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婉兒停下車，解下安全帶，回頭朝後座上的浩浩微微一笑。
浩浩面色一慌，手下意識地抱住了胸前一個較大的紙盒子，這盒子是他上車時從旅行袋裡拿出來的，一路上都把它當寶貝似地護在懷裡。
“浩浩，你幹嗎啊？”妞妞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微微，“以後這兒就是你的家了，下去吧，我帶你去見爸爸。”
“姐姐，”浩浩慢慢吞吞地打開門，見婉兒已下車，他才擡頭看妞妞，吱唔着問，“爸爸，爸爸真的不知道我來了？”
“是吧。”妞妞也不隱瞞。
浩浩再次低下頭，手指摳着那個藍色的紙盒子，眼睫不停地扇動：“他……會不會不喜歡我？”
妞妞一頓，這個問題她還真沒有考慮過，記得小姑姑陳美琳說過——爸爸只喜歡她一個人，並不喜歡浩浩，因爲浩浩是羅欣妍生的，不是親媽媽生的。
可真實地說出來肯定會傷了弟弟的心，有些時候，不必把聽到的話都一五一十地如實倒出來，裝點無知，裝點糊塗也是一種善意。
何況，她真的不知道現在爸爸真實的想法。
“浩浩，”她握住了他的手，發現，他的手竟然很冰，心裡驀然起了同情，她溫和地看着他，眼神鼓勵，“相信爸爸，也相信自己，他是愛你的，因爲你是他的兒子。”
浩浩的眼底倏然劃過一條亮線，他抿起嘴點了點頭。
跟着婉兒與羅欣美朝別墅裡走，一路可以看到園工在修理花枝樹木，地面很乾淨，空氣異常清新。
春風和煦，微微拂過他們臉，花香縈繞，沁人心脾，陽光普灑下的花園清雅美麗，浩浩走在妞妞的身旁，望着眼前的景色，腳步慢慢變得不再沉重。
陳俊楠吃過早餐之後，就讓陳美琳半拖半抱到了輪椅上，爲了他行動方便，他與婉兒的臥室早搬到了一樓，陳美琳帶他在花園裡逛了一圈，然後她把輪椅停在了草坪上，拿出今天的晨報給他看。
陳俊楠粗略地瀏覽了一個版面就放下了報紙，他望着通往前院的小道，心思複雜，微擰着眉說：“婉兒怎麼還沒回來？”
陳美琳見他這樣牽掛，輕柔地問：“要不打個電話？”
“不，她好像有事。”他仰起頭，看天空裡飄浮着的白雲。
“大概去公司了吧？她已出去快四個小時了，再不回來都要吃中飯了。”
“不會，她昨天剛去過公司……如果我的感覺沒出錯，她是有事瞞了我。”他若有所思，深凝的黑眸起了波瀾。
陳美琳一怔：“有事隱瞞？”
“我好像聽到什麼了。”陳俊楠仰靠在輪椅背上，俊顏慢慢浮現出一片柔和，此時的他好像很舒心，所有的煩惱與疼痛似乎已遠離他而去。
太陽底下的他，臉色已微微泛紅，英俊的五官立體分明，今天起牀時，陳美琳給他穿了件藍色的新襯衣，黑色的長褲，頭髮梳得平整光滑，臉上還抹了點護膚液，使得皮膚在光照下泛着晶瑩的光澤。
他的話音纔剛剛落下不久，陳美琳就睜大了雙眸，一下子從草地上站了起來。
“哥，哥，你快看，你看誰來了。”她搖晃着他的肩，興奮得不能自己。
妹妹的激動讓陳俊楠的全身神經像彈簧似地顫跳了一下，他突然擡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不僅保持着仰靠的姿態不變，沒有轉頭去看，反而還把眼睛給閉上了。
然而，儘管他努力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但他的嘴脣連同手指還是無法自控地顫抖起來。
“爸，爸爸！”妞妞的聲音就像百靈鳥的叫聲清脆地穿進他耳膜。
隨後，婉兒在輕喚：“俊楠。”聽聲音，她歡快又開心，她的腳步聲雖輕盈，可陳俊楠還是從凌亂中分辨出她的來。
他想張嘴應答，可話音哽在喉結裡，他咕動着，臉越來越紅，似乎全身的血都集中到了臉部。
“哥，哥……”陳美琳哽咽，“快看那，誰來了？”
手還是被他緊緊地拽住，似乎不抓住她，他就會隨風飄走。
不，他不要走，他要留下，他感覺到了，真的感覺到了，他的妻子帶着他的一雙兒女朝他奔來。
他不用回頭，不用睜開眼，他能看到，他是用心看的。
可他想哭，真的，非常想哭，以至把臉都憋成了醬紫色。
“俊楠，”婉兒已走到他面前，見他這種姿態與神情，不由得頓了頓，隨後，一顆心柔軟無比，手輕輕柔柔地撫過他的額頭，溫柔地說，“我把兒子浩浩帶來了。”
“咕咕……”陳俊楠的喉結在上下滑動，婉兒幾乎能聽到他吞嚥的聲響，臉部雖紅，可脖頸皮膚下的筋絡繃緊得仍能看清。
他還是沒有睜開眼睛，他的嘴脣還在不停地抖動，以至抖得他只能閉合着，怕一睜開，眼淚就會像洪水沖垮了堤壩噴泄而出。
可是那難以抵擋的激動氣息就像潮水一樣衝向他的喉頭，他控制不住，只能一口接一口地吞嚥，慢慢地，那潮水還是化作了淚珠從眼角里滾落了下來。
“俊楠，對不起，我帶他回來帶晚了。”看到他眼角的淚，婉兒心疼地抹着。
“爸爸，”妞妞掰開了他緊攥住陳美琳手腕的手指，然後緊緊地握住他的大掌，俯下頭湊近他耳邊，溫溫軟軟地說道，“睜開眼睛，睜開眼睛吧，你看到他會開心的。”
沒有，沒有睜開，靠近他的人都能清晰地聽見他越來越急促的氣息，妞妞的掌心感覺到了父親從手心裡滲出來的汗。
“爸爸！”妞妞哽咽，把他的手掌貼近了臉。
陳美琳看到已長大的浩浩早已淚水漣漣，她先過去抱了抱羅欣美，然後走到浩浩身邊，把他拉到陳俊楠跟前，婉兒退到一旁，又朝妞妞呶了呶嘴。
很快，大家都退到假山那一邊去了。
浩浩見大家都走了，他才放鬆了因緊張而繃直的雙肩，盯着陳俊楠的臉，他的面頰抽動着，抽動着，面色漸漸變紅。
輕咬住脣，他突然雙膝一曲，朝陳俊楠跪了下去。
“爸爸！”十二年積壓的親情呼喚終於噴泄而出，隨聲，淚水已淌滿面頰。
他把手上的盒子放到陳俊楠的膝蓋上，手緊緊地拉起了他的手，仰頭看着父親英俊的臉龐，眼淚撲簌簌地滑下。
“爸爸，我是浩浩，爸爸，你睜開眼睛看看我。”
陳俊楠顫抖的手一下子反握住了兒子的手，身子猛地一個前傾，另一隻手就準確無誤地摟住了兒子的脖子。
睜開眼，兩行清淚瞬然淌在了臉上。
“兒子……我的兒子！”他哽咽，盯着兒子帥氣的臉蛋卻說不出什麼話來。
“爸爸，爸爸，爸爸！”浩浩環住了他的腰，頭埋在他胸前大哭起來，陳俊楠抱住他的頭，下巴抵在他的頭頂上，緊抿着脣，把哭聲壓抑在了喉頭。
風輕拂無聲，花低首無語。
父子倆激動地相擁了好一會，陳俊楠才輕輕推開浩浩，捧着他的臉，拇指揩去他臉上的淚，微笑着問：“學習好嗎？”
“好。”浩浩點頭。
“有什麼愛好？”
“喜歡繪畫，唱歌，還喜歡武術。”
陳俊楠摸着他右耳邊一條2寸左右的傷痕，眼裡現出了疼惜：“跟人打架過？”
浩浩低下頭，手在紙盒上摩挲，輕輕地說：“他們說我是被父母遺棄的孩子，還搶奶奶給我的一張照片，所以……我忍不住與他們打了，不過，這條疤不是打架留下的，是我，是我去年不小心從牀上摔下來，臉磕到了扔在地上的一把小刀，當時沒人看見，我就自己擦了擦血，所以留了疤。”
陳俊楠心裡一疼，眉宇凝起了痛苦之色，浩浩見了連忙說：“沒事的，我現在大了，懂得保護自己，小姨媽說，傷痕過段時間就會消掉，爸爸，你看，”浩浩轉移了陳俊楠的注意力，他打開了紙盒子，“這是我送給你的。”
陳俊楠看到滿盒子五顏六色的千紙鶴，頓時雙眼濡溼，他捏起一個放在掌心裡，看着折得細緻又小巧的千紙鶴，不禁百感交集……他還真是自己的兒子，不只是外表相像，就連摺紙這種細巧的活，他也做得那麼精緻用心。
“爸爸，當我想你的時候，我就會坐在房間裡折一個，我祈禱你的病快點好起來，奶奶說過，等你的病好了，你就會到新加坡接我來美國，”浩浩邊說邊在盒子裡翻搗千紙鶴，“來美國的時候，我在家裡數了一下，我已折了999只，爸爸，我本來想湊成一千隻，可是，我決定等你病痊癒的那天，我再折最後一隻，到時候，我把它們全穿起來掛上。”
莫名的傷感頓時如飄雪落進了陳俊楠的心澗，沁涼得難受。
“爸爸，你看，這是我畫的。”他的手搗到紙盒的最底層後輕輕地拉出了一張摺疊的A4紙，攤開，上面是陳俊楠的頭部素描畫像，想來他是照着照片畫的，那微笑的表情，那深刻的五官，真是栩栩如生。
“浩浩，爸爸太高興了，謝謝你，謝謝你爲爸爸做了這些。”陳俊楠激動地扶起他的手臂說，“來，站起來，讓爸爸好好看看……”
顯然，浩浩是穿了一身新衣服，上穿一件白色的高檔修身T恤，下着一條泛白的牛仔褲，雖然才十二週歲，可身姿英挺，陽光俊朗。
“長得不錯。”陳俊楠微笑道。
“他們都說我像你。”
“要學好，在這個家多聽你婉兒媽媽的教導。”
“爸爸，我會的。”
站在假山旁的婉兒看到父子倆開始有說有笑，她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抹去眼角的淚，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陳美琳鬆開羅欣美的手，走到婉兒面前，她的神情看上去又開心又難過，眼睛裡噙着淚，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盯着婉兒的臉蠕動着脣，卻遲遲沒有發出聲音。
“怎麼了？美琳。”婉兒親切地問道。
陳美琳張開的嘴最終還是閉上，鼻子一酸，她伸手緊緊地抱住了婉兒。
婉兒一怔，小姑子的反應明顯是因爲感激她，不過，她臉上難以掩飾的痛苦還是讓婉兒的心裡微微發凜，這段時間，陳俊楠常常有意無意地避開她，喜歡單獨與陳美琳聊天，就是喂藥都囑咐陳美琳負責，表面上看，似乎是他心疼她太累了，眼下這妹妹一來，就該分擔她一些事務，但是，自從陳美琳一到美國，他怎麼就喜歡早睡晚起了呢？
還有，小姑子的有些行爲也太反常。
婉兒思緒翻騰，雙手輕輕地攏住了美琳的腰，看着不遠處，曬在陽光底下的丈夫那燦爛的笑容，她的心隱隱疼痛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