的女人好呢。別的女人及得上芙妹妹的一根小指頭麼?
誠勇伯囉嗦了半天,也沒進大將軍府坐坐就要走了,臨走之前忽想起一件事,轉過頭囑咐,“福兒後天要去看你。她說你戎裝格外好看,官服也應該別具風采。”
張勆怔怔站着,心中涌起一陣陣的狂喜。
芙妹妹說他戎裝格外好看,芙妹妹說他官服應該別具風采,芙妹妹要特地過去看他……
送走誠勇伯,張勆一陣風似的回到房中,命人取了戎裝、官服放好,之後摒退下人,一個人在鏡子前試起衣服。
他穿上銀盔銀甲,回憶起初次遇到芙妹妹的情形,脣角輕勾。
他凝神鏡中的銀甲人,彷彿看到銀甲人身邊有位俊俏的小兄弟,明眸如星辰,櫻脣似花瓣,讓人想要採擷,想要親吻……柔情蜜意向他侵襲,連心跳也溫柔了,他情不自禁伸出嘴脣,想要親吻那美麗的、豐盈誘人的櫻脣……
脣畔一陣冰涼的感覺。
他吻到鏡子上了。
雖然屋裡只有他一個人,張勆那張俊美的臉龐還是像煮熟的蝦子般紅透了。
他伸手摸摸嘴脣。唉,她的脣一定軟軟的,香香的,美美的,味道一定好極了……
張勆脫下銀甲,換上官服。
他是一品大員,官服是富麗堂皇的深紅地錦衣,前胸及後背繡有代表武官的獅子圖案。
張勆用挑剔的目光看着鏡中人,覺得這官服的顏色質地還行,繡的這獅子圖案卻太普通了,沒有體現出獅子的氣勢。
不行,得重繡。
張勆親手畫了幅雄獅圖,雄獅形象生動逼真,吩咐府裡的繡娘連夜按着雄獅圖刺繡,限後日清晨完工。這下子針線房的人可忙活起來了,燈火通明,連夜趕工。
“大將軍什麼時候挑剔起衣裳來了?”衆人都納悶。
張大將軍雖是國公府的子弟,可他七歲便上了戰場,沒有絲毫紈絝習氣,出了名的不講究吃不講究穿,沒聽說他要求官服上的獅子必須繡得活靈活現,虎虎生威啊。
張勆不光要求重繡獅子圖,還命人新制了一頂精緻的墨玉發冠。
不得不承認,這定了親的人就是不一樣啊,從前很少照鏡子的人,現在開始注重穿衣打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