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國公臉色陰沉。
他真是不明白, 爲什麼他弟弟英勇神武,生下的兒子卻這麼不成器!養女不教也就算了,現在張洢罪行暴露, 定國公不疼不庠的罰了幾下就想糊弄過去了, 張洢能吸取教訓麼?能悔改麼?這樣到底是疼張洢,還是害張洢?
定國公發完他的感慨, 期盼的看着唐夢芙,“唐姑娘, 咱們兩家通家之好, 我這樣處罰小女, 你還滿意麼?”
唐夢芙正色道:“此事在乎於你,不在乎於我。我和張洢不過是點頭之交,從此之後各過各的日子, 彼此不相干。她便是不知悔改,害到的也不是我。”
定國公訕笑,“也是,也是。”
雖知唐夢芙在暗諷, 但見唐夢芙沒有抓着不放,心裡也是一陣輕鬆。
“姑爺和表姑娘來接姑奶奶回家。”侍女來稟報。
太夫人因着張洢的事面目無光,聽說舞陽侯和楊沅來了, 臉上總算有了絲笑容,“快請進來。”
太夫人樂呵呵對舞陽侯夫人道:“你纔回孃家多大會兒,女婿和外孫女便接你來了。”
舞陽侯夫人心裡有事,笑容勉強, “他們父女兩個就看不得我閒一會兒。回趟孃家而已,還特特的來接。”
楊氏心中焦急,悄悄央求定國公,“姑爺和沅兒來了,若是看到阿洢出醜,阿洢以後哪還有臉見人?國公爺,女兒以後慢慢教導,可在親戚面前也要保住她顏面才行啊。”
定國公覺得這話倒也有道理,讓人把張洢擡下去了。
楊氏忙悄悄喚了心腹侍女過來,讓她趕緊去請大夫,替張洢調養治傷。侍女從命,匆匆走了。
舞陽侯楊應保和他的女兒楊沅被請進來客廳。
舞陽侯身材高大,和舞陽侯夫人倒是很有夫妻相,定國公介紹唐四爺是世交賢弟,舞陽侯便拱手稱“唐賢弟”,爲人隨和,並沒多大架子。
楊沅二九年華,上身穿珊瑚紅繡並蒂蓮蜀錦大袖衫,下身着楊妃色灑銀絲貢緞長裙,環佩不響,儀態嫺雅。
楊沅拜見過太夫人等長輩,又和唐夢芙相互行禮廝見,目光自唐夢芙嬌美容顏掠過,楊沅暗自心驚。眼前這位小姑娘如嬌花軟玉一般,可真是位難得一見的小美人啊。
“阿沅,快過來,到外祖母這兒來。”太夫人慈愛的招呼。
楊沅笑着走到太夫人面前陪着說笑了一會兒,站到了舞陽侯夫人身邊,聲音小得只有舞陽侯夫人能聽到,“娘,這樣不行。”
舞陽侯夫人煩惱,“阿沅,你不懂。”
張勆雖然十幾年不回家,可說一千道一萬他也是定國公的兒子。他的婚事還是要聽從父母之命,由定國公做主的。楊應秋那個女人誰也看不上,可定國公就是聽她的啊,張勆的婚事楊應秋真能說上話!沒辦法,爲了女兒,舞陽侯夫人只好忍着一口窩囊氣,答應和楊氏合作。
楊沅聲音還是小小的,卻極爲堅定,“一定不行。”
不行。楊沅喜歡的是張勆表哥,她不管張勆的婚事是誰當家,總之張勆不喜楊氏,她就不和楊氏合作,哪怕真有好處也不。
舞陽侯夫人嘆氣,暫時敷衍楊沅道:“以後再說。”
楊沅卻好像明白舞陽侯夫人的打算,笑向舞陽侯道:“爹爹,娘也說想回家,咱們回吧。”
楊氏着急的衝張劼使了個眼色。
張劼明白楊氏這是讓他留下楊沅,心中掙扎猶豫片刻,大聲的道:“唐姑娘,我還記得咱們第一回見面的時候你還在逃難途中,那時我弟弟阿勆也在,是麼?”
張劼話語出口之後,廳內有片刻沉寂。
楊沅不再急於催促舞陽侯夫人離開了,目光復雜的看了唐夢芙一眼,之後便迅速移開了。
太夫人激動的想要站起來,“唐姑娘,你真的見到我家阿勆了?”
唐夢芙落落大方的道:“是,我和家人逃難途中遇到過張大將軍。”
唐四爺一直很感激張勆,道:“張大將軍救了小女,救了我們全家,唐家上上下下,皆是感激不盡。”
定國公忽然生氣,生氣極了。這個唐姑娘可真過份,兩次見面都是定國公有求於她,她這個架子擺得十足,言詞舉止間對定國公根本沒有足夠的尊敬。她是阿勆救下來的啊,阿勆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是怎麼對待救命恩人的父親的?
“原來阿勆救過你。”定國公板着臉,說到“救”字的時候,故意加了重音。
“對啊,張大將軍救過我,所以我要幫着他嘛。”唐夢芙笑道。
定國公快被唐夢芙氣死了。
幫着阿勆,所以要和阿勆的父親做對?所以對定國公府的人毫不留情?
齊國公不想在這裡再待下去,道:“賢侄,芙兒,請到舍下小坐。”唐四爺、唐夢芙自是答應了,要和齊國公、齊國公夫一起離開。
楊氏存心挑撥,柔聲道:“阿勆救了唐姑娘這般美麗的小姑娘,真的是一段佳話呢,阿沅你說是不是?”
楊沅眼中餘光暼見唐夢芙曼妙身姿,如雪面容,心裡沒來由的慌張驚恐,勉強微笑道:“是,是一段佳話。”
張劼把楊沅細微之處的變化都看在眼裡,憤怒之極。
明明他張劼纔是定國公府的世子,纔是定國公最信任最寵愛的兒子,爲什麼楊沅放着他這樣的世子、繼承人不喜歡,一定要喜歡張勆那個十幾年來漂泊在外的人?還有唐家這位美麗的小姑娘,第一次見面她就幫着張勆了,張勆就那麼好???
“伯祖父、伯祖母也不知爲了什麼,對唐家姑娘格外好。還有五姑母和九姑母,對唐姑娘也是好到無以復加。”張劼輕聲笑道:“從前我有些疑惑,不知道這其中究竟是什麼樣的原因。今天好似濃霧被漸漸撥開,我有點兒看清楚了。伯祖父、伯祖母對唐姑娘家好,對唐家,五姑母和九姑母對唐姑娘好,都是因爲阿勆啊。”
“怎麼會是因爲阿勆?”楊氏那震驚、不敢相信的樣子做得真像。
楊沅嘴脣發白。
張劼知道自己說中了楊沅的痛處,有些暢快,更多的卻是心酸,“娘,這個您還看不明白麼?這位唐姑娘人才出衆,萬里挑一,阿勆救了她便是英雄救了美人,英雄和美人,英雄和美人……”說到這裡,那股酸溜溜的味道直往上躥,酸的他都說不下去了。
“若照戲文上唱的,英雄救了美人,美人便要以身相許了啊。”楊氏柔柔的道。
楊沅臉上沒有一絲血色,低頭走到一邊。
舞陽侯夫人緊緊抓住楊氏的手,“楊應秋,我幫你救人,你讓阿沅如願以償,誰也不許反悔。”
楊氏心花怒放,“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舞陽侯夫人悶悶的,“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太夫人、定國公等人把齊國公等人一直送到大廳前。
廳前是高高的臺階,從臺階下去,便是一條直路,可以直接通向大門了。
張洢包裹好傷口,實在忍不下這口氣,悄悄摸了出來。
楊沅身邊有兩個貼身丫頭,張洢知道這兩個貼身丫頭都是舞陽侯府的家生子,紫煙小心謹慎,銀河是個缺心眼兒,武功卻高強,便讓紫芝悄悄把銀河給她叫過來。紫芝不敢違命,果然去把銀河叫了過來,張洢指指唐夢芙,“看見那位姑娘沒有?她生得美不美?你也覺得她美吧,她正在討我六哥的歡心,以後說不定要成我六嫂了。”
銀河是忠心丫頭,聽了這話,眼中冒火。張洢又煽動了幾句,銀河咬牙切齒。
舞陽侯在向齊國公請教着什麼,拉了唐四爺旁聽,太夫人和齊國公夫人、蔣夫人說起件陳年舊事,唐夢芙是晚輩,站在一邊,微笑旁聽。
天色早已黑了,府裡雖掛着兩排燈籠,到底沒有白天明亮,不知是誰擠了唐夢芙一下,唐夢芙不在意的往旁邊挪了挪,她腳還沒放下,身後一股大力襲來,唐夢芙嬌柔的身軀驀然揚起,向臺階下飛了下去!
“唐姑娘你站穩啊!”不知哪個丫頭驚呼。
唐四爺目光隨着那驚呼聲看過去,魂飛魄散,“芙兒!”
蔣夫人也驚叫,“芙兒!”
齊國公人雖老邁,身手還是這些人當中最敏捷的,立即向前飛躍出去。可惜他離得遠,出手到底慢了一步,眼見得唐夢芙以驚人的速度向下直跌,他是撈不住的了。
“可憐唐姑娘娉婷弱質,就這樣香消玉殞了。”楊氏拿手帕擦着眼睛,好像很可惜似的。
楊沅軟軟的倒在舞陽侯夫人懷裡,“不,我不想這樣……”
她方纔是有些嫉妒唐夢芙,知道唐夢芙這樣的美女和張勆認識她確實心裡不舒服了,可她沒想讓唐夢芙死,從來沒有……
唐四爺跌跌撞撞一臉惶急的往下跑,張劼也奮力向下急躍,可他功夫不行,年紀輕輕的,還沒有齊國公速度快。
眼看着唐夢芙嬌弱不勝羅綺的身子就要落在臺階下的青石地上,血濺當場了。
有人擔憂,有人着急,也有人幸災樂禍。
一道頎長人影穿越重重夜色,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抱住被拋在半空的唐夢芙,身子旋轉數週,方徐徐落下。
他飛旋當中掃到了旁邊的芙蓉花樹,花瓣掉落,飛飛揚揚。
花瓣落在他身上、唐夢芙身上,方纔的悽慘淒厲化爲詩情畫意。
唐夢芙沒有像大家想像的那樣重重摔在地上,而是被他穩穩的抱在了懷裡。
白衣勝雪,烏髮如墨。
張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