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擄回來後,我天天被強行服用軟骨素,每日渾身軟綿綿,渾身無力,去哪都需人攙扶着。
紅衛就跟伺候老媽子似得伺候我,天天在我耳邊念着雲祈風的好。我卻未再與她對過一句話。
我想,我還是責怪了她的。雖然她從小疼我,可越是如此,我的心裡更加難受。就像是被自己的親人背叛一樣。
她見我如此,只能嘆氣。每日把牀榻挪到窗前,好讓我每天聞朝夕,知日升日落,日子沒那麼無趣。
她不知道,我的日子,早就無趣了。心如枯槁,萬念俱灰,還能在乎些什麼?
那日回來,就未再見到雲祈風。紅衛似乎隱瞞着什麼,但她不說,我也不問。即使再見他,也是相顧無言,唯有心暗傷了。
那時已是深夜,萬籟寂靜,唯有屋內的火苗在跳動。我一個人靜靜躺在牀榻上,透過窗戶,看着漆黑的夜幕出神。
半個月了,天天如此。這些天,我將從小到大,過程中的波折心酸,幸福甜蜜,都細細回想了一遍。我忽然發現,似乎有了那些痛苦,也是不錯的。至少在以後的人生,我終於找到自己應該要做的事。我要做的事...
忽然感覺枕邊微陷,淡然熟悉的清香傳來,腰陡然被緊緊摟住。淡淡的哀傷籠罩着整個屋子。
我身體僵了僵,想掰開他的手,使上全身力氣,仍不能掰開分毫。沒辦法,誰叫我如今手無縛雞之力呢?
若是從前,我定會撒嬌賭氣,如今,我是真的不想再理他了。他到底把我當什麼?不想要,就可隨手丟棄,想要,再隨手拾起來的麼?我也有尊嚴,有自傲。不是能任你一次次傷害,一次次侮辱的。
想起心中那股無法消散的怒氣,想起,我想要的報復,心中不由得緊了緊。
我已經委屈了太久,自怨自艾太久,或許,只有報復他,才能消除我心中的怨恨。也唯有恨,支撐着我走今後的人生。
他無動於衷,仍舊緊緊摟着我,下巴搭在我肩上,蹭了蹭。
我不再理他,心知如今自己身中軟骨散,什麼也做不了,只能任由他摟着。
他的氣息漸漸平穩,當我以爲他要睡着時,他卻突然輕聲說道:“對不起...”這一聲對不起,似乎蘊含了千言萬語。可是,我已心如死灰。哪是他一句對不起便能消除的?
自那日後,每天晚上,他天天回來與我同榻而眠,每晚睡前都對我說一句對不起。
每次見到我,都滿臉的愧疚與哀傷。我心內卻覺得很好笑,對不起,他有什麼對不起,連強要了我,那也是我心甘情願的。他這句對不起,又是什麼意思呢?是對不起,不應該要了我?還是對不起,一直以來對我的傷害?
除了強行把我留在了山上,讓我不得自由,他還有什麼對不起的?
我沒有迴應過他一句話,甚至不正目看他一眼。
涼風徐徐,兩個多月眨眼而過。已經入冬了。樹葉已經凋零,池塘裡的
蓮花卻又重新長出了新葉,開除潔白聖潔的蓮花。
我正趴在窗戶上,看滿池的白蓮,數着到底有多少個花骨朵,有多少朵是已開放的蓮花。他就那樣一襲白衣,風采翩然走進了月影殿。
這是這麼久以來,我們第一次在白天相見。
他神色複雜望了我一眼,眼底閃過一摸哀傷。我心裡卻陡然一酸,眼裡卻浮現一層薄薄的淚意。他爲什麼又用這樣哀傷的眼神看我,又是愧疚麼?
他繞過荷塘,走進屋裡,坐在牀沿邊上,抱起我往外走。
我心中不願,想讓他將我放下,但又不想與他說話。便抓住他的袖子,低頭就咬住了他手臂。只怪我中了軟骨素,就連用牙齒使力,都使不出幾分。
他頭都未低,依然一步不停往前走。
這讓我心中不由得生出幾分挫敗感。我使的這點勁,就連給他撓癢癢都夠不上。 他想來,想要做什麼,就做什麼。
就連將我從衛國王宮擄走,也不過輕而易舉的事。可是,世上的事,都是他想要怎樣,便能怎麼的麼?不,我定也要讓他嚐嚐,我所受的痛,我所受的苦!
山莊的人見到他抱着我往外走,都面露怪異,像是覺得不可思議,卻是一聲不敢吭。
他帶着我沿着山路,直奔山頂。到達山頂,四周盡收眼底。除了可窺見京城全貌以及遠處的山巒,其他都是一片茫茫大海。
他抱着我輕輕坐在地上,深舒了口氣,掏出一株茱萸,插在我的發間。
我回頭,這麼久以來第一次正眼望他,見他也怔怔望着我,喉結滾動,似有千言萬語,可最後只輕輕化作幾個字:“寶寶,生辰快樂!”
生日快樂?多久未曾聽見了。自從離開雲夕山,我就未曾聽到過。仍記得以前,每到我的生辰,他都會帶我爬上雲夕山的最頂端,找到一株別的野花代替茱萸,插在我的發間。每次都是直至夕陽西下,我們纔會回到山莊,然後他才賣關子似得拿出禮物來送我。
想起這些,已覺得昨天離我好遠。我仍舊一語不發,酸意卻蔓延直心底。他從袖中掏出一個盒子,在我面前打開。一塊藍田玉,玉被雕刻成一個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的女子。那女子一雙眼靈動剔透,一張臉盡是嬌憨。這不是曾經的我又是誰?
我心頭猛震,心中五味陳雜。想起那時的我,在他的羽翼下,是那麼無憂無慮。可不過短短的兩年,一切都離我遠去。曾經的單純,再不屬於我。曾經的我,是他手心的寶。如今,我只是根漂浮的草。所以說,曾經的那個,纔是雲纖磬。如今的我,是青河。
他拿起那塊藍田玉塞到我手中,神情黯然,似在沉思:“這是我送你生辰禮物。”頓了頓,聲音沉重了許多,“其實,在你離去的那年,我就雕刻好了,本想等到你的生辰再送你。可是我沒想到,未到你生辰,你就死在了我面前。
看着你死的那一刻,你不知道,我當時是多麼絕望。我又是那麼怨憎我自己。我爲
什麼要逼你,爲什麼要傷你,爲什麼要成親,爲什麼生生將你推離我身邊,讓你離我遠得天人永隔。
我想, 我一生一世,將在後悔與內疚中度過,可你的出現,又讓我燃起了希望。我不知道你爲何能死而復生,但在重見到你那一刻,我很感謝上天,把你又送回到我身邊。
那時我在想,無論如何,只要你要的,我都會給你。可是我沒想到,你什麼都不要,只要不要再見到我。既然是你要的,我給你,我會離開你。但還是忍不住想要找到你,想要知道你的一舉一動,想要呆在你身邊。
寶寶,早在你在我面前閉上眼的那一刻,我才認清自己的感情。可那遲來的清楚,卻已挽留不住你。
以前是我遲鈍。我知道你恨我,怪我,可是哥哥也是人,這麼多年來一直把你當妹妹,愛你對我來說,就是枉顧倫常,背棄當初在孃親靈位前的承諾,叫我如何能做得到?”
他說得孤單寂寥,抱着我的雙手,越收越緊。我卻沒有迴應,眼睛只盯着藍田玉,食指細細描繪玉上天真的臉龐。
見我不說話,他的整個人透着隱隱的落寞,聲音更加哀傷:“我知道,如今一切都晚了。寶寶,我只是想知道,你可還愛着我?”
我腦子裡一片混亂,望着那晶瑩剔透的藍田玉雕刻成的小人兒,已死的心,竟心潮起伏,心裡的委屈與愁苦直涌進眼眶,酸澀得難受。愛?如何還敢愛,每次愛,總會落得遍體鱗傷,愛你,太苦太苦了!
如今,至少,我還能依靠着對你的恨支撐下去,若是再來一次,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承受得住。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我已經亂了很久了。我微微鬆開了手,手中的藍田玉就順着我的指尖,掉了下去。不管曾經多麼美好,都已經破碎了,再也無法彌補。就如這玉娃娃,從這裡摔下山崖,依舊會摔得粉身碎骨,更何況是從天堂摔到地域的人?
雲祈風見狀大驚,立刻縱身跳了下去。我心中一陣緊抽,想要拉住他,可他已經跳了下去。他武功高強,輕功舉世無雙。即使是跳下這萬丈高崖,應也不會出什麼事的。我只是無奈。
我是活生生的人在他跟前,他都不知道珍惜。珍惜的,向來都是即將破碎的東西。爲什麼他從不分哪個纔是最重要的呢?
是不是要等到我也要像這玉娃娃一般,他才能如爲我付出自己的全部呢?
他果然沒事,上來時,只是衣衫有些凌亂。手上有幾處擦傷,想來是被崖壁的蔓藤所傷的。左手緊緊握住那個玉娃娃。看到我,神情更加複雜,更加哀傷,卻仍舊將藍田玉塞進我手中,嘆了口氣:“你想扔便扔吧,不過,你扔一次,我便跳下去撿一次。”
我低頭沉默,心中更是不好受。
或許是看到我沉默不語,他嘆了口氣,在我身邊坐下,將我擁入懷中。我們就那樣靜靜坐着,看飛鳥遷移,河水東逝。直到夕陽西下,城裡炊煙裊裊,他才起身抱着我回了月影殿。
(本章完)